但迎风还是咳嗽了两声。
阿柔在不远处等他,见他出来了,就继续往前走,走几步,又停下来等他……如此重复了好几次,就是不肯和他一起。
好在目的地离宁大夫家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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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兄弟已经把收拾下来的砖和瓦都摆在了固定位置,像阿柔说的那样,十个一排,这样统计起来能省事很多。
瓦片刚揭完,要把屋脊和梁木拆了,才能砸墙。
众人已经在上面绑好了绳子,两队人分别拽着两边,打算将梁木吊下来。
梁木通常是由几根材料硬实的木材搭成三角形,因为材料硬实,会比一般干的木材要重一些,一套大概一百来斤。
十几个人,应该很轻松就能吊下来才对。
可是,这一回,他们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还把它险些摔在地上。
“这什么木头,也太重了,起码有三百斤。”石娃子异想天开,打趣了一句,“别是里面装满了金子罢。”
众人哈哈大笑,也没当回事儿。
又齐心合力给抬到前面,跟砖瓦等物放在一处,打算着手砸墙。
经年累月,木头有一股特殊的潮灰味儿。
蜚蜚好奇地跑到跟前,仔细闻了闻,不由歪头,做出疑惑的表情:“姐姐,这个木头,好香啊。”
“香?”阿柔也凑上去闻了闻。
果然好香!
姐妹俩像是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东西似的,非要喊江敬武来看。
江敬武忙得一身汗,听见她们的话,只敷衍地吸了吸气,连说香香香,其实什么都没察觉到。
倒是一旁的阿瑾,板着张脸,老神在在地喟叹:“这是什么狗屎运?”
说完,他走到梁木旁边,用手掸了掸上面厚厚的灰尘,露出梁木的本来面貌——是一种极其深沉的紫色,外表圆润,包浆幽沉。
即使江敬武并为见过这种木材,也被震惊了。
“恭喜。”捻捻指腹上的浅红印痕,在一片狼籍的破庙前、在众人砸墙的噪音里、在斑驳的山神像慈眉善目的注视下……
阿瑾对江敬武说道,“江二叔,你要发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越婢汤:出自《金匮要略》,专门治风水证的中医药方。
第34章
江敬武也有这种预感——山神庙已有上百年历史, 若是一般的木头, 早就风化得不成样子了, 眼前这几根却仍然重得如同鲜木。
莫不是真像石娃子所说的那样, 里面装满了金子罢!
“发财?怎么说?”江敬武故作镇定地同他说话, 其实自己的心,早就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先前没见过这种木头,但阿瑾既然这样告诉他, 就说明这东西一定另有价值。
其实,他很难形容阿瑾这个孩子给他的感觉。
看起来明明也就六七岁,比自家闺女也大不了多少, 但这小子心思之缜密、见识之宽广,为人之狠戾,远超许多大人。
——从他上次说出如何反将赵县令一军的时候,江敬武就没把他当成一个普通孩子。
或许,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故意隐瞒身世,想要留在此处。
“二叔没见过这种木材?”阿瑾先是疑惑,后又表示理解,“此木并非中原所产, 乃是御贡之物, 你没见过也正常。”
御贡之物?
江敬武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蜚蜚和阿柔也十分震惊。她们倒没想那么多, 只觉得香味奇特,怪好玩的。
蜚蜚还问:“什么是、御贡之物啊?”
“就是专门给皇帝老子用的。”江敬武把她鼻子上的灰抹掉,“按理说, 平头百姓也能用,只因太过贵重,用不起,渐渐就成了皇家专用。”
“哦。”蜚蜚点头,指了指山神庙,“那它,怎么会、在这里呢?”
这话还真把江敬武给问住了。
山神庙都能把御贡的东西拿来当梁木用,有怎么会废弃?竟还阴差阳错到了他的手上。
况且,若不是罗二柱从中捣鬼,他也不会想到要把山神庙给拆了,更不会有这么惊人的发现!
“这个嘛,回头阿爹帮你这个小好奇鬼打听打听。”江敬武说道,“眼下我也不清楚。”
蜚蜚点点头,又兴致勃勃地问阿瑾:“那它、它是哪里产的?”
“天竺。”阿瑾说,“此木致密坚硬,体重,入水即沉。微有芳香、深沉古雅,可做大件家具,也可入药。”
蜚蜚和阿柔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迷惑。
天竺?在哪里啊。
她们不知道,江敬武却是有所耳闻的。
那地方可远着呢。那怕只是普通木材,这么一运,价格也会暴涨。何况眼前的东西,无论是功能性还是观赏性,均属上乘!
“俱说此木百毒不侵、万古不朽,又能辟邪,在天竺被称为圣物。”阿瑾说,“又因生长极其缓慢,八百年以上才可成材,系称‘帝王之木’,绝非一般木材能比。”
八百年才可成材?
江敬武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毕竟眼前只是一套偏殿的梁木,正殿占地大,光是梁木都有三套,还不算柱子和一些有的没的。
岂不是、真的要发财了?!
“有这么厉害?那要是售卖的话,值什么价格?”江敬武心都要跳出来了,却还是不太敢相信,这种好事竟然会落在自己头上?
这得是什么狗屎运!
“混成紫檀金屑文,作得琵琶声入云。胡地迢迢三万里,哪堪马上送明君。”思忖片刻,阿瑾说,“看木料应当是小叶紫檀,属硬木中最坚硬一种。又是数百年的老料,起码值三百七十文,”
三百七十文啊。
江敬武脑子转得飞快,他刚刚扛了一下,发现这东西的确比一般木头重多了,一套能有三百斤。
市面上晾干的木材是半文钱一斤,鲜的木材在一文钱左右,如此看来,的确赚了许多。
但也不到发大财的地步吧?
正觉得有些失望,面前的小孩儿就悠悠然补了两个字:“一斤。”
江敬武愣了愣。
试着把阿瑾的话整合一下,刹那间血涌上头,险些昏倒!
——三百七十文,一、一斤?!
江敬武下巴险些惊掉在了地上。
“真的?”他怎么敢相信?不停地问,“真的?能有三百七十文一斤?确定是一斤?!那这……”他比划了一下梁木的范围。
那么大!那么重!庙里更是还有许多!
若真能卖到三百七十文一斤,岂止是“发财”二字能够概括的?
到时候,还去什么郡里?
天天在家数钱玩儿,难道不开心吗?
“骗你干什么?”阿瑾说,“不过,并不建议直接售卖——发挥不了它的价值不说,还容易出事。”
江敬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且不说普通平头百姓根本不认识它,就算有认识的,也舍不得花那个钱。至于达官贵人,或许会买。
然而,和他们那些人做生意,根本就是与虎谋皮,哪有什么便宜好占?
“我明白。”江敬武说,“只要它真值这个钱,就不怕赚不到手,但具体通过什么方式,还得从长计议。”
阿瑾点点头:“先想办法储存。”
这话倒真提醒他了。
“干脆就和山神像、砖瓦放在一处。”江敬武说道,“这么重,根本扛不走,而且咱们迟早要搬过来,就不费劲了。”
见阿瑾皱眉,补充一句:“等会儿让人在屋前搭个大一些的凉棚,免得受潮。”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不如再多请几个人过来,尽快把房子建好。免得让这些宝贝受罪。”
阿瑾很不理解地瞥他:“不是嫌费劲,是不敢搬回去罢?”
“没有的事儿。”江敬武有些尴尬的揽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这不是怂啊——财不外露,懂不懂?”
单膝蹲下,认真和他讨论:“像你之前那块玉佩,不久差点丢了吗?”
“还是我连夜从西营河里捞出来。”回想到当晚的遭遇,江敬武直摇头,“冬天的西营河有多冷,你根本想象不出来。”
阿瑾就更疑惑了:“玉佩重要,还是人重要?”
江敬武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那可是和田玉!你不心疼?上面还刻着你的名字。”
“所以呢?”阿瑾似乎是有些生气了,“和田一年能产多少玉?没了这一块,还有无数块。你要是因为一块玉佩,落下什么病根,或者出了意外,蜚蜚怎么办?”
能说出这种豪言壮语,真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江敬武让他给说的哑口无言,更多的是憋闷,明明是给他捞的玉佩,没得着他一句好话,反倒让他一通说,这是什么狗脾气?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江敬武总算能理解宁大夫的心情了,“那我也不能真把这东西抗回去罢?”
阿瑾看了看梁木的长和宽,敛了脾气,只说:“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小心谨慎,钱财够用就行,若一生都让这些死物牵着鼻子走,人活着就没意思了。”
他年纪虽小,见识却不小。
江敬武自然是认同他这番话的,想不到自己今日竟让一个小孩子给教育了。
“你才多大?说话怎么跟个小老头一样?”江敬武都怀疑,这小子别是个老妖怪,专门变成孩子模样,潜入民间为非作歹。
阿瑾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都是我爷爷说的。”
“难怪。”江敬武失笑,“差点就让你小子给唬住了。”摸摸他的脑袋,“别整天板着个脸,小娃娃就该小娃娃的样子。你看咱们家阿森,是吧?虎头虎脑的,多可爱。”
阿瑾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不悦道:“项公七岁师圣人,元祖八岁登皇位,我六岁了,才不是什么小娃娃。”
江敬武:“……”
“行行行,你不幼稚,我幼稚,成罢?”江敬武哭笑不得,“二叔跟你道歉。”
说着,喊蜚蜚和阿柔过来,让她们和几个哥哥带阿瑾到家里玩,别在这儿裹乱——这个破庙连梁木都是紫檀的,其他东西一定也不会差,他必须好好盯着才行。
阿柔一听,就不太乐意,板着脸什么都没说。
蜚蜚和三兄弟倒是挺高兴的,阿森还一直留他晚上在家里吃饭。
哪知道,阿瑾却摇摇头,拒绝道:“有点远。”
他在蜚蜚面前,话就会变得很少,基本上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不像对着宁大夫和江敬武的时候,严厉又凶狠。
“对,那么远,他腿脚不方便,还是别让他去了。”阿柔怕他反悔似的,立刻说道。
见蜚蜚有些失落,又觉得不忍心,反过来劝妹妹:“明天我们再去宁大夫家找他玩儿就行呀。他身体不好,不能累着的。”
蜚蜚一听,连忙说:“那、那你快回去,好好休息。”
阿瑾:“……”
“对,回去好好休息。”阿柔摆摆手,“明天见。”
本意是想挑衅,哪知道这厮脸皮比城墙还厚,当即身形摇晃两下,虚弱地说:“头疼。”
“头疼?”蜚蜚连忙撑住他的胳膊,“是被风吹的吗?”
阿瑾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摇头,顺带咳嗽几声,好像下一瞬间就要倒地不起了。
“你……”阿柔让他给膈应的,用力地握紧了拳头。
“我来背你!”忍无可忍地爆喝一声,阿柔几步走到他跟前,粗鲁地将人扛到自己背上。
阿瑾被颠的,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妹妹真厉害啊。”阿林还在旁边给她鼓劲儿,阿木也赞许的直点头。
阿柔从小力气就大,之前救他的那次,就是一边背着他,同时还抱着蜚蜚,都没觉得累,家里几个男孩子都做不到这样。
蜚蜚根本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来,兴高采烈地跟在他们身后,把阿瑾送回了宁大夫家。又在那儿玩了会儿才离开。
晚上的时候,孩子们正要睡觉,却发现阿爹抱着两床被子要出去。
鬼灵精似的阿林就问:“阿爹,你跟阿娘吵架了?”
“胡说什么?”江敬武是要到山神庙那儿去。毕竟有那么多宝贝,在家他也睡不着,加上拆房子留下来许多砖瓦,以防有人使坏,还是过去守着比较安心。
怕孩子们多想,帮他们掖好被子,江敬武说:“我就特意来看谁还没睡,没睡的跟我出去溜一圈。”
吓得三兄弟连忙闭上眼睛,不敢说话了。
躺在临时搭的凉棚里,四面灌风,对面是斑驳陆离的山神像,苍凉得叫人根本睡不着。江敬武寂寥的回想阿瑾说过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孩子,怎么给养的一肚子坏水儿?白天看他的神色,不像是单纯在转述他爷爷灌输给他的东西。
还好没得罪过他,不然根本防都防不住——他才六岁,听说过的、见识过的,就已经比许多人终其一生的都多,长大了还得了?
也不知道李思元几时出发去东都,不打听些什么出来,心里真是怪怪的。
李思元和他同窗过几年,中举之后,在郡里做个小官,每年元宵节前后都要到东都去拜会他的老师,江敬武就经常托他打听事儿。
年前就已经将拓好的玉佩寄给他了,现在只等他的回信。
又接连过了好几日,山神庙已经拆了一大半,砖没怎么折损,存下了四千块左右,瓦片却风化得有些厉害,基本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