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被钝刀割心十分痛苦,江家人却觉得,不及他们此时难过之万一。
“苍天呐!”江母哭得山崩地裂,好似天都塌了,“花那么多钱盖的房子,刚住上一年多,就让贼人给烧了,这是要逼咱们去死啊!”
江雨兰也跪在地上,捶着心口哭个不停:“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父做不到像她们母女那样哭嚎,就跪在那儿不停撞自己的头。
他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上天为什么这样残忍地对待他们?刚盖的房子,住的正舒坦呢,竟然让人一把火给烧了!
那么气派,那么宽敞,那么让人眼红的大房子啊!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水火无情,固执地焚烧着一切,而他们,除了看着,没有任何法子。
方才他们还嘲笑别人的痛苦,眼下自己家就遭了殃。而任他们哭声震天,也撼动不了眼前的熊熊大火。
人生百态,世事难料。
“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江雨兰突然反应过来,冲到兄妹几个面前,“要不是你们,我家房子怎么会被烧!丧门星,赔我房子!”
赵县令还在旁边,饶是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此时,也仍被她这番言论惊到了。
“那贼人是你们的堂弟,就该把你们这群小畜生也都抓起来!”她实在是恨,“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
兄妹几个对她都有些同情,知道这种事情落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伤心过度,口不择言也能理解。
就忍她这一次。
哪知道,江雨兰见他们一改往日能言善辩的模样,只是怜悯地望着她,好像她是什么可怜虫一样,怒气更盛。
他们几个小崽子,有什么资格可怜她?
“看什么看?”江雨兰扬手要打离她最近的蜚蜚,“小杂种,简直跟你们聋子娘一样讨厌,当初怎么就没把你给卖了呢!”
这话,让几个孩子顿时炸毛了,阿木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了上去,她还没有打到妹妹,自己就摔倒了。
“谁让你学人精?活该!”阿森气得指着她骂,“你还敢说我妹妹、说我娘,到了书院看我不把江小花打死!”
蜚蜚也瞪着她,又委屈又生气:“想卖我的人已经蹲大狱去了。”
“没错,本官亲自判的。”赵县令也怼她,道,“蹲了三十五天,皮都脱了一层,可惨了。”
江雨兰捂着心口,哭得肝肠寸断:“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是贼人烧了你的房子,又不是我们烧的。”阿柔道,“两家房子一样,我家门口的石狮子又让人借走了,给贼人造成误会,只能说造化弄人。”
“知道你难受,才不与你计较,断没有胡搅蛮缠的道理。”阿柔厉声道,“我爹娘虽不在家,但咱们也不能让你欺负了去。”
江雨兰是哭累了、闹不动了,江母却越嚎越上头。
听了阿柔的话,竟然一跃而起,一边哭闹,一边抽了根着火的木材就往他家房子里扔:“害咱们没了家,你们也不要想有好日子过!”
“有本事你们一刻也别离开屋子。”江母疯癫了般大闹,“不然,当即一把火点了你家,有人烧人、有东西烧东西!”
孩子们都没见过这么撒泼的,不由得生出几分怯意。
人一疯起来,哪里拦得住?
况且,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她真趁他们不在家,烧他们的房子,这可如何是好?
“恐吓。”赵县令焦头烂额的看着这母女俩,抬手招呼旁边的官兵,“先抓起来。”
这么多人在救火,都听见了她们的话。
尤其是江母的言论和那个语气,孩子听了估计都睡不着觉。
太吓人了!万一她被仇恨冲昏头脑,将他们一整个村子都点了给他家房子陪葬,那可怎么办?
官兵当今上前,扯着江母的胳膊将她给控制了起来。
江母却拒不服从,拼命挣扎着,什么难听骂什么,还说赵县令也和他们勾结,害他们家房子。
“你胆敢诬陷朝廷命官!”官兵使了个擒拿手,没有伤她,但也够她疼一阵子的。
才将她制住,江雨兰又冲了上来,对他又踢又打。
“杀人啦,官兵草菅人命啦!”江雨兰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不知是害怕还是难过,江雨兰涕泗横流,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烟灰遍布,蓬头垢面的,哪里还有半点骄傲自满、瞧不起人的模样?
官兵让她闹的烦了,手上力气更大了一些,江母疼的脸色剧变、喊声震天。
赵县令头疼不已,又喊了两个人过来,让他们把江雨兰和江父江母都给控制住:“留他们在这儿太危险了,先押回衙门。”
“各位乡邻,他们情绪不稳,只得带回去冷静几日。”赵县令也担心旁人说他无故抓人,便解释道,“七日后,让你们里正去把她领回来。”
说完,见火势小了许多,也不打算多待了。
事情圆满解决,除了江小花家的房子,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失,跟先前几个村子相比,情况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同兄妹几个告别之后,赵县令叫上几个人,打道回府。
师爷还在盘点粮食和钱款,看进度,需得晚上才能悉数归还,便和几个官兵暂时留在花江村。
“诶呦,这火咱们还救不救了?”村民们脸色都有些尴尬,意兴阑珊的,你泼一盆,我浇一桶,没了一开始的干劲儿。
方才江雨兰和她娘那个样子,他们可都看见了,此时自然就有些不情愿。
“当然要救,为什么不救?”里正连忙说道,“再不扑灭,就该烧到隔壁去了,虽说离村子有些远,但烧到庄稼也是损失不是?”
他这样一说,众人便反应过来,又开始尽心尽力地救火。
众人忙忙碌碌,总算在晌午之前将火扑灭,可江小花家早已经烧了个七七八八。
——前些天他们为了刻佛珠,房子里里外外堆了不少木材,更给大火增添了燃料,火扑灭以后,除了院墙和屋顶,里面的东西基本上都没了!
火势虽然没有蔓延到蜚蜚他们家院子里,但是墙和屋顶却免不了遭殃,事后肯定要修整一番。
已然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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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像被放在房子的右侧,边上不远处就是庄稼地,很少有人从那边路过。即使有人,也不会专程将它翻过来打探。似乎,大伙儿对它都有着本能的敬畏。
火被扑灭后,众人离开,兄妹几个便又如同一开始那样,将神像团团围住,严肃地打量着它。
“现在该怎么办?”阿林苦恼道,“贼寇已经发现它了,审问时必定会说出来的——咱们这样,不会被判私藏赃物罢?”,,
第52章
“那倒不至于。”阿木掸掸神像上面的灰尘, “先放这儿罢, 等爹娘回来再说。”
暂时也没其他好法子, 孩子们乖乖点头。
阿木又说, “昨夜都受苦了,快回去休息,我去看看几个叔伯。”
四叔现在应该是最难过的,毕竟跟身体上的疼痛比起来, 心里的伤疤更难愈合。
不管怎么说, 他杀了大虎,理应给四叔一个交代。
“叔伯们也要休息的, 哥, 你睡会儿再去罢。”阿柔知道他在想什么, 拉他的手,变相的安慰他,“想要你守着咱们。”
蜚蜚也牵着他的衣袖,不想让哥哥这么累。
阿木心中触动,方才的纠结和自我怀疑瞬间烟消云散了——为了弟弟妹妹,他必须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心狠手辣的位置。
哪怕重来一次,他也绝不后悔,只是心疼妹妹们所受的苦。
“那好。”阿木将蜚蜚抱起来,回了家, 烧开水让几个孩子简单洗了洗,兄妹几人倒头便睡。
蜚蜚这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才悠悠醒来。
望着家里的房顶, 还有些不适应,思考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夜发生的事情。
——她活过来了,比前世多了一天!
蜚蜚深深吸气,激动得冒泡。以后的每一天,都能算是她赚的!
想想就开心,蒙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何事如此高兴?”阿柔隔着被子拍她屁股,“起来吃晚饭。”
蜚蜚猛地把被子掀开,头发乱蓬蓬的,扑到阿柔怀里撒娇:“姐姐,你对我真好,我最喜欢姐姐了。”
这话倒说的阿柔不好意思了,嗔了她一句,抱着妹妹去了饭厅。
先前,蜚蜚还在睡的时候,阿木去探望了四叔。
他还是老样子,表面没见太明显的情绪,但阿木知道四叔一向内敛,不爱说话,哪怕心里早已千疮百孔,也不愿意诉与人听。
带着歉意出了北屋,阿嬷见他脸色不好,反倒劝他莫要操心大人的事儿。
知道他家现在没有吃的,本要让兄妹几个过去吃饭,但孩子们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阿木就没替他们答应。
阿嬷于是让他拿些食材回去,也好在家做饭。
饭是阿林做的,阿森负责烧火,结果没配合好,菜和饭都有点糊。但至少能入口,几个孩子都饿了,也不挑。
宁大夫正在县里治伤,起码要三天才能回来。阿瑾独自在家,兄妹几个不放心,便喊他一起吃饭。
“怎么不穿鞋?”见蜚蜚只穿着厚袜子,被阿柔抱过来,阿瑾便问,“不冷?”
阿柔说:“反正也不沾地,吃完饭再回去睡觉。”
“吃了睡,睡了吃。”蜚蜚坐在凳子上,晃着腿,自嘲道,“岂不是成了猪崽崽?”
给她夹一块炒鸡蛋,阿林一本正经:“我们蜚蜚都能救人了,这么厉害,能是猪崽崽吗?最起码也是猪刚鬣那个级别的。”
蜚蜚上去就是一记眼刀,惹得哥哥姐姐们大笑起来。
兄妹几人玩闹着,阿瑾却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片刻后,拿了一双小棉鞋回来,走到蜚蜚身旁,抓着她的小胖腿,温柔地帮她穿好。
众人:“……”
“看什么?”洗完手回来,阿瑾被他们看得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众人连忙低下头,假装忙碌。
阿瑾便没有再理会他们,继续吃自己的饭。
蜚蜚边吃边偷瞄他,发现他似乎比前些时候更加沉默寡言了。
之前,阿瑾虽然不爱说话,但哥哥姐姐们说的时候他会听,表情是放松的,听到好玩的事情,也会跟着笑一笑。
现在却一直很严肃,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她不由想起昨夜,阿瑾骂完宁大夫,转身的瞬间却狠狠擦了一下眼睛。
——虽然他天天跟宁大夫吵架,但蜚蜚知道,他一定很担心宁大夫,见他受伤也很难受,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他。
不知道为什么,阿瑾对别人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姐姐之前总想整他,就是因为他对待姐姐,简直如秋风扫落叶那般萧瑟无情。
对几个哥哥倒还好,因为哥哥们都比他大,会带他玩儿,男孩子之间话题也多一些。
“阿瑾,白天你睡觉了吗?”蜚蜚没话找话。
果然,阿瑾只是点点头,没什么精神地说:“睡了会儿。”
“那、那我们明天早上回书院,你要早点起来哦。”蜚蜚将碗里的饭吃完,“要不,你今晚在我家睡罢?”
阿林也说:“是啊,等会儿去场上找师爷领钱,再一起回来,明天早上也方便。宁大夫又不在家,你回去我们也不放心。”
兄妹几个都劝他,阿瑾便没有拒绝。
入夜,阿木锁好房门,带弟弟妹妹们去场上,找师爷领先前被贼寇搜刮走的银钱。
宁大夫家花销不大,上次人参换的钱还没有花完,另有些贵重物品,尽数还了回来。
阿木家东西基本上都存起来了,没什么领的,倒是江小花家,有许多钱物,塞了满满一大包裹,主要是首饰和现钱。
但江雨兰一家人被带回衙门冷静去了,没人给他们领。
师爷便说:“既然是你们邻居,你们便帮帮忙,带回去收着。”
阿柔连忙拒绝:“我们几个明日便回书院去了,这么大一笔钱,可不敢碰。”
烫手山芋似的,赶紧扔了回去,“他们此时就在县衙,师爷正好也要回去复命,不若,一块儿带给他们罢——在县衙放着,总比给咱们得好。”
“你这个小滑头。”她常去见老太太,师爷与她也是经常打交道的,嗔她,“尽会给我找事儿。”
阿柔笑笑,总算把话题岔开了。
回去的路上,阿柔犯愁道:“江雨兰现在这么恨咱们,以后少不得找事儿。”
“是啊,得尽快知会爹娘才行。”阿森也苦恼道,“咱们不在家,阿爹也不经常回来,阿娘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对付的了。”
想到江雨兰那个狰狞的表情,蜚蜚赶紧摇了摇头,免得想多了,晚上睡不着觉。
“回去得把江小花打一顿。”阿林说道。
想到江小花,几个孩子又笑了,不再谈论这些让人不安的事情。
回去简单整理了一下,给落在外面的山神像盖了层防水布,又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房,打算明日一早回书院。
回房之前,蜚蜚都一直观察阿瑾的脸色,发现他情绪一直不高,明显带着心事,不免有些担忧。
但不好明着问他,便打算回书院之后,两人单独相处时,再探探他的口风。
第二天一早,村上去往县里的驴车准时来到江家门口。
看着隔壁被付之一炬的大宅院,车夫不住摇头叹息。
难怪江雨兰一家会疯魔,这种事儿遭谁头上,谁都要受不了。
孩子们穿戴整齐,鱼贯而出,如往常一样,往书院赶去,只是,之前一路都是欢声笑语,眼下却尤为安静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