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顾瑾城痛呼一声,手下意识地用力。
蜚蜚觉得自己腰都让他给掐断了,忙要爬起来,慌乱之下,双手在刚刚撞到的胃部又用力按了一下。
顾瑾城:“!!!”
“表哥你没事罢?”萧如茵和叶灵芝连忙扶他起来。
顾瑾城捂着胃,顺着她的力道起来,见蜚蜚和阿柔俱都脸色不佳地瞅着他。
不禁忍住胃痛,神情受伤地道:“这你们也要怪我?”
蜚蜚看看草垛旁边的弩,扁扁嘴巴,冲萧如茵福了福,道歉告辞。
阿柔瞪了他一眼,挽弓、搭箭,凛冽地松开手,羽箭擦过顾瑾城的耳边,射向他身后的靶子,“嘭”的一声,正中红心!
耍完帅,也冲萧如茵一点头,大步追自己妹妹去了。
萧如茵都傻了。
看看表哥,再看看姐妹俩远去的背影,不解地问:“什么情况?”
“不知道。”顾瑾城烦躁地甩甩手,萧如茵这才发现,为了抓刚刚那支□□,他的左手手心被擦出极深的一道口子。
“你受伤了?”萧如茵忙道,“灵芝,快去叫大夫。”
她还没有玩够,但瑾城表哥手被擦伤,江家姐妹又受了惊吓,只得先行离开,其余时间再过来玩。
回了营帐,阿柔将妹妹抱在怀里,安抚地摸摸头发:“没事罢?”
蜚蜚摇了摇头,没好意思跟姐姐说自己腰痛。
“怎么一遇上他就没好事?”蜚蜚泄气道,“上次手受伤,还让人当街追杀,这回又是凶险万分。”
“大哥为什么要让他跟着我们?”蜚蜚不解道,“那恶霸本来都要走的。”
阿柔吁了口气,说道:“或许是不想看咱们针锋相对。”
“谁针对他了?”蜚蜚落寞地说,“明明是他跟咱们不对付才是。”
对着萧如茵的时候,语气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尽会凶她?
上回还特意去她院子里吹埙吓唬她,不让她好好休息!被发现了,还反过来威胁她,说以后再也不要让他碰到。
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大哥那一脚本来解气了些,方才被他一凶,又觉得不顺了。
“对了,咱们这样回来,长公主那边不会生气罢?”蜚蜚后知后觉的,“不行不行,要过去道歉。”
“这个倒不急。”阿柔拦住她,说道,“方才她说太子是专程来见大哥的,可把我吓了一跳——大哥在白将军身边长大,身后站着的,是整个顾元帅旧部。”
想到这儿便不免忧心:“顾元帅之死,说明他是纳兰氏一派,他这个时候来见大哥,弄不好,就是结党的罪名!”
蜚蜚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阿柔便自言自语道:“今上下令彻查纳兰夫人一案,太子就过来找大哥,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
“太子?”蜚蜚回想了一下,那不是姐姐的姻缘吗?
跟姐姐一起登上大殿的,正是当年的太子殿下,难道,姐姐见过他了?
“就是今天见到的白衣少年,”阿柔帮她拆发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当朝太子——萧惊尘。”
第61章
方才离得远,蜚蜚并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 只觉得是个很有气质的人。
前世, 姐姐和太子是在京城相遇的,具体的年岁已然记不清了, 但对方给人的感觉, 似乎与今日的白衣少年有很大不同。
“长公主说他是来找大哥的,怎么没一会儿就走了?”蜚蜚问道。
阿柔便说:“或许是真的有什么事情。”
蜚蜚仔细回想了一下,问姐姐:“皇子里面,有没有一位叫什么梵的?”
具体的名字蜚蜚记不清了,但和姐姐成婚的那人,不叫萧惊尘。
“萧梵屹?”阿柔道, “怎么会问起他?”
蜚蜚挠挠头,就说:“听说过这么个人,随口问问。”
“萧梵屹是九皇子。”阿柔与她解释,“目前,正随生母养在太常寺, 年岁该与咱们差不多, 兴许大个一两岁。”
“养在太常寺?”蜚蜚震惊,“他不是皇子吗?”
阿柔道:“他生母犯了错,外家满门皆灭, 只剩他母子二人,在太常寺守皇陵。”
这样的处境,能、能笑到最后?
此人必不简单!
“萧惊尘似乎是想拉拢大哥,不知道大哥是什么意思。”阿柔有些担心, “回头要提醒大哥一下。”
正盘算着要怎么委婉地提及此事,叶灵芝就过来了,说萧如茵找她们。
两人遂去了她的帐里。
一过去,萧如茵就歪头看着她们笑:“能让瑾城表哥吃亏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听说他幼时多受你们照顾,还以为你们感情很好。”萧如茵说道。
阿柔道:“小时候不懂云泥有别,顾公子又隐藏身份,是以,放肆了些。”
萧如茵倒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见两人脸色不太好,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聊了些有的没的,临晚饭的时候放她们回去了。
各自在帐中吃了晚饭,阿柔说找大哥有事儿,蜚蜚便自己留在帐中。
天色已晚,阿柔还没回来,虽然知道在校场不会出问题,但蜚蜚仍然不太放心,于是穿好衣服,要到大哥帐中看看。
校场的夜晚很安静。
只有巡逻队走路时整齐的步履声,为保证视野开阔,四周草树皆无,是以,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火架上放着火盆,毕剥毕剥地烧着,火光照亮了营地,蜚蜚置身其中,只觉得所有军帐看起来都一样,反倒找不到大哥住哪一间了。
顾瑾城和衣躺在帐中,双目紧闭,额上却不停沁出汗水。
梦中,他又回到了蛊雕军血战的那一夜,也是这般泼墨般的夜色,浓重得如同瘴毒,能将人侵吞。
明明人在床上躺着,灵魂却如同陷入泥沼,不停地下坠、下坠,血腥味漫上来,混着雨水,化作无形的大手,令他窒息。
战马嘶鸣、杀声震天,他脚下是死人堆成的尸山,怀里是刚刚牺牲的战友。
对方逐渐消失的体温跗骨之蛆一般黏在他手上……
翻天覆地间——他醒过来了。
下意识地抓紧枕头下的匕首,却又强迫自己慢慢放开,双手不停颤抖,少年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浅浅地重新呼吸,许久之后,他才渐渐平静、恢复常态。
便再也睡不着了。
帐外传来动静,他耳力很好,一下子就听出来,对方不是校场里的人。
——蜚蜚绕着校场走了好几圈,找不到路,夜深人静的,遇到巡逻的士兵也没敢上去问。
正觉得犯愁,不远处一间军帐中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蜚蜚下意识转身,想要避开他。
却不小心看到他的右手,手心裹着纱布,白色的粗糙质感,在夜色中分外明显,上面依稀还有血迹渗出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今天在靶场,顾瑾城救了自己的场景。
所以,是那时弄伤的?
顾瑾城冷着脸,健步从她身后走开,似乎并没有发现她。
这么晚了,他要去哪儿?
蜚蜚已经走到了校场尽头,没找到大哥的军帐,她也该折返回去,于是跟着他的脚步,往回走。
大哥跟姐姐应该没有聊完,不然肯定会出来找她。
她本想着,大哥军帐中势必点着灯,可出来才发现有好几间军帐都点着灯,她又不能一间一间掀开看,简直要愁死了。
便在白天的训练场上坐下,打算等他们聊完来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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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场主要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空旷的场地,士兵在上面习武、训练,还有一部分是比场地高出许多的看台,是给将领演示、检阅用的。
蜚蜚便坐在看台上,四周都点着火把,并不黑,是以并不太害怕。
百无聊赖,她想到今天下午的事儿,又想到阿瑾手上缠的纱布,不停叹气。
突然,一阵香味传来,似乎有人在烤什么东西。
蜚蜚不敢过去,片刻后,一个人拿着用陶盘装着的烤鸽子,还有一壶酒,朝她走了过来。
蜚蜚眼看着他在自己旁边坐下,硬着头皮没走。
“不是说别让我碰见你吗?”顾瑾城恶人先告状,“这么晚,不在帐里休息,出来晃什么?”
“你会不会说话?”蜚蜚瞥他一眼,“我去哪儿,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顾瑾城一直不看她,被她凶了也不生气,反倒把手边的烤鸽子朝她那边推了推。
捏着小壶,独自喝酒。
“放心,没毒。”见她半天不动,顾瑾城说了一句。
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蜚蜚端起那盘烤鸽子,偷偷看他一眼,发现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离她也远远的,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觉得不是滋味。
这个人,怎么这样讨厌?光是看到他、想到他,就叫人一阵心酸。
撕下一小片鸽子肉,尝了尝,鲜嫩的肉丝上面裹挟着熟悉的烟熏味,让她想到小时候吃靠鹌鹑蛋、烤鱼时的场景。
那时候,好多孩子都羡慕他们。
现在,那些孩子都不知道去了哪儿,过的怎么样,她和阿瑾却再也不似当年了。
“你的手,没事罢?”忍了许久,蜚蜚还是打破了沉默,“今天下午,谢谢你。”
许久得不到回答,蜚蜚以为他睡着了,终于朝他看了一眼。
却捕捉到他匆忙别开的视线。
那恶霸似乎也在偷看她,还特别不想让她发现。
“死不了。”顾瑾城仰头喝了口酒,喉结滚动几下,随即是他混不吝的语气,“倒是你和你姐姐,少跟萧如茵待在一块儿。”
“她不是你表妹吗?”
“我这么可恶,我表妹能是什么好人?”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可恶。”
蜚蜚说完,才发觉有哪里不对,不由补充一句:“我觉得长公主挺单纯的,和你不一样。”
“是。恐怕在你眼里,全天下没有比我更讨厌的人了。”
“我又不是从一开始就讨厌你的——谁让你吓唬我?”
这些年他在边关,想说的话都是让大哥代笔,没亲自写过信给她。
蜚蜚对他的印象自然还停留在小时候,猛地变个人出现在她眼前,她适应得不太好。
赌气的时候觉得干脆一辈子不理他,可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难受。
——要是真能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算了,偏偏时不时能从别人那儿听到他的消息。
还都是心疼他的,实在叫人纠结。
“上回的确是我不对。”顾瑾城将酒壶放下,与她说,“我一看见你,就只想着赶快和你相认,可又担心那些刺客发现咱们两家的关系,便想着留你在纳兰府。”
他解释道:“我跟阿柔说了,也让她知会了二叔二婶,原想着不会有问题,谁知道……你竟把我忘了。”
蜚蜚错愕地看着他,说道:“我才没有忘,这八年来,我每天都想你。明明是你小气,不问清楚就吓唬我。”
“——哥哥姐姐们轮番教训,你一点都不亏。”蜚蜚放下碟子,不想吃了,想走,“上回你凶我,这回你救我,扯平了。”
说完,站了起来。
顾瑾城却下意识地拉住她裙摆,可怜兮兮的:“你说想我,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瞎。”蜚蜚要甩开他,语气很不好地说,“玉佩都快被我给盘出包浆了,你都看不出来?”
“别挨着我!”蜚蜚说道,“少拉拉扯扯的,让我姐姐看见,再打你一顿。”
顾瑾城却不肯,坐在那儿仰着脸瞧她:“我是你哥,拉你一下怎么了?你坐下,我好好跟你道歉。”
“你这像道歉的样子?”蜚蜚要去打他的手,“你还要抓我做填房呢,我才不认你是我哥。”
顾瑾城后悔死当时口无遮拦的自己了,不由哄她:“我真的知道错了,不然你再划我几刀?”
蜚蜚不理他。
“那你到底怎样才肯消气?”顾瑾城真诚地说道,“部队里都是男的,哥野惯了,真不是要欺负你,不然你大哥也不会这样轻易饶我。”
大哥把他胳膊上的钢板都踹断了,又让他在部队里丢了人,这还叫轻饶?
看来他这些年过的确实不太好。
低头看他被火光映得亮晶晶的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留下一排阴影,蜚蜚突然想到那天下午,在院子里给他雕小兔子的男孩儿。
没得一阵心软。
忿忿在他旁边坐下,抱着胳膊不肯看他。
“真不原谅我?”顾瑾城桀骜地捏捏额角,“算了,不原谅就不原谅罢,让我自己难受就行,你不要生气,气大伤身。”
他这样说,倒叫蜚蜚没办法接话。
“反正玉佩还给你了,你也说了再不见我的,原不原谅,有那么重要吗?”全说出来,蜚蜚轻松了一些,“而且,咱们身份悬殊,还是不要来往为好。”
顾瑾城见她决绝,笑了声:“我说呢,原来是嫌弃我了。”
“瞎说什么?”蜚蜚道,“你是皇亲国戚,我只是商户之女,你们神仙打架,咱们这些小鬼,一不留神就要遭殃——是我们攀不上你这门亲戚才对。”
顾瑾城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复移开目光,对着月亮注视了好久,才道:“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