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穿成太子的小毛团——容千丝
时间:2020-06-21 09:35:21

  又做梦了?再度变成鸟?
  鉴于白日梦中从树枝上坠落的真实感太过可怕,这次她平缓、僵硬地转头,慢吞吞、悄咪咪地放下缩起的脚,下意识低头,只看见羽毛蓬松、胖嘟嘟的……胸?
  她呆呆地抓牢粗枝,尚未想好如何适应这个古怪且逼真的梦,依稀捕捉到远处飘来一轻且醇的男嗓。
  “窗课不写,跟着本……我溜达做什么?”
  严肃中渗透着无奈,又明显夹杂了几丝宠溺,嗓音如幽谷风清,颇为耳熟。
  晴容极目四顾,不见人影,唯有夜幕低垂,春林疏落,寺庙檐角,宝铃晃动,融于一片黑白世界之内。
  好一阵过后,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现身于林间小道。
  蹦蹦跳跳的总角孩童未满十岁,脸蛋清秀,手里拿着一包豆子,边走边撒边张望;另一人素白长袍,二十岁上下,容颜俊雅,仪姿挺秀,正是她午间所梦、适才所绘的青年!
  那句“乖,别动”依旧轻柔地萦绕耳边,如一道定身术,令她呼吸如凝。
  病中闲出了新的病?不光傻,还花痴,没救了。
  为摆脱“想入非非”的罪名,晴容气呼呼扭头,决定不予理睬。意外发觉,鸟头竟可灵活旋转至后背,且无分毫不适感。
  好神奇!不晕!一点儿也不晕!
  她玩心顿起,开始左右来回拧脖子,玩得不亦乐乎。
  那两人慢悠悠踱步至开阔处,小孩撒光豆子米粒,轻拽男子衣角,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门。
  “哥,小舅舅和表哥回京了?我无意中听到他们向你汇报,说已有月余,住在城西和城北交界?”
  晴容改作自上而下伸缩颈脖,暗想:城西和城北交界,恰巧是行馆附近?不对,做梦嘛……哪来巧不巧的?
  只听得那白衣青年闷声道:“是,但咱们不能多管,免得落人口实。”
  “可我姐定要念旧情……”
  “阿皙成婚不足三月,齐府对她如众星捧月。她要是自重身份,不至于轻举妄动,你多去作陪,盯着便是。”
  “我?我还是个孩子呢!”
  青年语气微沉:“娘和大哥不在了,所有担子全落我身上。你俩,绝不可再添乱子。”
  “遵命。”
  小孩有模有样拱手应允,笑时眉眼弯弯,东张西望一番,陡然兴奋:“哥!快看!树上!有只肥斑鸡!不停甩头!哈哈哈哈!”
  “……?”
  晴容停下无聊举动,居高临下瞪视这对兄弟。
  小孩所指位置,只有她一人……不,一鸟,不难判断,“肥斑鸡”指的是她。
  她小心将右爪递至眼前,微微伸张,翻来覆去,认真审视。
  如此强健有力的腿、毛茸茸的趾、强锐内弯的爪,怎可能是鸡爪?
  姐是猛禽!绝对超猛!
  “小七,这不是斑鸡,是鸮,俗称猫头鹰、猫王鸟,昼伏夜出,擅捕鼠,飞时如鬼魅飘忽无声。有传言道,闻其笑声,很快便有人丧命,所以又视之为逐魂鸟或报丧鸟。”
  青年抬头凝视晴容,欣赏她的形态,明净长眸氤氲薄薄月华,唇畔扬起浅淡微笑。
  晴容歪着脑袋,视线在他眼角眉梢流连,心道,原来,这回成了猫头鹰!
  小孩立马躲在兄长背后,忍不住好奇探头:“哥!它不怕人?它、它它在看我!”
  青年有意恐吓他:“说不定,它喜欢盯着那些……不做窗课、到处乱跑的孩子。”
  小孩瘪嘴以示不满:“这好管闲事的鸟,大大的坏!打它!”
  晴容气得圆滚滚的,破小孩!竟敢在她的梦里当面诋毁她?
  青年饶有趣味地观察她的反应:“倒不至于,虽说书上称其为怪鸱、魑魂,更视作厄运象征,可它捕鼠之能犹胜于狸猫……而且,长得多好看啊!”
  晴容眨了眨眼:算你识相!
  “……眼睛又圆又大,嘴巴小而可爱,”青年笑颜舒展,“小七,这世上的人和事,历来誉之百说徒虚,排之半言有余。”
  “啊?啥意思?”
  “这话是说,称赞的好话说尽,仍是徒托空言;攻击排斥的坏话,用不着半句就能坐实。大丈夫生于世,理当明辨是非,慎言毁誉。”
  青年牵了弟弟渐行渐远,讲述鸮的习性,到文字上的形象或寓意,如《齐物论》中“见弹而求鸮炙”,《周公论》中的“鸮鸣鼠暴”等,所说每字,皆清晰落入晴容的耳。
  晴容忽然怀疑:梦是真是假?此人见识匪浅,出身不俗,某些观念好像超出她的认知范畴?
  寻思间,寺庙一带传出极轻微踏草声;而前方二十余丈外,亦有密密暗影围拢而近。
  显然,兄弟倆没“晴容·鸮”的出奇耳力,浑然未觉,自顾谈笑。
  晴容伸长脖子远眺,瞥见来人有三十以上,行进间闪过极其微弱的金属反光,禁不住惊呼:有武器!
  然而鸟喙一张,发出的鸣叫声却是,“喔、喔、喔!”
  青年蓦地停步,警惕四望。
  “哥?”
  小孩惶惑抬头,已遭青年单臂抱起,急速退至晴容旁边的大树后。
  那帮形迹可疑者有所觉察,立即加快步伐,施展轻功掠来!
  与此同时,来路远远跟随的那人也拔剑跃起,如巨鸟展翼飞至!
  晴容惊得羽毛蓬起,只恨此际非人,手头更无强弓锐箭。眼看兄弟腹背受敌,即将血溅当场,她满心悲哀,闭眼咒骂:好端端为何做这种残忍的破梦!
  然则连串刀剑碰撞声起,并无想象中的惨呼。
  她偷偷睁开左眼,但见尾随者高大健硕,戴着头盔,只露出凌厉双目,横剑护在兄弟跟前。
  出手如闪电,一招之间,削断黑衣人三把利刃!
  哦……是护卫呀!
  “刺客!有刺客!”小孩扯开嗓子大喊。
  耳听寺庙附近响应声起,晴容稍觉心安,便缩成毛团子,冷静观战。
  激斗声、呼喝声、铿锵声响彻郊野,青年剑眉凝霜,双手仍抱住弟弟,随时以备后撤。
  而壮硕护卫以一敌众,神勇威猛,七八招后,应接不暇。
  黑衣人趁他同伴未到,接二连三痛下杀手,霎时间,梅花镖、铁橄榄、袖箭、三菱刺、飞蝗石……豪光暴烈交织穿掠。
  护卫剑意点动,层层叠叠,将疾射而至的暗器数尽弹开。
  难为“晴容·鸮”立足于树梢,面对频频飞来残破碎片,左摇右摆,瑟瑟发抖。
  想逃离战场,偏生展开翅膀,却完全不会飞,只能原地拼命扇动,尖声呼叫。
  “喔呵呵呵”怪声远远传开,在山林中诱发阵阵回响,将黑沉沉的夜色映衬得分外诡异。
  黑衣人毛骨悚然,面露惧色:“老天爷!是……是夜猫子!”
  “糟了!这不详之鸟!冲咱们奸笑!”
  晴容纳闷:谁冲你们奸笑了?我是脚被卡住……欸?是忘记松开爪子,导致没飞起来,有一丢丢的紧张而已!
  “哎呦!”一人因晴容宽大的翅膀而分神,遭护卫刺中肩头,登时鲜血喷涌,张口大呼,“邪门!邪门!”
  “不妙!撤!快撤!”
  为首的黑衣人往后一跃,朝护卫和那对兄弟丢出烟丸,借着烟雾迷漫四散,搀扶受伤的同伙,顷刻间隐匿无踪。
  晴容:哈?啥?还能这样?叫几声、动两下就把凶徒吓得落荒而逃?
  哎呦喂!可把她给威风坏了!
  笨拙地收拢翅膀,她虽觉乱糟糟的毛毛有失身份,却不晓得如何理顺,随便抖耸两下,完事。
  山风拂过,疏落枝叶筛落冷清月影,映照遍地残余兵器碎片,血迹斑斑。
  一队身穿铠甲的侍卫急奔上前,单膝跪地,惶恐请罪。
  “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青年轻拍白衣上的微尘,淡淡发声:“此处无碍,速去追截!”
  半数侍卫领命而去,余下七八人护送青年和小孩离开药雾弥漫的角落。
  晴容没敢擅动,细嗅随风吹来的药气,整个鸟都不好了——这药,混有微量赤月国特制的安神香!
  小孩从兄长怀抱中滑下,闷哼:“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谋刺!”
  青年没作声,回望枝桠上圆乎乎的猫头鹰,长眸半眯,若有所思。
  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无损他半分从容。
  后来赶到一名侍卫顺着他目光往上扫,脸色大变。
  “此乃恶兆,留不得!”
  话音刚落,四名侍卫以迅雷烈风之势执起小型连弩,齐齐瞄准晴容。
  锐箭锋芒冷冽,寒气直透人心。
  晴容乌亮瞳仁收缩,耳状羽毛竖起,又想爆发反派般的笑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晴容:哼唧!小心我用反派奸笑诅咒你们!
  某人:可爱,想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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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头鹰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请大家多多爱护。
  古时称鸮(xiāo),商朝之后一直是被污名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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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点还有第三更(^_^)v
 
 
第三章 
  “罢手。”
  青年及时出言制止。
  侍卫们急忙收起连弩,恭敬退下。
  一双双眼睛全是戒备防范,像是担心晴容会突然从半空中飞扑而下,发动攻击。
  晴容若无其事地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试着替自己整理绒毛。
  青年踏出数步,昂首凝望她,莞尔一笑,纯粹得毫无杂质。
  “别怕,寺庙周边不杀生。”
  晴容挑动耳羽:那刚才的打斗算啥?活动筋骨?休闲娱乐?这人总爱和鸟雀说话,莫不是个傻子?
  树林影绰微光足以让她看清那双澄澈明眸,柔和光华如星辰漾于平湖,教人莫名心安。
  虽有腹诽,炸起的毛不自觉地帖服了。
  “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葚,怀我好音……”青年负手而立,清朗嗓音隐含王者的笃定,“是吉兆。”
  晴容知此诗出自《泮水》,前为起兴,比喻后面的“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大意为,遥远的夷族前来进献珍品,内有巨龟、象牙、大贝和南金,实含对小国来朝、异族归顺的自豪。
  想起赤月国两百年来归附大宣,忆及自身无可推卸的责任,她心生感慨:倒不如当鸟儿来得自在呢!
  一人一“鸟”隔空对望,余人面面相觑,不敢问,不敢劝。
  许久,小孩打破沉默:“奇怪,它从一开始就站这儿,不论咱们闲谈或刀光剑影,居然没飞走?莫不是个傻鸟?”
  晴容:“……”
  青年摸了摸弟弟的总角,轻笑:“也许翅膀受伤没法飞,也许吓坏了,没敢动弹……由着它,自由来去吧!”
  他摆手示意众人同归,却没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眼神温软,既有强者对弱者的怜惜,也带点困兽对翔鸟的羡慕。
  有一瞬,啁啾不响,温风不兴,心腔不跳。
  待这伙人消失在视线范围,晴容脑海中盘旋各种疑问:他们是谁?他……又是谁?刺杀者从何处获得安神香?
  所幸,此香作宁神促眠之用,些微份量,毫无作用;但沾染后若不彻底洗净,残香半月不退。
  转念一想,夜梦源自白日所思,哪有道理可讲?
  晴容决意终止无答案的胡思乱想,乖巧地团在树上,安安静静当一只美鸱鸮。
  春林夜寂,万籁无声,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她过去有一半时日居住在山上,自从奉命来京,反而没机会安享静夜。
  赤月国地处西面,由六个部族构建而成,尚武,掌权者为贺若一脉,近百年和大宣贵族通婚已成常事。
  晴容的母后为大宣国安远公之女,和君父情深爱笃,育有三子一女,遗憾生她这个小女儿时,遭遇难产,撒手人寰,导致父亲对她的舐犊之爱融入了无形的哀和怨。
  尤其她日渐成长,眉眼鼻唇处处都有亡母的影子。
  因此,七岁那年,晴容被送去山中供奉神明,受教于赤月神女,研习香道、骑射;半年后邂逅隐居老林的青川先生,从而成其关门弟子。
  此后整整八年,她闲来策马奔腾,采花识药,调香制香,练字作画,日子何等轻松惬意!
  因不受君父待见,加上姐姐们已婚或有意中人,当两国联姻一事提上议程,她这九公主成了上佳人选。
  虽舍不得两位恩师,但她深觉自己于国无所作为,痛快答应。
  岂料,婚事一波三折。
  她自问承受过君父疏远冷眼,得到过兄姐的抚慰鼓励,见识过臣民送别热切,却从不曾想象,今日竟以飞禽之身,一次次迎上那道柔暖缱绻的目光。
  天亮后,梦会醒,她将记不清细枝末节,只求片晌安宁,自由呼吸高墙外的洁净气息。
  百无聊赖,她闭目而思:倘若这场梦是个话本子,接下来该如何发展?
  瞧那俊美青年服饰素雅,居于寺庙,竟有大帮高手保护,想来是个勋贵公子……就像她失去母亲庇护,被父亲撵至山上修行?很可能受到某种惩罚,譬如……须画完一千几百幅画才允准下山?
  嗯,这公子哥儿闲得慌,脑子出了问题,只能和来往禽类搭讪;因长年累月焚香诵经,获佛祖赐予慧眼,辨认出灵魂困在鸮体内的异国公主,且……
  打住!瞎想什么呢!害不害臊!
  晴容竭力敛定心神,细听半山腰喧嚣声时断时续,貌似追捕未停歇;山谷回响鸦雀夜啼,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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