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穿成太子的小毛团——容千丝
时间:2020-06-21 09:35:21

  失策!
  往日辩哥话多,有时不断重复太子所言,有时误打误撞搭上几句。
  她平日扮演鹦鹉时,心情好还会注意点分寸, 适才实在太饿,又认定余晞临不会留心……谁料,碰巧撞上了一位“行家”!
  她该喊“救命”吗?
  万一他告知旁人, 小动物寄存了人的灵魂, 太子会信吗?会否直接把辩哥杀掉?将可爱的猫狗兔狐统统处理掉?乃至挖地三尺把“人”找出?
  她要不要装傻到底, 假装自身就是一只单纯活泼的小鹦鹉?
  但余晞临已然窥破, 除非她灵魂猝然返回自己身体,由辩哥本鸟应对,否则很难掩饰搪塞。
  可她来来回回数十次化身为太子身边的小毛团子, 为何会被此人一眼看透?
  听说余大公子博学多才,但相识之初,他只是个不良于行、冷面寡言的落魄青年。
  自西山一行, 因他态度渐趋缓和,她对他的印象亦越发改观,既敬佩他对养父一族的道义,更怜惜他失去了家人、爱侣和荣耀,落得残疾,因而礼敬有加。
  莫非他闷声不响,却身怀异能?
  若真如是,她狡辩或卖傻,已无任何意义。
  东府难得安静,唯霜风凛冽,抖落枝头残叶。
  一人一鸟僵持而望,大有“敌不动,我不动”之势。
  许久,余晞临见鹦鹉浑身僵硬,纹丝未移,悄声问:“回去了?”
  晴容叫苦不迭:他果然知晓内情!完了完了!
  余晞临冷笑:“没反应,那便还在。”
  晴容憋屈又难受,整个鹦鹉快蔫了。
  “放开我,有话好说。”
  余晞临盯视她,如有怨恨、愤慨和不甘:“若不飞走,我可以松手。”
  晴容静思片晌,鹦鹉式地疯狂点头。
  余晞临指上力度逐渐减弱,确认她没振翅之意,慎重将她搁至庭中石案上,而后拧眉落座。
  “你究竟是谁?是男是女?”
  晴容暗忖:当我傻子?自报家门等你来抓?
  灵机一动,她歪着脑袋打量他:“你又是谁?为何跑来东府?”
  余晞临一愣:“我是太子殿下母家的表兄,我姓余,你呢?”
  晴容不答反问:“你如何得悉,人魂在鸟内?”
  “你不像鹦鹉。”
  晴容不服,按照辩哥那样团团转圈,脖子各种奇怪的抽搐,虚张翅膀,嘟囔道:“哪里不像了!”
  “鹦鹉只会模仿人说话,或依特定指示发声。”
  晴容泄气,缩成一绿色的毛球:“想怎样?”
  余晞临沉吟:“容我问几个问题……”
  晴容吧哒吧哒踱步至石案边,探头望向地上香囊:“我饿了,你每替我剥一坚果,我便回答你一个疑问。”
  “……”
  余晞临气笑了,无奈拾起那小包坚果,全数倒出,挑了颗榛子,忿忿不平地给剥开。
  晴容美滋滋抓着啃,边吃边道:“你问吧!”
  “自何时起出现异状?”
  “差不多半年吧……”
  余晞临又剥了颗山核桃:“药丸,你是怎样拿到手的?”
  晴容小眼睛一瞪:“药丸?什么药丸?我吃过药丸?”
  仔细回想,她曾一度以信鸽之身误闯行馆邻院,瞧见余晞临半夜里偷偷抠怪树的汁液,喂入嘴中……
  那时他惊奇端量她,以虔诚且敬仰口吻打招呼,问是否为“先生大驾光临”,更宣称“费时半年精制的药丸,似乎未能起效,浪费了先生一番心血”!
  所以……他当时不是错认信鸽,所言的“先生”也具备魂灵入侵动物的能力!且给过他一颗药丸!而她因误服药丸,才惹上这一摊子怪事?
  初次变成动物,正是颜风荷与夏皙先后探访的那天……她时常咳喘,服食被动了手脚的丁沉煎丸,何曾从余晞临处获取“药丸”?
  况且,那会儿他们不熟!连话也没说过!
  苦思冥想间,她模模糊糊记起一事。
  估摸就在那事发生的前一两天,余叔曾和她玩“交换糖丸”的游戏,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小包球状饴子,色彩缤纷,酸甜苦辣皆有,还饶有趣味看她吃完!
  难不成……内里不慎混入余晞临的药丸?
  老天爷啊!她大半年来历经的种种,非神鬼之力,纯属人为?
  余大公子想方设法制作药丸,意欲潜入小动物梦魂,想做什么!
  ……等等!
  她入梦后不光会化身各类毛茸茸,还能趁太子半醉时侵入他的意识、共享他的梦境!
  如此看来,余大公子真正的目标,又怎么会是猫狗兔狐鸟!
  晴容禁不住冲口发问:“你!你密行诡异之术,想谋害太子?”
  余晞临悲怆中翻涌惭愧:“我没想害他,也不会害他!只想……要回该得的一切。”
  该得的?
  依照晴容对他的认知,余家叔侄归京,虽隐匿于闹市,实为伺机为余家翻案。
  难怪……余大公子终日忙于织草编,不见其他行动!背地里竟掩藏了诡秘行为!
  晴容·鹦鹉毛骨悚然,瑟瑟发抖,羽毛时而贴服,时而蓬起。
  余晞临警惕瞪视她:“你是什么人?这事谁知?可曾把东府所见告诉旁人!”
  晴容怒目回瞪:“三个坚果!”
  “……”余晞临没好气地道,“你多大了?”
  “四个!”
  余晞临捡了一块卵石,啪啪一通乱砸,把剩余的核桃、瓜子全砸开:“说!全给我说明白!”
  晴容岂会笨到如实相告?堂堂赤月国九公主不要脸的?
  然而信口雌黄容易被聪明人拆穿,她不得不采取真假混合的说辞。
  “我呀,我是流浪在东西二市的小乞丐,没家人没朋友,对谁说啊!万一被当成妖怪,抓去砍脑袋怎么办?”
  余晞临喃喃自语:“莫非……搬动草编时不慎丢了?我那阵子吃的药丸又是何物?……躺卧多日,还一直以为药丸失效,原来被这小子吃了?”
  晴容放下心头大石。
  看样子,他没成功接近太子。
  也对,要不然岂会不懂表弟翻案的决心?
  她怀疑,药丸裹了一层糖霜,没准越藏得严实,越让余叔好奇,阴错阳差,把药丸和糖丸混了。
  若供出余叔,必然被他套出身份。
  情急之下,她只好以“嘤嘤”哭腔道:“我不过捡了颗糖,还道被神仙耍了!公子可知解除的法子?”
  余晞临讶异:“你要摆脱这能力?”
  “当然!哪怕我生来贫贱,哪怕东府再好吃再好喝,可好歹是男儿!成天变作猫猫狗狗供人乱摸,受得了?”
  她撒谎不眨眼睛,虽怪声怪气的鹦鹉腔调,却又字字句句清晰,言辞恳切。
  诚然,如无此诡异事件,她绝无机缘从另一角度认识太子,陪伴他、协助他、维护他,助他查找皇宫内外的秘密,迅速侦破余家案子……更无法独享他的宠爱,只能安分守己保持“叔嫂”关系。
  偶尔当个小猫、胖狐狸、小鹦鹉、丹顶鹤或别的都无妨,但魂魄进入太子灵内,实在太危险!
  一有被察觉的可能,二来容易影响他的认知和决断!
  而今冤案昭雪,她和太子各自表明心意,心有灵犀,待成婚后,朝朝暮暮,何须化身动物作陪?
  如今缘份既定,她再不需要奇诡能力,也无须窥探他人隐私,理应回归正途,承担职责。
  冬日晨光静静为庭院镀上一层暖金,使得余晞临逆光的侧颜略显阴晴不定。
  他似在踌躇,迟迟下不了决心,眼底变幻纠结难言的情愫。
  “确实……有解药。”
  晴容·鹦鹉小眼神一亮:“难配么?您记得方子吗?”
  “我早就调制完毕,恰好今日到东府向太子殿下辞别,随身带着。”
  晴容喜出望外之余,免不了惋惜——他的确提及,想到处走走,还请太子照顾叔父一家子。
  “公子,要我做点什么?我尽力而为。”
  余晞临审视这只红嘴绿鹦鹉:“这本是大逆不道之举,我深感愧疚,也曾暗自庆幸没成功。你若得解脱,有关此事,以及牵扯我的一切,务必守口如瓶。”
  “这个自然!”小鹦鹉开心地在石案上乱蹦,“一言为定!”
  余晞临蹙眉:“今夜戌时,我把药送去西市十一巷口的……”
  “何必大费周章?公子您把药给我,我飞回去找自己,当即服下便是!”
  晴容知辩哥能飞,等她把解药带至行馆,醒后想法子捉了鹦鹉,偷偷带回东府附近一放,神不知鬼不觉。
  余晞临轻哼:“怕我告发你?”
  “您是达官贵人,我、我哪里惹得起?”
  “我这潦倒状……与达官贵人有何干系?”余晞临从行囊里摸出一红色瓷瓶,犹豫了将近半盏茶时分,“你没诓我吧?能保证,本人一拿到解药,当场吞服,且完全保密,不给我留一丝一毫的后患?”
  “公子不必担心,”晴容再次展现鹦鹉的频频颔首,幅度极其夸张,“只要您保证这药有效,免去我日夜梦魂难安之苦,我定履行诺言,就当……从未有过此遭遇,更没见过您!”
  为免他事后找西市小乞丐们麻烦,她机灵地补充:“一旦服药,我立马离开京城,缄舌闭口!”
  她一想到危局将解,言语激昂,浑然未觉辞藻已露破绽。
  余晞临不露声色:“我信你。”
  说罢,从瓶中倒出一颗乳白色的小丸,晶莹如玉,甜香扑鼻。
  晴容将信将疑:“一粒可全解?”
  “是,而且,我只做了这么一小颗,千万千万别弄丢!”余晞临憔悴病容凝满忧色,柔声劝道,“要不……我给你送去?”
  “不用不用!您留这儿等殿下就成!谢啦!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此间事,不复言!”
  晴容生怕他反悔,急匆匆道谢,叼起那颗白色丸子,细察周边无人,展翅飞出院墙。
  辨明方向后,满怀希冀,直飞向西。
  余晞临手抚石桌站起,袍袖紧攥,半眯眼静静远眺绿影化为一黑点。
  唇畔微微勾起一抹冷冽狠笑。
  ···
  待朝臣从垂拱殿的微妙气氛中告退,惠帝领着夏暄,步向相邻的文德殿。
  此为帝王上朝前后的歇息之所,设有短榻、棋案、茶台等,装潢陈设舒适典。
  清烟缭绕,沁人心脾,安人心神。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茶点被冷落在一旁,腾腾热气渐飘渐散,直至彻底凉透。
  夏暄将赤月王的亲笔手书收好,沉缓置于案头,以长指轻轻推向惠帝。
  信非公函,乃私人信件,用了老朋友的行文措辞。
  赤月王谈及北顺郡王已拿下,举国四处抓捕余孽,请求惠帝勿以此削弱对赤月国的信心;更提到小女儿抵达大宣将满一年,缠身之病已愈,他夸赞赵王“勇武非凡”、“忠厚耿直”,听闻赵王归京数月,愿两国联姻大事别再拖延,以免给小人可乘之机。
  虽知赤月王并无他意,可夏暄总觉,钻空子的“小人”指的是他这皇太子。
  沉默蔓延,他竭力将殿上的愤慨、激扬压下。
  人前固然要勇于表达决心,如若私下与君父闹翻,再难回头。
  深吸一口气,夏暄温和中掺杂了几许委屈。
  “父亲,赤月王不知道九公主与儿的事……但您明察秋毫,慧眼如炬,想必早有觉察。方才明堂上的冲撞,儿不求您宽宥。”
  事实上,需被宽宥的,绝不是他。
  “暄儿,朕若偏心,你和三郎,朕自是向着你的。”
  兴许是夏暄语调温顺了不少,惠帝尽收君主威严,平和展开一场父与子的对话。
  “那父亲为何还明旨……?”
  “你是大宣未来主,将来接管朕的位置、朕的天下!朕能做的,唯有力所能及地为你扫除障碍,剿灭隐患。
  “九公主表面乖巧柔婉,实则深藏不露,这般年纪,这般心计,这般手段……连朕也不敢小觑。若纵容你一时任性,娶她为太子妃,等于将未来后位交托予一位手腕高明的异族女子之手。你让朕如何安心?”
  夏暄冷静答道:“儿既非任性,更非冲动。九公主秉性纯良,柔仁至善,对大宣的忠心无庸置疑,天地可鉴;儿待她亦情深意笃,心如朗月昭昭!儿恳请君父成全!”
  惠帝苦笑:“为了成全你一人的情意,你甘愿让天下人质疑、议论、耻笑?即使你我父子忍受得了皇族血脉混淆,宗亲们呢?就算你和她不存嫌隙,他日贺若氏一脉借她的出身、子孙血脉对咱们大宣提非分要求呢?你可想过这些?”
  “父亲深谋远虑,儿自获启发。但贺若家在立国时已非蛮夷,外加两百多年来,有四代王后、两代王夫出自大宣,无不为大宣显贵……远的不说,九公主的生母为赤月王后,乃安国公之女、先帝亲封的郡主。所谓血脉之说,根本立不住脚。
  “再说,赤月王族未借身上流淌的大宣血脉提出过分请求,儿不觉得……他们多嫁进来一位嫡公主,会心生非分之想。父亲何苦用不存在或未见端倪的臆想,来碾压儿的一片痴情?
  “五伦之亲,君臣有礼义之忠,父子有尊卑之孝,手足有至亲之悌,朋友有诚信之善,夫妻间有如宾之敬。却恰恰只有夫妻,才是陪伴扶携走完后半生的人。您抚心自问,当初选择母亲为后,不也是同样道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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