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丫头方才不见踪影,敢情是打探傅凝婉的动静去了。凝霜责怪地瞥她一眼,却又不好打消甘珠尽忠的积极性,只淡淡嗯了一声,“知道了。”
傅凝婉也算是豁出去了,只不过,这回怕是自取其辱。
*
傅凝婉两次见面皆晚了一步,心头的懊悔自不消说,从老太太院里匆匆出来,便绞尽脑汁想了个法子,决定去二门上的老槐树边守着,来个守株待兔。这么久以来,都是爹爹在外头斡旋料理,她还没跟萧世子单独碰过面呢,总得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才好。
就算此举略微有失体面,可她日后总归是承恩公府的人,那么,婚前有所来往也不算逾矩。傅凝婉美滋滋地想。
好容易听得脚步声传来,她忙拉着丫头站到一旁,微垂着脸,却羞答答地抬起眼眸,等着萧世子来同她搭话——凭她身上的服色,瞎子也能认出她是这府里的小姐。
无奈萧易成却胜似瞎子,明明站得恁般近,却愣是目不斜视地从她身前经过,好似将她当成寻常丫鬟。
傅凝婉呆呆站在原地,手心腻满细汗,连绢子都握不住,颓然滑落下去。
直到出了那扇铜门,淮安方忍不住问道:“少爷,适才那位想必是府里的大姑娘,您怎么也不同她打声招呼?”
萧易成声如寒冰,“无知蠢妇一流,何须理会。”
明知宫中萧皇后与步贵妃不睦,却效仿步贵妃的装束,穿那样一身衣裳——就算他此行真有结亲的念头,这下也得打消七分。为妻者就算做不到和睦宗族,至少不能给他招祸,看来这傅家大房不过徒有其表而已。
至于适才的另一位……
萧易成蓦地停驻脚步,向身后招手道:“你过来。”
淮安乖觉的上前一步,先前为了方便主子同傅二小姐说话,他有意保持距离,避免偷听之嫌,这会子当然不必了。
萧易成犹嫌不足,“再靠近些。”
淮安不禁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少爷,我……”
世子爷性子乖张,又好洁癖,从此不许人靠近身侧半步,这会子为何巴巴地要他贴过去,难不成、难不成……淮安只觉欲哭无泪,他是府里的家生奴才,可身家清白,不是专供人消遣出火的玩意啊,哎,早知不该生得这副好相貌……
难怪世子爷从来不好女色,房里连个留侍的丫头都没有,原来有这层缘故在里头。淮安哀怨的想着,有心拒绝,可瞧见主子爷那张冷若寒霜的俊脸,胆子便吓细了,只得蝎蝎螫螫地踱过去。
萧易成早不耐烦,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提到身前来。
淮安心惊胆战候着,只觉自己一世清名付诸东流,可闭着眼候了半日,并未听到衣裳剥落,只见世子爷正蹙眉细听什么,神情颇为奇特。
这算什么,难不成是世子爷从哪里修来的邪法,专门吸人生魂增进内力?
淮安呆呆看着,没多会儿,就如老鹰抓小鸡一般被人扔开,但见那无情无义的主子爷拿绢子揩了揩手,淡漠道:“无事,回去吧。”
直到服侍自家主子坐上马车,淮安仍未搞懂适才那出是因为什么,细想想,似乎从分别二小姐之后,主子爷便有些魂不守舍起来——还说什么不想求亲,其实是幌子吧,是男人哪有不为美色心动的,何况傅二小姐生得实在漂亮。凭良心说,怕是宫里的娘娘也比不过呢。
看来府里很快就会多一位女主人了,淮安满怀希望的想着,要是傅二小姐能多带几个富有姿色的陪嫁丫鬟,那就更好了。
他也很想成家呢。
萧易成望着窗外出神,重生回来,似乎很多事都不一样了,他固然不愿身边多一个累赘,傅凝霜似乎也和上辈子颇有不同——这个女人,为了博得他的亲近,不惜在他的茶水中下药,可那碗药却被人掉包,最终令他命丧黄泉。
他不认为这是傅氏的错,愚蠢的女人,难免容易遭到利用。但,这辈子他不会放任身边出现任何隐藏的风险,傅氏别想再进萧家之门,当然,其他人也一样——谁都可以被人利用。
现下看来,不管傅氏是否保有前世记忆,至少她已学得聪明许多,至少不来招惹他。
这样就很好。
只是方才……想起那两句如在耳畔的脏话,萧易成终是冷下脸来。看来这女子美丽温婉的皮相之下,其实刁蛮而又泼辣,否则怎能吐露那般心声?
也是巧了,偏偏他还只能听到她的。
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觉得这篇应该算古代霸总文:女人,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 ̄△ ̄;)
第6章 请帖
萧易成回到家中,院子里早已乌泱泱地围了一大群人,连他生母萧夫人亦在其中,像是专程迎接他的。
自打儿子失而复还之后,萧夫人总是这般牵肠挂肚,每逢外出便提心吊胆,生怕再遇不测——不是次次都能有上回的好运气,着人送回来的,若是傅家没能及时发现呢?
萧易成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自然明白一位母亲挂念孩子的心情,他暗叹一声,上前搀扶住萧夫人的身子,“外头风冷,您怎的在庭院中站着?也不叫人拢上炉火。”
因让侍从去取手炉和锦衾过来。
萧夫人道:“你娘又不是纸糊的,哪就这般娇贵了,倒是你此去南明侯府结果如何?”
萧易成神色不改,“拜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待我很好。”
“谁和你说这个?”萧夫人不由瞪他一眼,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倒在她面前装傻,真把她当佛像供着呢,“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傅家可不止一位老太太,还有两个水葱似的大姑娘呢。”
听见熟悉的口吻,萧易成不由得头疼起来,萧夫人样样都好,唯独在儿女姻缘上也和别的母亲一般俗气且琐碎。他固然知晓母亲是好意,可他暂时并没有成亲的打算——谁知道他能活到几时?上辈子遭人暗害是真的,可他胎里带来的弱症也是真的,就算没有那碗毒-药,大约他也活不太长,何苦再去带累旁人?
面上不由得冷淡起来,“傅家并未提起婚事的话。”
这个倒是真的,两位老爷俱不在家中,傅老太太年纪大了不管事了,亦不便越俎代庖,故而这初次见面倒和叙旧一般。
萧夫人见他颇有些不耐烦,亦不敢十分催逼狠了,有时候她也难免自悔:若非她生阿成的时候难产,孩子在肚里多憋了几刻钟,阿成生出来也不会那般孱弱;而这些年来,她又再无消息,膝下惟阿成一根独苗,叫她怎能不着急?
旁的夫人像她这个年纪早就当祖母了,她却不知几时才能含饴弄孙。
萧夫人巴巴地问,“傅家那两位小姐你可曾见过?”
若儿子遇上中意的,她并不介意备上厚礼上门提亲,反正两家也算有缘。
萧易成眉心微不可见地跳动一下,短暂迟疑后便道:“并未,傅家女子皆为贞静守礼之人,儿不曾面见。”
虽说一个居心叵测妄图攀附权贵,另一个外表柔善、心底却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可他身为男子,自然不便败坏别家女子名声。
萧夫人半信半疑,看着儿子钻进书房,转头便叫来淮安细问。
无奈淮安守口如瓶,愣是说自己寸步不离主子爷身侧,并未见过任何私相授受之事。
萧夫人对这小子的斤两还是有些底细的,逼问道:“他就没停下来和人说过话?”
淮安拨浪鼓式地摇头,拍胸脯保证,“绝对没有。”
而且世子爷见到傅二小姐也不像见到人,倒像是见了鬼呢。
萧夫人见问不出所以然,只得放他离去。
淮安正要一溜烟地跑开,不料萧夫人陡地问道:“前儿我命人将世子腰间那枚旧香囊拆下来重织,不料在里头发现一枚镯子,是他自个儿买的?”
萧易成并非流连花柳街巷之人,自然不会为了讨哪个窑里的姐儿欢心,专程买这东西去。
淮安想了想,这个世子爷似乎并未要求他保密,因诚实道:“不是,是公子偶然拾到的。”
萧夫人心念电转,掩去眸中一抹异色,摆手道:“你下去吧。”
淮安如蒙大赦。
周嬷嬷服侍夫人数十年,早知其心意,因笑道:“看来这傅家救人一案还别有隐情,傅家大老爷往咱们府里来了好几遭了,怎么一次都没提过镯子的话,不是说人是傅大姑娘发现的么?”
萧夫人面色沉吟,“若说她顾及女儿家的体面,羞于提及,也不无可能。”
自个儿却又冷笑起来,“若真是她发现的成儿,岂有不找她生身父亲帮忙的道理,倒去找傅家三房?你瞧傅大老爷的架势,若有了好处,断不肯分给别人的。”
别看傅大老爷最近跟承恩公府打得火热,萧夫人心里自有一杆秤,这样的贪婪之人,若真让他得了势,怕是贻害不小。好在南明侯府如今就剩个空架子,要作恶也没能力,纵使结为姻亲也不足为虑。
周嬷嬷道:“傅大老爷可一天到晚为他那宝贝女儿表功呢,怪的是傅三老爷也不和他争辩,会不会咱们想多了?”
那傅三老爷听说是块暴炭,脾气极大,谈起生意反倒笑眯眯的,看来不容小觑。
萧夫人叹道,“不管傅家多少腌臜,倘若我的成儿能娶到一位好女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思量片刻,轻轻说道:“下个月皇后娘娘要举办赏花宴,给傅家也递一份帖子吧。”
往常傅家当然是没有这种体面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哪怕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也该表示些诚意。
周嬷嬷心领神会,“能得夫人看重,那傅家大姑娘真要高兴坏了。”又轻轻叹道,“说到底,傅三老爷是个白身,连官阶都没有,他的女儿……门第上怕是不太相配。”
难怪夫人会挑中傅大姑娘,两家结亲,登对自然最要紧,傅家大房的官品虽不大高,比三房可强太多了——因这层,救命之恩归谁有什么要紧呢?总归一家子同气连枝,再没有为这个生分的。
谁知萧夫人却缓缓摇头,“不,请傅家两位小姐都去,皇后娘娘想必也想见见她们。”
周嬷嬷立刻明白过来,要考察女子的品行,再没有比宫里的人更火眼金睛的了;再则,世子爷决意不肯娶妻,旁人实在拗不过他,若能由萧皇后赐婚,他总没话说了罢?萧夫人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周嬷嬷于是含笑道:“亲侄儿的婚事,皇后娘娘自然是关心的。”
就不知傅家的哪一位能有此福分,看来这傅家是免不了一场风波了。
*
傅凝婉自那日受挫之后,整个人便如晒枯的瓜秧子一般,终日闭门不出,神情也愈发憔悴——不过她向来是一副人比黄花瘦的体态,哪怕比从前更瘦些,瘦得也不够明显,故而旁人也难发觉,更谈不上安慰——反正大姑娘一个月总要伤春悲秋好几回,由她去吧。
程夫人冷眼看着女儿,“这么一点小事就把你给打垮了,你还是不是我生的?”
傅凝婉抽抽搭搭地道:“娘,您不知道,他都没正眼看我一眼,连他身边那个小厮都认出我来,我就不信萧世子认不出!”
活了十几年,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萧易成的心是铁打的吗?
程夫人冷冷道:“别人见了更好的,自然瞧不上你这样的。”
傅凝婉难以置信地抬头,“您说什么?”
程夫人因娓娓将那日萧世子与傅凝霜见面的情状道来——萧易成选的地方虽隐蔽,可程夫人掌家多年,手底的眼线自然不少,这府里的事很少有能瞒过她的。
傅凝婉一听便恨极,“原来是她在里头捣鬼!不行,我得去告诉老太太!”
口口声声说要避嫌,她还以为傅凝霜当真不想与她争功呢,结果却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转手就勾搭上萧世子去了——好一个端庄贞静的大家闺秀!
她就不信老太太听了会不动气。
傅凝婉立刻来了精神,便要去松竹堂寻老太太理论,程夫人忙拽住她,“你傻不傻,这件事闹大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俩论起来都姓傅,一家子姊妹,若她的名声坏了,你以为你能寻个好人家?”
傅凝婉颇有些不服气,“那就由她恣意妄为?”
“否则还能如何?若真闹到人尽皆知,萧世子反而非娶你二妹不可了,你以为是谁得了便宜?”程夫人抿唇。
傅凝婉顿时哑口无言。
程夫人瞧见女儿这副颓唐模样,顿时心生怜惜,遂将她搂入怀中,“放心,有娘替你筹划,定不会让你失望。”
因从怀中取出一封烫金请帖来,“下个月就是皇后娘娘的赏花宴,承恩公夫人特意请你前去,你难道不想把握机会?”
傅凝婉仍是恹恹,“男女不同席,萧世子又不会专程来找我。”
“他肯不肯不要紧,只要皇后娘娘和萧夫人肯就行了。”程夫人握紧女儿的手,目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有这桩功劳在,萧家怎么也不会亏待咱们。”
只要在皇后娘娘跟前将功劳坐实了,日后三房再怎么闹,都不过是徒劳而已。
*
难得冬日晴和,凝霜特意将绣架搬出来练习绣花,前些时因手冷,连针都握不住,耽搁了好些功夫,今日可算有余暇了——女孩子们出阁之前,总要亲自绣几件嫁妆的,也算约定俗成。凝霜虽还未到出阁的时候,可也得早早打算起来,免得临时抱佛脚。何况,比起读书习字,她对于刺绣的热情反而更大些。
原书中傅凝霜与傅凝婉处处竞争,凡是傅凝婉有的,原主都要努力做到最好,可惜天资这种事向来不由人决定,何况大房有人脉、有资源,请的女先生都是一等一的好,原主哪里能比得过?纵使累到吐血,也没能将傅凝婉从京城才女(之一)的名头上拉下来,反气出一身病,花容亦憔悴不少。
既然比不过,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凝霜也不想精力耗费太过,减损容貌——女孩子大都是爱美的。
她才绣了半只绿水鸭子,就见傅凝妙摇摇晃晃地走到窗前来,讥刺道:“喲!看来二姐姐对萧家婚事竟是志在必得,连嫁妆都打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