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色——苏台云水
时间:2020-06-21 09:37:05

  无忧“哼哼”两声,却听那人又道,“可我要听的,不是这话...”
  她怔了一怔,只见那人抬起一手,正正虚指在她的心房之上,道,“我要听的,是你这处的想法...”
  无忧扬睫,向他瞧去。
  那人面上的神色格外专注,那对望来的眸子更是黑黢黢地,似要将她吸入其中。
  她微微咬了咬唇,眼睛一眨,忽而道,“...我给郎君,讲个故事吧。”
  不等他有任何表示,她便娓娓开口,“当世大族衣冠南渡,每到休沐日,天气晴好时,众人便常在建康郊外相邀宴饮。”
  此事,桓崇自是知晓。
  晋人尚风雅,好交□□乐。北方丢了,来了南国,这些士大夫们也不忘饮酒行乐、发散谈玄的那老一套。
  他刚刚嗤笑一声,又听无忧道,“我听阿父说,有次众人坐饮,周侯望着大好的春色,忽然叹道,‘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那便是说,风光一如往昔,可叹山河却易了主人。”
  “在座诸人听了,都是流泪不止,可只有王公一人愀然变色,道,‘当共戮力王室,克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王公,便是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导了。
  “‘戮力王室,克服神州’...”她方说完,桓崇的眼光就变得悠远起来。
  俄而,他微微颔首,“王公不愧为朝堂之首。中原不复,南来士人,多是志气消沉,借酒消愁,少有如此远志者...”
  “曹娘子所言,并非一个故事这样简单。未知,究竟何意?”
  无忧抿了抿唇,眸子一掀,便透出无尽的光芒,“无忧是曹家女,亦是司马家的后人。”
  “我自问虽是女儿身,满腔心志却不输丈夫。因此,自幼时起,我便立过个誓。”
  她顿了顿,道,“待长大后,就算不能亲自做个将领收服中原,也要嫁个像王公这般,有克服中原之才,能恢复我中丨国正统的伟男儿!”
  ... ...
  小女郎的声音清脆却慷锵,桓崇即时便被她震住了。
  少倾,他微微一笑,道,“你喜欢王公?”
  “我尊崇王公。”无忧一字一顿,“若无王公,便无现今的大晋。”
  桓崇颔首,“论家世,当今士族中,王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论才干,王家子弟通诗书、懂礼仪,胸有韬略,亦是结姻的好对象。”
  “所以,按照你的条件来说,若真想寻个王公第二,看来王家诸郎便是你最好的选择了。”说到此处,桓崇神色忽地一变,道,“莫不是,你竟真的看上了那为首的王家二郎?!”
  嗯...他自说自话的能耐倒是真不差!
  无忧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后嘴角一扯,笑道,“我就是喜欢,你待怎样?”
  桓崇最爱她这狡黠灵动的模样。
  无忧一笑,他便知道这小女郎又是故意在惹他心焦了。
  故而,他也皱起眉头,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来,道,“曹娘子的运气竟这般不巧...”
  “须知,今年年初,我那陶家阿姊刚刚同你那王家二郎订婚。”
 
 
第29章 
  陶家众人中,桓崇是最后一个知晓陶亿订婚的。
  去岁重九,他才将小女郎背下山来,便遇上匆匆来接女儿的曹统。山道入口处,曹家父女俩你问我答,寥寥数语,无非是想速速将他打发走人。
  桓崇深感无趣,辞别后便独个儿下了山,径直去陶家的帐子寻小陶将军。
  这些年来,陶家的子侄辈还是头一次出席建康的重九宴,因此他们照着规矩,也学着建康的世家,在一旁的空地处立了帐子。
  桓崇往那林立的帐子处看去,不想,竟是一眼就望见了独属陶家的那顶。
  毕竟是陶家人,立得帐子也秉持了陶公一贯的简朴作风。
  只见那顶灰扑扑的帐子,夹杂在众多斑斓的锦帐之中,仿佛一只秃了毛的公鸡立于鹤群,异军突起。
  ... ...
  正值宴后,诸人游乐得游乐,论道得论道,此处帐内大多无人。桓崇与外面的仆役微一点头,抬手掀开帐幔,便跨了进去。
  刚一入帐,他便感到了一股极为僵冷的气氛。
  帐内只有小陶将军与陶家姊两人,小陶将军似有不虞,陶亿却是默默垂头,只怀中还紧紧抱着那只他从戏射场上赢来的花球。
  一见桓崇进来,对坐的二人四目,纷纷转向了他的方向。
  桓崇怔了一怔,上前分别见礼,道,“阿兄,阿姊!抱歉,我来迟了。”
  小陶将军的名号中带了个“小”字,但他的年纪实已不小。他既是陶家的世子,又是陶侃指定的继承人,还是陶亿的长兄。虽才干与其父陶侃相差甚远,但其行事颇有乃父之风,在陶家后辈中讲话一向很有威望。
  见桓崇来了,他起身道,“无妨,显明已知会于我,况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
  说着,他向独坐原地的陶亿望去一眼。待目光落到她怀中的红黄花球上,小陶将军顿了一顿,又转而笑道,“阿崇,今日戏射,干得漂亮!你可是大大给我荆州军长了威名士气!”
  桓崇摆了摆手。
  小陶将军横踱数步,拈须又道,“我本来以为,建康子弟不过一群酒囊饭袋。今日一见,那王家二郎却着实让人惊喜!阿崇,你曾与他相竞。你来说说,对此人感观如何?”
  桓崇微讶,他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场景,而后道,“王家二郎骑术、箭术颇精,崇险些不敌。想来此人虽出身江左世家,身上却不乏军中男儿的血性。”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陶亿向他投来哀怨的一眼,而后她狠狠地掐了两下怀中的花球。
  那花球承力,顿时落下了两根细长的金丝花瓣。
  桓崇正不明所以,却听小陶将军大声笑道,“阿亿,听见没有?连阿崇都认为那王家二郎不错!你一个女儿家,能嫁得这样的郎君,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 ...
  桓崇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目光一转,再停到了陶亿身上。
  陶家姊,竟然要与王家二郎要结亲了吗?!
  可最初的惊讶过后,他便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陶公虽是当今政坛的重臣之一,但相比王导、庾亮,他更多是游离于建康朝廷之外,常驻长江上游的荆州武昌。
  他吃惊,是因为陶、王两家,先前从未传出过联姻的风声。
  他觉得理所当然,是因为陶亿今年已过了十八岁。
  若按照一般的人家,这般丰熟的女郎如何还能待字闺中?
  早在三年前,她就该嫁人了。
  只是仗着老来得女的陶侃,以及她身后陶家的撑腰,陶亿的年纪虽大了些,求娶者依旧是络绎不绝。
  可就是一拖再拖,出阁的日子也不过就这一两年罢了。
  桓崇对上小陶将军那若有所思的双眼,他唇角一弯,露出真切的笑意,惊喜道,“竟是这般?!”
  随后,他走上前去,等到了陶亿面前,再深深行了一礼,“如此,崇便先向阿姊道一声恭喜了!”
  陶亿却是慢慢站起身来,她猛地将那花球往他身上一抛,再一转身,便跑出了帐外。
  ... ...
  “桓崇?桓崇!”
  桓崇犹在出神,忽听“啪”得一声,一只软软的小爪子像拍蚊子似的,直接拍到了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便将那只小手用力握住,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眼前,那曹家无忧朝他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她将小手在自己的掌心挣了两下,见挣不开,她立刻可怜巴巴地扁起了一张小嘴,娇声道,“桓崇,你弄疼我了!”
  ... ...
  无忧心中纳罕。
  也不知这人方才想到什么,前一刻嘴上还说着话,下一刻竟对着她木木地发起呆来。
  她喊他两声,他没反应;她推他两下,他还是没有反应。
  最后,她一个不耐烦,小手直接朝着他那张俊脸轻拍过去。
  力道并不重,但一下过去,还是响起了清脆的“啪”声。
  桓崇目光一暗,霎时就被她打醒了。
  ... ...
  嬉、笑、怒、骂。
  与他斗了这么长时间,无忧的脑筋转来转去,终于想到了装柔弱这招。
  克敌之术,智略百出。
  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她一个小女子,用之试之又能如何?!
  反正又不吃亏。
  ... ...
  看着眼前的小女郎,桓崇的头筋又开始跳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一眨便似出了一汪水,她的红唇软软地蠕了蠕,似要开口,偏又忍住了。那模样,格外的娇弱、无助、又可怜。
  明明是她先甩了他一巴掌...
  他还没怎么样她,就不得不在她这股子娇气劲儿面前俯首认输了。
  桓崇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快要郁闷得拧出一段段的小结来。
  可无奈归无奈,他叹了口气,紧握住她的那只手还是微微松开了些。
  ... ...
  无忧舒了口气,她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自己的小手。
  就在她的指尖马上就能抽离他掌心的一瞬,桓崇极快地出手了。
  他将她那只略微有些凉意的小手重新执起,而后按到了被她拍过的那侧脸颊上,仿佛那处之前已经被她打肿了,要再用她的小手敷一敷似的。
  无忧缩了缩身子,却听那人忽地沉声道,“曹家无忧,若你仍肖想那王家二郎,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无忧一怔,这又算哪儿到哪儿啊?!
  接着,又听他用那让人格外厌恶的语气道,“若你明年春能回建康,尚来得及参加阿姊与王恬的昏礼。”
  看看他这想当然耳的态度,无忧气得简直想再给他一巴掌。
  她什么时候“肖想”过那王家二郎了?这一切,不都是他的“臆想”来着?!
  无忧横他一眼,气恼道,“与你何干?!反正王家、庾家、谢家...建康的郎君多如牛毛,若真想嫁人还不容易?!”
  “可嫁个你中意,又有复国才干的,却是凤毛麟角。”桓崇蹭了蹭她柔嫩的掌心,乌黑的眸子直视她的眼睛。
  他蹭得她有些痒。
  无忧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怎地?郎君又有高见了?”
  “莫非,你心中还有合适的人选不成?!”
  此言一出,桓崇的眸子里立时涌动了些奇异又古怪的光辉。
  他将她的小手,慢慢地顺着他的脸颊,最后移到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便挨着她柔嫩的手心。
  他一说话,热气便将她的小手烘热了,他的唇瓣更是擦过她的手心,痒得有些难耐。
  却听他道,“曹家无忧,你嫁我,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下一章就要正式入V了,届时会三更合一,时间会比平时稍晚一些,评论区也会有红包掉落,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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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桓崇的话音刚落, 无忧心中立时一悸。
  她原本半是打趣、半是挖苦地在嘲讽他, 不料仅此一语, 竟把他脑中盘桓多时的念头全部勾了起来。
  无忧的眼睫如小扇子似的微微颤了颤,而后“唰”得一下全然掀开。
  而后, 她便对上了一道极亮极亮的目光。
  桓崇在对面,用一种格外庄重的神情注视着她。
  他的眼眸幽黑如深潭,暗藏的情绪宛如洪泻,好像要把小小的她卷入潭水正中的旋涡。
  ... ...
  两人这般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无忧被他直勾勾地瞧着,玉白色的小脸上都不由浮起了一丝轻红。她敛下眼睫,随后轻轻推了推悬在她身上的那人,有些羞窘道,“你先起来...”
  方才她刻意装柔弱, 桓崇便已被惑得心神荡漾。
  如今,她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般娇态,桓崇只觉得自己的神思都快不属了。
  她那小手一推, 他的身子就软绵绵地几近酥倒。
  却见她晶亮的大眼睛向他那么一望, 柔声道, “桓崇, 你先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 ...
  女儿家的姿态虽娇,但她的语气, 却是分外的认真。
  桓崇微微怔了怔,虽是不舍握在掌心的那只小手,还是起身放过了她。
  午后云散, 初夏的阳光乍现。
  他一退开,方才被他脊背遮蔽的阳光就直接照在了无忧的脸上,将她的眼睛晃得有些迷。
  小女郎刚伸出小手遮了遮眼,腰间陡然便是一空。她呆了一呆,才发觉自己像个小偶人似的,被那人虚抱在怀里,轻轻巧巧地便扶坐起了身。
  将她扶好后,那人把在她腰上的手臂一顿,再收了回去。
  只见他一手搁在船舷上支颐,双目微微眯起,眼光更显幽邃,“曹娘子要说什么,现在就说罢。”
  ... ...
  当今天下,早婚成风,何况女儿家知世本就比男儿早。
  就算是无忧这般娇养在家的明珠,心内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迟早有一天,她要离开父母,各自为家。
  她倒不避讳谈及婚事,以前同杜陵阳在一起的时候,两个小女娃也曾悄咪咪地幻想过未来夫君的模样。
  可,现下毕竟是在谈论自己的婚事,尤其对面坐得还是个大男人,无忧被他看得很是尴尬。
  她轻咳了两声,伸手抚了抚一侧掉下来的散发。觊了他一眼后,她微一咬唇,道,“郎君,我有疑问…”
  说着,她的小手再摸到另一只将落未落的发苞,稍一使力,干脆将那侧的头发也放了下来,“无忧好奇,不知桓郎君的家世,究竟何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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