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个桓崇,在她快要把一片真心交付出去的时候,还将她像傻子一般、骗得团团转。
他瞧着自己,一定很好笑吧...
所以,那日她是真的很生气很生气,气到她悍然出手,在他的脸上甩了一耳光。
然而除了生气,事后涌上心头的,更多是真心错付的酸楚,以及为他所欺的难过。
无忧不想嫁他了。
可她再是不想嫁给那人,赐婚终究是陛下的旨意,此番无论如何,她都是嫁定了。
可她再是难过得想哭,在家中的这几个月,她还是努力地保持住脸上的微笑,因为阿父的身体不好,阿母也已经够烦躁了...她不想让任何人因她的难过而难过。
尽管,她的心上早就破开了一个大洞,“呼呼”灌进去的,唯有一股股凉飕飕的寒风。
... ...
几个月的准备,便算准备好了吗?
她和他,仿佛很熟悉,可...他们真的熟悉吗?
成婚行礼的时候,这段日子以来所学的礼数几乎成了她相循的本能。
但,在望见他眼瞳中透出的温柔小意之时,无忧压在心底的羞怯,还是有些了春芽萌动之势。
然后,她那回过头的理智就像凛冽的冬风,将那春芽彻彻底底地冻结成冰。
他们两人,哪个不是心知肚明?这场昏礼,从头到尾便是演得一出假戏!
他怎么还能用那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这太讽刺了!
... ...
他可以装得含情脉脉,那她也可以装得娇羞可人。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心无顾忌地同他调丨情,更不代表她能心甘情愿地为他献身!
那人果然以为她还和过去一样,只是女儿家耍耍小性子罢了。
他亲了她一口,在她的催促下终于磨磨蹭蹭地把礼成了。
成了礼,他便可以离开新房了。
他离开新房,她便可以解脱了。
... ...
云娘的话,无忧左耳进右耳出,面上装得乖顺,心中却没入半分。
但,周公之礼...
不管先前做得戏有多么地以假乱真,这处,是她无论如何都要避开的。
她想同他平心静气地谈一谈,让他放过自己,也放过她。
再转念一想,此刻前院,那些军汉定然是要借机大醉一番。恐怕桓崇夜深回来,也是一副醺醺的醉鬼样。
和醉鬼...能谈出什么来?!
无忧转念,打定主意,率先躺了下去。
若他还有点良心,还有点羞愧之心...那么,等明早起来,她愿意和他把话说个分明。
... ...
此时此刻,无忧不住地挣扎,她放开环着他后背的双手,一径使力,去推那只压在上面的禽丨兽。
他哪里是在吻她的唇?他就像条狗一样,想要将她生吞了去!
无忧用力推他,在推他的间歇,她感到他放松了碾压自己嘴唇的力量。
无忧刚欲发声喊云娘,便被这人的舌头钻了空子。
桓崇吮丨吸着她的香舌,一开口便渡给了她满嘴的酒气。
好在那酒刚喝了不久,还没酿出些恶心的酒臭气。
无忧被他纠缠得快喘不上气,可她的思路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
凭什么他想如何便如何?他以为她就是那般柔顺好欺吗?!
凭什么他要拿她做玩物,她就要做个好妻子,陪着他睡,再给他生孩子?!
她强忍着怒火与不适,见推他没用,她稍一转念,便用自己尖利的小牙去咬他的舌头。
她咬得不轻,桓崇立时吃痛,他的动作刚刚停滞了一瞬,无忧便将他奋力一推,接着一个巴掌顺着他的脸就呼了过去。
“桓崇,你混蛋!”
... ...
屋中,霎时间就安静了下来。
桓崇的陶陶醉意,似乎也被脸上这火辣辣的一巴掌给打醒了。
继上次那一巴掌,这是她那只小爪子在自己脸上招呼得第二下了。
桓崇捂脸,再是极其徐缓地转过头来。
眼前的女郎,衣冠不整,香肩半裸,宽松的前襟尽敞,身上那处诱人的美景不遮不避地对着他。
尤其,她的气息不匀,胸前的雪峰便随着她深深浅浅的呼吸,上上下下地颤动个不停。
念在心尖的女郎,就躺在他的面前...桓崇鼻中的气息又粗了起来,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终于艰难地调转了视线,去瞧无忧的那张小脸。
女郎发丝蓬乱,脸上泛着红晕,两片唇瓣已然肿了起来,唇上的水光在那昏黄的灯光下,更是透出诱人的光泽。
可她一向黑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怒火,眼圈红红的,眼底还有丝浅浅的泪意。
先前行礼时,她还同他好好地笑着,怎么突然之间就伤心起来?!
是他太粗鲁,将她伤到了吗?!
桓崇低下头去,忙陪不是,“是我不好...方才,定是弄疼你了...”
... ...
无忧瞧了他片刻,方嗤笑一声。
她拉起衣襟,将下巴微扬,道,“郎君满意了吗?”
无缘无故的,她却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桓崇顿时一愣,“你说什么?”
无忧瞥了他一眼,再伸手拢了拢蓬乱的鬓发,模样装得自然得很,可她的唇瓣微颤,那两丸黑亮亮的瞳子也在汪汪的水里发了颤,望之使人生怜。
明明都怕成这样了,她干嘛要装得这般硬气呢?!
桓崇的眼波放柔了,他方要出口安慰,却见她启了启唇,一字一句地讥讽道,“我说,我这个玩器,可还让郎君满意?!”
桓崇的心,迅速地沉了下去。
他的眸光凝实成黑压压的沉,而她却是不闪不避,依旧骄傲地斜睨着他。
她的眼底俱是亮亮的泪,可她偏偏硬气地弯唇而笑,“我虽玩器,却还有层县主的身份在。既然我们之间,从头至尾都是场算计...”
她顿了顿,道,“那么现下,就更加不必委屈郎君和无忧同房了。”
桓崇呆了一呆,而后懊恼地向后捋了一把垂下的头发,“你还在记恨着那件事...你听我解释,我...”
无忧一笑,却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道,“还是算了,郎君巧舌如簧,无忧不敢听,也不想听呢~”
... ...
她的话音刚落,便是久久地冷场。
桓崇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终是无力地闭了闭眼。他压下胸口剧烈的起伏,道,“你想和离?!”
说罢,他猛地睁开眼睛,深深地回望进她的眼瞳,有些急促道,“古来至今,皇帝赐婚便没有和离这一说。就算你死了,在牌位上也是我的妻子,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妻子?!”无忧哼笑出声,“桓崇,你别拿陛下来压我。夫妻怨偶,别舍而居,又不是多么罕见的例子?!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互相之间互不干扰,岂不更好?!”
桓崇被她气得,额角的青筋都迸发起来了,他咬牙道,“不行,我不同意!”
无忧无所谓地笑笑,她的眼帘一合再一掀,唇角微翘,却是笑道,“好啊...你若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乖乖留下,做你的妻子。”
见她这般,桓崇两侧的头筋更是突突直跳。他瞪视了她半晌,还是皱眉道,“什么条件?”
无忧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抿了抿唇,“桓崇,在成婚期间,我会做到一个妻子该尽得全部义务。我会帮你料理家事,管理仆人,关照你的吃喝用度,但除了一件...”
“我不要与你同房。”
桓崇几乎是僵住了。
直到床边的那盏灯轻轻爆响了一枚灯花,他的眼睛这才动了一动,“若我...非要夺呢?”
无忧的眸子湛了湛,她蓦地抬起长睫,“我会恨你。”
“恨你一辈子。”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的眸子,坚定地望着他,那眼神告诉他,她并不是在顽笑。
... ...
桓崇的喉咙,无比的干;心中,是无比的涩。
他望了她良久,直望到他的眼睛都起了些晕轮,他方道出一句,“我明白了。”
接着,他从她的身上滚了下来,再翻个身,便平躺在了外侧的床上。
他一手扯被,扔在了她的身上,另一手便搭在额头上,整个人就像一条脱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不会碰你。”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完。
终于擦了一把冷汗。
第47章
方才盯着她的时候, 桓崇的眼睛红得怕人。
他的胸膛起伏得剧烈, 好像一头被迫缚于缰绳的野马, 烈性难驯。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地怕他会不顾一切, 将她强取了去。
好在那人瞧了她半晌,终于翻身转到一边去了。
而那床被子,也终于被他抛回到了她的身上。
被子裹上身,卷成一个团,无忧的心中这才安定下来。她瞄了桓崇一眼,又生怕他反悔似的,道,“好!君子一言...”
没等她说完, 那人又回过头来,认真地向她凝视了过去。
桓崇的视线,在她裹着身子的那团被子上打了个转, 又望回到她那颗漂亮的小脑袋上。
少顷, 他从鼻腔中呼出一口粗气, 却是突地挑起唇角, 对她冷冷一笑,“曹女郎放心。我虽不是君子,却自认不是那食言而肥的小人..更非那见色起意的禽丨兽。”
说罢, 他再瞧了她最后一眼,便彻底翻过身去,只留了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明日一早,去庾家行舅姑之礼,之后还有‘观新妇’一节...”
“到时,再看。”
这,便是要来检验她的决心与做戏的能力了?!
无忧忙应了一声,保证道,“你大可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丢脸的。”
那人的背影动了动。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要再回头,可最后只是伸手将那另一床被子往身上随意一拉,再不言语。
... ...
这一夜,桓崇实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他心中仿如置了一片粗粗的乱麻,扰得他根本无法入眠;可他又无颜翻身,去面对无忧那一张含嗔带怒的美人面。
于是,他只好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个面朝外的姿势,直躺得身子都僵了,总算是听到了背后女子那绵绵的熟睡呼吸声。
桓崇这才懊恼地泄出口气。
... ...
若他没有被仇恨迷花了眼,蒙蔽了心...
若他从一开始,便对她抱持了一片真心...
那日在曹家,她能恶狠狠地给自己那么一下,他便知道,他是真的让她伤心了。
可他以为,只要两人成了夫妻,他再将那日未完的话对她温柔出口,她便会重新接纳自己。
显然地,他低估了她的怒火。
这才新婚夜,她就坚决地表明了她的态度——她不仅不要和他同房,甚至还存着与他和离的心思。
那时,她梗着头,眼睛里蒙蒙的水气也盖不住眼光中透出的坚定。
脸上的这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在他的心上。
桓崇又气又无奈。
可事已至此。
这一切,怨不得人,全怪他自己。
在她心中,他桓崇恐怕早就是个劣迹斑斑的凶犯,根本不足以信。
所以,就算他现在对着她剖明心迹,她不仅不会相信,恐怕还会用那张精巧的小利嘴狠狠地讥笑他一番。
... ...
桓崇思绪纷乱,不得其解。
帐子里封闭,没一会,他便感到一股子的甜香顺着他的鼻尖往肺里钻。
他怔了怔,才意识到...这甜香不是别的,正是从他那小妻子身上传来的、出浴后得香氛!
桓崇全身的血液又沸腾起来,而后,他两侧的头筋又开始跳着疼了。
新婚夜,他和心爱的女子躺在同一张大床上...
可他除了去嗅一嗅这淡淡的幽香,别的什么,他都不能做!
这种折磨,简直让他难以忍受!
桓崇用力合上眼睛,他几乎是强迫着自己睡过去。
... ...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中听到了外头的鸡鸣。
这些年间,桓崇都是以鸡鸣声为起床的号令,因而他倏地一下便惊醒了。
这一晚上,也不知是如何睡得。临入梦前,他明明还是脸朝外、背朝里的方向,可再一睁开眼,他和她竟然睡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她那张睡得正熟的小脸就放大在他的眼前。
只见巴掌大的脸颊上透出抹粉嘟嘟的红,两排长长的睫毛垂下,像小扇子似地覆住了她那双黑亮亮的眼瞳,模糊了她之前的锐利,平添了几许娇憨。
桓崇的眼光,在她的脸上转了片刻,而后慢慢地柔和起来。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便向她的身下望去。
女郎睡得很沉,睡姿却有些古怪,只见她的四肢蜷曲,将那罩在身上的被子紧紧扒住,团成一团,仿如一只在火上烤熟的虾子。
...好像,她生怕他在夜半之后,会对她做出什么来。
桓崇的唇角,再向下抿了一抿。
却听远远的,又一声鸡鸣响起。他猛地回过神来,再不留恋,直接掀开被子跳下床去。
既然醒了,便去读书练剑。
温柔乡而已,有什么好沉溺的?!
更何况,他的温柔乡,根本不待见他!
... ...
这间大屋的采光很好,东方的晨光刚起不久,屋内便被照得亮堂堂的。
无忧感受到了外头的光芒,可她仿佛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眼皮沉沉的,好似没睡醒一般。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推开门步入屋中,于是她嘟了嘟唇,和往常一样,小声鼓囊道,“云娘,我渴了...”
云娘在屋中转了个圈,这才走到她的身边来。
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