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色——苏台云水
时间:2020-06-21 09:37:05

  “哎呀,行了!你这新来的小娘真让人受不了。我是你家郎君的旧识,又不是坏人!”那跟在侍女身后的人大声嚷嚷两句,竟然甩开大步,毫不客气地就进了屋来,豪爽笑道,“子昂!听说你回来...!”
  刚走两步,绕到里侧,那人便僵立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了。
  外面的日头尚未昏,屏风那侧的大床上,一幅素淡的帘幔半垂不落。
  床上有男女二人,便在那帘后交颈缠绵,甜蜜相拥,连一双身影都被日光映衬得朦朦胧胧。
  此刻气氛之旖旎,莫说那声音咋呼的男子,便是那跟在后面的侍婢也是满脸通红,她赶快低着头退到了门外。
  桓崇猛地回过头来,他白白的面皮上竟然罕见地现出淡淡的红晕,连双目也往外喷着怒火。
  而后,他几乎是撮着牙花,才把那来人的名字道了出来,“...周光?!”
  声音阴冷,一听就知道他的心情定然差极了。
  周光“嘿嘿”地干笑两声,双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把边上的屏风撞倒,“呃...子昂,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
  ... ...
  霞飞双颊,无忧更是羞赧。
  她推了推桓崇,悄声道,“周校尉来寻你...还不快放开我?!”
  怀中女郎眼波如水,唇瓣噙红,透着那么一股子的风流媚色,几乎能让他酥倒了去。
  桓崇不想放手,可又不得不咬牙离开她,悻悻地下了地。
  他一步步地踱到周光面前,满是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周光忙道,“马上元日了,我来拜访小陶将军,问问陶公的病情。正好听说你从建康回来了,就想过来瞧瞧你。”说着,他犹豫地指了指桓崇的衣领,和他那光裸的脖颈,道,“呃...子昂,你的衣服...”
  方才为了博无忧的同情,桓崇剥蒜似的,把自己的衣领向下扯得大方。
  他轻咳一声,迅速把衣服整好,一把将周光拉到了屏风外间。
  两个男人都到那侧去了,无忧脸上的热烫才褪下去些。她对镜整了整衣服,再拢了拢头发,这才走到外间,向周光见礼。
  ... ...
  “周校尉。”无忧微笑着和他寒暄。
  周光为人固然放荡不羁,但他对那个敢于仗义执言的曹家女郎很是钦佩。
  他一见了无忧,便张口笑道,“曹娘子!”
  听了桓崇在旁不悦地咳嗽一声,他又恍然道,“啊,不!现在是‘桓夫人’了!”而后,他颇有些窘迫地双手抱拳,向无忧道,“我刚刚听小陶将军说子昂来了,便过来寻他,没留心夫人竟也同在...”
  无忧笑道,“周校尉不必多礼。”
  “当年在建康的时候,我便发觉了...周校尉定然是和我家夫君十分投缘,夫君在武昌的时候,你定是常常来这里寻他,是也不是?”
  周光瞧了旁边的桓崇一眼,笑道,“正是!”
  无忧道,“方才那侍女,是我从建康带来的。她不识你,所以没敢擅自放你进来,还望周校尉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周光挠了挠头,连忙摆手道,“...不见识,不见识!”
  桓崇心中正暗恨他这旧友莽撞,他竖起耳朵,刚好听到无忧的这句“我家夫君”。
  他的心魂一荡,仿如心上正中一箭!
  却见无忧神态从容,出口自然,似乎她和他真的是一对儿已经共同生活了两年的夫妻!
  ...要不是周光在场,他定要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地亲上一亲!
  思及此,桓崇上下瞟了周光一眼,道,“多谢来瞧我,我很好。你...还有事?”
  那言下之意,便是若无事,他就要关门送客了。
  周光想了想,收了顽笑的神情,道,“...你知道了吧,今晚的元会,因为陶公病重,所以他不会再像往年一样主持了。”
  桓崇脸色一沉,点了点头,却听周光续道,“但,为了提振士气,除了需要戍边的将领,我们几个州其他的将官,今年一个不落,全部都来了。”
  说着,他有些为难地瞧了无忧一眼,对桓崇道,“子昂,虽然现在离晚间还早,但我过来的时候,州府那边已经开始布置了...”
  “你若无事,不如过来和我们一起?”
  ... ...
  这世上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好,总是脱不开那么一个圈子。
  譬如,文人有文人的圈子,军人也有军人的圈子。何况,桓崇这回久别武昌,与老友们再度重逢?!
  正事要紧,无忧柔声劝慰道,“夫君,同侪相见,总是难得,你快随周校尉去吧!”
  桓崇却是瞧着她,愣愣地出了神。
  和建康的皇家元会不同,武昌的元会只限于官员参与,女眷一律不得出席。
  虽说晚间陶公的府里,会为这些官员的家眷单独开席...可是她初来乍到,他怎么也不能放心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周光见他神情虽有松动,却仍是默然无语,遂道,“...要不,我一会儿让我家那个过来,让她在这里陪着女郎?!”
  桓崇瞧他一眼,皱了皱眉,却听无忧顺口笑道,“若不麻烦周夫人的话,那可再好不过了!”
  周光道,“不麻烦,当然不麻烦...我就怕,到时候女郎嫌她麻烦...”
  见无忧笑了,他赶忙道,“那我先去院里让人给她传话,等子昂你准备好了,我们再一道出发!”
  说罢,他向无忧行了一礼,推门便出了去。
  ... ...
  无忧牵起桓崇的手,把他拉回了里间。
  桓崇愣愣地任她牵着,然后见她伸手整了整他的衣襟,再横来一眼,嗔道,“夫君担心什么?”
  “我从小在建康长大,若论赴宴、打交道,经验可比你丰富得多?怎么,现在反而担忧起我来了?”
  桓崇一把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可,这里毕竟不是建康...”
  无忧笑道,“你应该这样想,建康的聚会我都能游刃有余。区区武昌,又有何难?”
  桓崇亦笑道,“那好吧...我晚上回来得许会很晚。等宴席散了,你困了就自己睡吧,不必等我。”
  “还有,周光家那个...”
  不等他说完,无忧皱起鼻子,推了推他,道,“哎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快走吧,别磨蹭了!”
  说着,她笑眯眯地把桓崇推出屋去,笑眯眯道,“周校尉,我家夫君就麻烦你了,一会儿帮我好生看着他些,别让他喝太多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6 16:52:06~2020-03-27 17:2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煤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桓崇跟在周光后面, 离去的时候颇有点一步三回头的意味。
  好不容易才把他送走, 院子里再度安静下来, 无忧独坐房中,默默地发了会儿呆。
  ...桓崇今天的举动, 真的是出乎她的预料。
  从成婚开始...不,是从认得他开始,她便知道,这人的骨子里头始终藏着一股骄傲。
  而且,上次他误会了司马衍的请柬,大闹了一番,知道真相后,许是面子上挂不住, 从此便一去军营,再不归家了。
  如果他们之间的争执,只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便也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罢了。
  可是, 他连一开始的成婚都是别有居心, 这一遭又胡乱臆测她和司马衍之间的清白...无忧就是再好的脾气, 也实在是容忍不了了!
  就在她以为,从今往后,他们两人就要泾渭分明的时候, 他居然难得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并且,他不仅向她道了歉,还对她坦白, 说他其实一直心悦于她?!
  ...他那眼神,不似作伪;声音里,也带了柔情...
  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有点别扭、有点专断,却仍会默默背她下山的少年了!
  无忧的心跳,一下就加快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像,脸上也有些烫。
  ... ...
  “县主,周校尉的妻子来了!”一个侍婢进来通报道。
  无忧收回心神,站起身来,道,“快请进。”
  话音刚落,门外盈盈步入一位穿了水红色衣裳的女郎,那女郎一见无忧,眼中顿时现出了激动之意。
  等那侍婢通报完,她几步到了近前,躬身向无忧深深行了一礼,道,“县主!”
  ...这女郎行得礼节,真是有些过于庄重了。
  无忧怔了怔,赶快搀起她的双臂,道,“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那女郎却坚持着要行完了一礼,等她站起身、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俏丽的容颜和一双布满了星点泪意的眼睛。
  她轻声道,“真是想不到,我竟然能在武昌再见县主!”
  ... ...
  和建康人不同,武昌人平时沟通,并不使用吴语。
  桓崇离开时之所以那么担忧她,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缘故,便是无忧听不懂武昌话。
  而这位女郎,方一开口,说得便是地道的吴语。
  这让无忧倍感亲切。
  而且,这位看起来只比她稍大一些的女郎,激动得一口一个“县主”,似乎认识自己一般...
  尽管无忧对此并无印象。
  她呆了一呆,先微笑着请这女郎到一旁坐下,然后道,“周...”
  那女郎落座时,有些受宠若惊,她忙道,“县主,我叫红药!”
  这女郎双颊自然泛红,双目灼灼,唇角弯弯,模样可人,却也不负“红药”之名。
  无忧怔了下,笑道,“‘红药’?是取自开得最盛的那广陵红药吗?这名字...取得又贴切,又好听!”
  那红药瞧着她,目光中闪出泪意,“县主什么都知道。我,我的家乡就在广陵...”
  无忧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问道,“红药,你...认得我?!”
  ... ...
  红药家境贫寒,关于自己的父母,她只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
  她记得最后那年的冬天,母亲抱着小小的她,缩在那个漏风漏雪的破房子里,喃喃地对她说,“红药、红药...等到明年,咱们广陵的红药再开,你的阿父就会回来了...”
  阿父回没回来,她并不知道。
  因为,她没能等到红药再开,便被母亲带离了家。
  寒风中,母亲含泪把她交到了旁人手上,只看了她最后一眼,便转过身去,匆匆地走了。无论她如何哭喊,也不回头。
  后来,兜兜转转,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道手,她竟然进了建康宫中。
  宫中的活计不好做,她又年小力弱,可后来在选拔的时候,正是因为她身形细瘦,容貌也还算清秀,便被选作了伎人培养。
  然后便是...
  红药定了定神,使劲点了点头,道,“县主...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苏峻作乱建康时,有一群在宴会上专跳白纻舞的小舞姬?”
  ... ...
  无忧蓦地瞪大了眼睛。
  苏峻之乱,祸及建康,殃及朝堂。
  那苏峻为人,残酷凶暴,他入了建康后,因为忌惮几个大家族的名声,不敢公然下手,便极尽方法,想要抓住他们的把柄,为己所用。
  曹家的处境,在那时也是如此;而阿父的软肋,就是她。
  于是,苏峻想出个方法,他想要借宫中摆宴,来好好震慑这几大家族。
  那一回,他在传话时指明,要几大士族的家主都带了自家的继承人赴宴,而阿父逼不得已,只好也领着男装打扮的她进了宫中。
  苏峻从进宫以来,每每便坐在司马衍侧旁。
  那天晚上也不例外,见众人悉数就坐,他遂从司马衍身旁起身,拈着络腮的胡须,大肆嚷嚷了一番狗屁不通的文辞。
  然而等他一通言毕,在座众人,均是不发一语。苏峻面红耳赤之下,只好先挥手,让宴会开始。
  ... ...
  有宴必有舞乐。
  宴会刚一开始,大殿中央便躬身上来一群舞伎。
  这群舞伎都穿着白纻舞衣,她们一个个身材纤细,容貌秀雅,音乐一响,舞袖衣裙轻飘飘地,彷如轻风流送,变化万千。
  一舞作罢,那苏峻眯起眼睛,向台下众人环视一圈,随口点了个名,道,“庐江何佚,你来说说,这舞跳得如何呀?”
  那何佚不明所以,回道,“舞姿翩跹,自是极好。”
  苏峻点了点头,他让领头的那舞伎站了出来,道,“你听到了,何郎君夸你舞跳得好。”
  那舞伎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却听苏峻又道,“舞跳得好,自是因为一双腿生得好。不若这般吧!既然何郎君赏识你,你就把你的双腿献出来 ,送给何郎君,如何?!”
  苏峻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好像在顽笑一般,可那舞伎却是全身颤抖,跪倒在地上,“不!将军,不要...不要!”
  那何佚也慌了,他呼得站起身来,“...将军,这不好笑!”
  “谁说这是顽笑?!”苏峻语气转肃,瞄向一旁的刀斧手,道,“带她下去,把她的双腿给我砍下来!”
  氛围本就不怎么亲和的宴会,瞬间变成了血淋淋的屠场。
  只听殿外传来那舞伎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后那两条还带着温度的长腿便被扔到了何佚面前。
  包裹断肢的衣裳破碎不堪,白色的裙摆染透了鲜血。
  大殿中,瞬间充满了血腥味,莫说那何佚变了脸色,连司马衍也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至于无忧,更是从一开始就被曹统捂住了眼睛和耳朵。
  苏峻笑眯眯地,视线再往台下看了一圈,道,“会稽丁原,你说说看,今日这舞,跳得如何啊?”
  那丁原瞧了瞧站在第二位的舞伎,咬咬牙道,“...勉强入眼,不值一提。”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