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姿势难受极了。
无忧一路上脚尖都没怎么点地,像个娃娃似地被他夹回了房。
屋中的行李已经安置得七七八八了,这人一跨入房中,便把她带来得那两个侍女喝出了房。
而后,他将她一直抱到了床上。
她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并微微侧身,时刻提防着他的动作。
不想,那人竟是直接拉过了她的两条腿,一只一只得将她脚丫上的鞋子给除了去。
... ...
一张床,两个人。
鞋被脱了,他又堵在外侧。
刚从他的掌中挣脱出来,无忧便像只小兔子似的,滚到了床的里侧。
那人背着光,一条腿随意一屈,一条腿搭在地上,那豪爽的做派,宛如一名真正的军汉一般。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无忧本能地就想去寻床尾的那条被子,可这种举动又太过示弱...
于是她远远地停在了他的对角,睫毛颤了颤,静静地向他望去。
二人相对片刻,桓崇落在她那张玉颜上的目光,终于动了动。
他淡淡道,“我们谈谈吧。”
... ...
她和他...
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好谈得?!
无忧戒备地瞧着他,连语气也是凉凉的,“你想谈什么?”
桓崇皱了皱眉,“方才...我与陶师的话,你到底听去了多少?”
这个壁脚,虽然不是她刻意为之,但他和陶侃的话实属私密。
何况这其中又藏着许多诡谲的机密...他这是,想要封了她的口吗?!
无忧想了想,垂下眼帘,轻声道,“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见她这般,桓崇微微探身,对着她的容颜端详了半晌,道,“不是故意...那便是,听得还算不少了?”
无忧立时掀起眼睫,却见面前那人无情无绪,只用一双黑黢黢的眸子瞧着她。
她咬了咬唇,背后瞬间起了一层战栗,“...荆州。我听到,你们在说荆州。”
... ...
两丸黑亮亮的眼瞳,睁得大大的,似乎还微微地发着颤...
只说到了个“荆州”,她就惊成这样...看来,她知道得还真不少呢!
桓崇龇牙,唇角一弯,似笑非笑。他转身躺倒在床榻外侧,道,“曹女郎有急智之名。那么,就请你说说,陶公和我,对此事究竟都是如何想得呢?”
他躺在床上,言谈轻松,无忧的脸色却是更白了些。
她顿了顿,强笑道,“妾身妇道人家...”
桓崇摆了摆手,“女郎与我,结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何必再做这些虚辞?!”他漫不经心道,“反正此地就你我二人,你只管放心大胆的说。再传,也传不到建康那小皇帝和一帮老臣的耳朵里去。”
他了解她,她又何尝不了解他?!
难道野兽在咬断猎物喉管之前,还要先将他手底的猎物玩弄一番吗?!
无忧横下心来,瞧他一眼,慢吞吞道,“...我所知不多,也不知说得对或不对。”
“直说便是!”
“陶公一直很嘱意你,曾想招你...继承陶家的家业。但不知何故,他后来放弃了这个念头,而且...他似乎察觉到郎君对司马氏不满,想要劝慰郎君。”
桓崇扬了扬下巴,道,“那我呢?”
无忧瞧他一眼,低声道,“郎君...意图占据荆州,再图北伐。以便有朝一日,将司马氏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此语,实在大逆不道至极,说到最后,无忧都自发地收了声。
可她本身就是曹家人,桓崇之所以会成为孤儿,正是因为司马懿的毒手...所以,她还真地没有立场让他去放弃仇恨。
听到“司马氏”三个字,桓崇“哼”了一声。
他又道,“陶师既然发觉了我的目的,又发现劝慰无用。你说,他会善罢甘休吗?”
无忧一怔,低头看他。
桓崇的眼光,不闪不避,就那么任她瞧着。
少倾,无忧的心中忽地豁然开朗,她急急道,“陶公说,陶家后继无人,你又投了庾亮...若是他离世了,恐怕再不会有一个人能如他这般牵住郎君...所以,所以他把陶家姊姊嫁给了那王二郎,是因为在朝堂之上,能牵制住庾亮的只有王导!”
“荆州地理位置重要,陶公的下一任,只可能是庾亮。可庾家也好,王家也罢,后代里文武兼备的,少之又少。”
“王家...只有这么一个学武学兵法的王二郎;而庾家,便只能将期望寄托在你这个螟蛉子身上。刚好,你与王二郎,每个人都和陶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陶公一辈,已经开始凋零了。所以,无论最后如何争斗,最后都会落在你与王二郎之间。这,就是陶公为你布下得局?!”
桓崇盯着她,这才真切地笑了出来。
他笑着笑着,突然从床上跃起身来,“啾啵”一声,他的唇瓣重重地亲在了无忧的侧颊上,“说得好!知夫者,莫若妻也!”
无忧呆了一呆,被他亲过得地方却是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她抬起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微微鼓起脸,却见那人望来的眼神中分明是恨铁不成钢。
但他一张口,语气却是柔得能化出水来,“无忧,你这么聪明,能将这些看得这般透彻...”
“可,你怎么就一直没能发现,我对你的真正心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花粉症,已经打了一天的喷嚏了。
春天真的是到了呀~
第59章
桓崇瞧着她, 再一字一顿地把这句话对着她讲了出来。
他的态度看来认真极了, 眼神里虽有些不得已的无奈, 但他的语气,可说是两人相识以来最温柔的一次了!
...甚至温柔得, 让无忧感到自己的脖子上都起了一层绒绒的毛刺!
脸颊上刚被他吻过得那处,也忽而激灵一下,起了麻意,进而将她那一侧的身子都带得发了毛!
...这人,到底藏着什么意图?!
无忧神色一变,登时戒备起来。
... ...
荆州的未来,晋廷的未来...这么大的事情,他半是逼迫、半是引导, 非要让她把个中的内幕说个详尽明白不可。
而且,她很清楚地知道,桓崇并没有在和她开玩笑。
虽然他现在只是军中的一名校尉, 但他少年时即投身行伍, 师从陶侃, 后又归附于庾亮, 是现今江左难能可贵的将才。
至于当时建康求婚一节,不仅把他的名声推到了风口浪尖,他还凭借和无忧的这桩婚姻, 与司马氏搭上了关系,而且因着曹统之故,他更是以曹家婿的身份入了名士清流们的青眼...
如此想来, 这人一飞冲天,定是指日可待。
... ...
但是,无忧自然也清楚地知道,桓崇绝不单单像他表面上所展露的那般。
正相反,他有机心,他有筹划,他绝不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军汉。
她承认,对于他在外的一举一动,她还是十分关注的。
而关注的原因就出于,身为他名义上的妻子,若是有一天他真出了事,她起码要保全自己,将祸患阻绝在曹家之外。
到时候,他么...
反正,她都已经和他断席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人今日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大大方方地就把自己未来的方向抖落出来...
...当年单单是为了给她做套,这人放长线、钓大鱼,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终于把她娶到了家里。
一个如此有心机,能隐忍的人...她实在不信,他会只予而不求。
所以...纵使他演得再好,眼前的这句问话,也绝对是个等着她傻乎乎跳下去的大坑!
而且...他那所谓的“真正心意”?!
难道,他还嫌刚刚那一个惊吓不够,这是准备反手再将她吓上一吓吗?!
...尤其,他这种含情脉脉的语调,实在是让她难受得连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无忧咬了咬唇,将背紧紧地贴到身后的墙上。
... ...
...?!
夹杂了这大半年来的相思和懊悔,桓崇终于把心底里的这句话说出来了!
他满怀期待地望着无忧,想去瞧瞧她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睛,想去瞧瞧她那因害羞而变成粉红色的小脸...
可等了半晌,他竟哭笑不得地发现,对面那女郎不但没有半点动容,她反是将一双眼睛瞪得更圆,脸色也更肃了几分,甚至连一双腿都屈了起来,把身子向更后面靠了去?!
他进,她就退。
本已贴近的两人,中间又多了一道空出来。
她以为他看不出吗?!
桓崇苦笑一声,他坐正了身子,道,“你不信我?”
...这人今天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平和。他不止没有乱动,倒还真摆出几分想要认真谈话的态势来。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是这么戒备地端着,无忧也是难受得紧。
她想了想,终于稍稍放松了些戒备,蹙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她倒是说得利落。
桓崇被她噎得,险些呕出了心头的一口老血。
敢情他刚才对着她表白,这曹家无忧非但没有听出来他的意思,反而是...漫无边际地想歪了?!
...刚刚说到政事得时候,她明明还分析得条条是道来着!
怎么一转到他这里,她就思绪就好像绕进团团的雾里了?
...她那聪明劲儿呢?!
思及此,桓崇盯向她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恼意与不满。
... ...
...这人,真是越发古怪了。
他盯着她,一会儿面上透出隐隐的喜色,一会儿眼神一变,幽怨得好似被丈夫弃在家中的怨妇。
无忧只当他生了一张冰块刻出的脸,不想...堂堂一个大丈夫,此刻表情瞬息万变,变脸的功夫比个女郎都快。
瞧着瞧着,她不由垂下了眼,再死死地抿起了唇。
不管这人怎么想得,他现在的表情,看来是真的很困扰...却也真的让人发笑!
...她可生怕自己一下子没憋住,将他给惹毛了。
... ...
纠结了片刻之后,桓崇终于张开了口。
嘴巴张了张,气流在喉咙里刚打了个转,他就讷讷地把嘴又闭了起来。
好在那女郎眉眼低垂,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窘态。
桓崇慢慢地出了口长气,总算是重整士气,慢吞吞道,“...曹家无忧。”
一听他喊自己的名字,无忧再是不想搭理他,停了一下,她还是将眼帘掀开,道,“嗯?”
她抬起头,便露出两丸清澈的眼瞳。桓崇的视线刚与她对上,他心上高筑得那道壁垒仿佛突然间裂开个口子,万千的流水顺着那处,汹涌又野蛮地破口而出。
他顿了顿,竟然像个毛头小子似地,一股脑地大声道,“我...我心悦你!”
... ...
...?!
无忧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人今天,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
反正他们俩现在都坐在同一条船上,他至于这么不放心她,到了现在还要做戏吗?!
...嘛,不过他严肃的时候,也确实很能唬人就是了。
他视线灼灼,双目锁定了她便再不放开,就算无忧事先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准备,此刻双颊还是忍不住地现出了粉红色。
她微微偏过头去,少顷,再回过头来瞧他一眼,认认真真道,“何必如此哄人?!你放心,我虽是女子,却还是识得轻重的。
“方才的那些事情,兹事体大,我是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 ...
这曹家无忧...她当他是什么人?!
...她这是想把他活活气死吗?!
桓崇怔了怔,又是好气,又是无奈。他的声音里都带了无尽挫败似的,懊恼道,“你究竟想到哪里去了?!”
他们两人之间,误会深重。
瞧着她那透出明显不信任的眼光,桓崇略顿了顿,终于垂下了那一向高傲的脑袋,低声道,“...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
“我那时,气昏了头。不管不顾地,一出手便伤了你...”他一面说着,一面向无忧望去,“上回,是我错了。”
“你如今气我、怨我,也是应当。”
... ...
...好么,他倒是主动提起来了...
一想到上回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无忧被他误会时的羞窘和愤怒就全勾起来了。
她斜睨了他一眼,道,“郎君好大度,将近一年前的错,将近一年后再道歉。”
桓崇梗了一下,他捋了把额头,道,“你仍是心中有气...骂我?打我?到底要如何,才能使你真正消气?!”
“或者...”见无忧微微翘起下巴,他想了想,伸出一只手到她的面前,道,“你不是喜欢咬人?要么,你咬我吧。咬了我,你就消气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眼神里满是赤诚。
无忧脸上的温度却是越来越热烫,她将他横过来的那只手一巴掌拍了下去,气呼呼道,“桓崇,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谁喜欢咬人了?!”
桓崇拨了拨自己一侧的脖颈,皱眉道,“就上次,在蒋山上的时候,你当时咬过得那处,现在还隐隐作痛...”
“喏,你自己瞧!”说着,他将那侧的衣领拨开,侧转向她的方向。
无忧不想瞧,可是看他那皱起眉毛,流露出极大痛苦的模样,又不似作伪。
“我才不信!”她嘟了嘟唇,向他瞟了一眼,又道,“你想唬弄谁?!我当时...我当时根本没有用力...”
桓崇抚了抚那处咬痕,柔声道,“不骗你,那处伤在了脖筋上,每次转头时若有一下不对,便是真得疼。唉,上次我在襄阳攻城的时候,为了避开迎面飞来的一支冷箭,猛地低下头去,脖子险些疼得抬不起来。当时情况危急,眼看着旁边又一个胡兵持刀杀了上来,若不是显明及时出手,我恐怕就要身首异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