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色——苏台云水
时间:2020-06-21 09:37:05

  桓崇的眸子里的波动仿如涟漪,刚刚兴起一点,瞬间便又消失了。他嘴角一弯,笑得更是开怀,“这仗,可不是说打就打的。再说,现下冬日,入蜀的道路难行,又临近新年...大伙都想将这一年安安稳稳地度过去,又有谁想在这时候出征?”
  “再说...”他忽而抓住无忧的小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再一路向下滑去,“你以为,我就那么甘愿放你离开吗?”
  小手被他用力按在那处的瞬间,桓崇的眼瞳更加漆黑,声音也陡然喑哑了,“若你再胡思乱想...再过一会儿,我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像现在这般大方了。”
  无忧的脸颊“唰”得一下便红透了,“我知道了!你别这样!”
  ... ...
  第二日一早,坊市开了门,桓崇亲自陪无忧去了武昌市集,选购她这趟回程要带去的特产礼物。
  临到午间,两人进了红药的食肆。得知县主临时要回建康去,红药当即便抹过了一回眼泪。邾儿却不认生,他牵着弟弟凑和过来,一边拉着母亲的手,一边拉住了无忧的手,小家伙童言稚语,反而不住安慰起了她们两人。
  一旁的周光见状,也笑着打趣了几句。最后,他却把目光转向了一旁温柔望着无忧的桓崇,若有所思。
  上午采购,下午的时间自然便用来打包。等晚上用过饭,洗漱之后,知道夫妻之间将会有一阵子要见不到面了,桓崇这晚疯了似的抱着无忧要了好几次。
  无忧被他折腾得狠了,最后一次的时候,她半是泄愤地在他的肩头咬了一口,一边迷迷糊糊地想...这人还真是矛盾,之前将她甩在一旁,现在知道她要走了,又将她缠得紧了...
  ... ...
  缠绵许久,无忧第二天一早险些连眼睛都挣不开。若不是她强撑着迈上车去,桓崇都要亲自将她抱上车去了。
  桓崇随车,伴着她出了武昌东郊十余里。再行数里,等见了路旁的驿亭,桓崇示意车队停下来,夫妻二人入了亭中话别。
  桓崇握住了她藏在袖中的手,“...这次回去,便好生在家住着,等我元月后再来接你。”
  无忧应了一声,她瞧着自己的丈夫,也有些依依惜别的离情。
  她轻轻摸了摸桓崇的被风吹得发冷的面颊,悄声道,“无论多忙,定要勤加餐饭,勿要让我忧心。”
  说罢,她又道,“紧靠着屏风那侧的桐木箱里,装得都是新做得正当季的衣物。我都已经整理好了,最上面便是厚夹袄,夫君回去后,千万记得要拿出来穿。”
  桓崇心下一暖,他郑重地拉着她的小手,低头亲了一亲。纵是不舍,仍是在此处别过了。
  上了马车后,无忧心中颇不是滋味,她稍稍坐了片刻,再掀开帘子回过头去,却见那一人一马,仍立在驿道的原处,只定定地对着她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才刚分开,她好像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 ...
  马车在路上行了将近一个月。回到建康时,已经将近十二月份了,正是一年里最冷的季节。
  可望着那近在眼前的城门,无忧非但感觉不但冷,她的心内却是热乎乎的。
  桓崇一早便使人联系了曹统和临海公主,告知了无忧归家的消息。故而,她们的马车方一进城,便有曹家人前来迎接。
  知道女儿要回来了,临海公主高兴非常。她连坐都坐不住了,脚下来来回回地绕着圈子,三不五时地就要掀开厚厚的门帘,听听外面的声音。
  曹统见她那急切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而他自己亦是心绪不宁,才抚了抚手下的琴弦,想要平静心绪,却又遭了临海公主的一通嘲讽,“又从哪里想出这么个调子,戚戚怨怨的?快莫再弹了,等一会儿无忧回来了,怕不会被你这怪调给惊着!”
  曹统干笑一声,忙收了琴去。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了马匹的动静,随后有侍从一路小跑,掀帘而入,大声通报道,“郎君,公主,县主回来了!”
  临海公主大喜过望,她也不顾自己只穿了软鞋,便要出门去接。等被曹统一下拉住的时候,她又生了一回闷气,恰好此刻廊下熙熙攘攘,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那门帘一掀,却是露出无忧的一张笑脸来,“阿父、阿母!”
  女儿的姿容,比之前几年还要出挑摄人,只是这番长途跋涉之后,她的脸色微微地有些发白。
  临海公主立刻上前抱了过去,母女两人笑过一番,再抹过一番眼泪。曹统见了,赶忙从中调和,却被临海公主嗤了一通。
  随后,临海公主带着无忧回了她从前的闺房。
  无忧将帘子一掀,只见闺房中的陈设一如往常,因时至冬季,已然换上了厚厚的床寝。书案上的书籍都整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还添了好些最近的诗文玄品。还有墙上挂着得那把小剑,似是又被人翻修了一遍,褪掉的木色重又被刷新了。
  临海公主见她向那几处看去,她回身望了曹统一眼,道,“那都是你阿父做得。自你走了,他时不时地就要来你这里看看。除了给你寄去的文卷,那些劳什子的酸诗腐文他也是样样都给你另抄了一份,至于这处,仿佛你还能看到似的!”
  无忧听了,眼睛里顿时涌起了一层泪花。
  临海公主又拉开了无忧妆案上那数层高的妆奁盒,只见里面除了最新的香粉口脂,数套新打的各色头面,还有些独个的首饰。
  然后,她再带着无忧走到了装衣服的笼箱前。笼箱掀开,却见里面装了好些如今建康流行的衣裳款式,华贵光鲜。
  临海公主得意道,“这是按照我从云娘那里得知的尺寸,特意给你做得。在武昌住几年又算得什么?!我的囡囡这次回来,定然还是建康城里最顶尖的女郎!”
  见了阿父和阿母为自己准备得东西,无忧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感念。
  她再细细地打量了二人,只觉阿父这几年来越发清瘦,弱不胜衣;而阿母虽是和平日一般,打扮得光彩照人,可她面上的纹路也更清晰了些。
  见女儿眼中含泪,曹统心下虽也是微微泛酸,但他振衣一笑,却是催促道,“好了,不说这些。时候近午,无忧也腹饿了吧。你阿母可是给你准备了一席的好菜呢!”
  ... ...
  阿父不提,无忧还真没有感觉。可他这么一说,无忧便觉得自己的肚子饿得受不了了。
  换过衣服,再见侍女们端上食案,无忧的目光在那一案丰盛的佳肴上转了一圈,最后却是望向了食案上那碗冒着丝丝热气的酪浆。
  “阿母真了解我,知道我现在就想喝这个呢!”
  无忧说着,将那小碗端至了自己嘴边。
  不知怎地,也许是很久没喝过酪浆的缘故,无忧只觉得今日的酪浆没有记忆里的乳香,而是腥膻至极。
  她刚刚往嘴里含了一口,却听阿父道,“不过,他这回也总算做对了一件事——知道把你送回来。”
  无忧微一蹙眉,那口酪浆便顺着喉咙咽了下去,“阿父,你说什么?”
  “我在说子昂...”曹统说着,话里不无责备之意,“前几次荆州战事,他就应把你送回家来,而不是让你留在武昌,一个人担惊受怕。也就这回,总算知道在出征前做件像样的事。”
  “出征...?”无语整个人都呆住了,半天后,她讷讷道,“难道是...征蜀?”
  曹统有些诧异,“你不知道吗?”
  “半个月之前,朝廷收到了他将欲伐蜀的文书。不过这小郎的手段可比他那君父要厉害得多,他不等司马衍批示回复,便自行率军出征了。”
  “而他那所谓的‘请战公文’,充其量不过是一封他呈至建康朝廷的布告罢了!”
  无忧一时僵在原处,她的脑中“嗡嗡”作响,肚子里瞬间便翻江倒海地翻腾起来。
  甫一偏头,她“哇”得一声,便把那口才喝进肚的酪浆给呕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后文写得不大满意,再加上有点累了,等我明天改完再一起发!晚安~~~
 
 
第109章 
  一声接一声, 无忧吐得极为厉害。
  临海公主最先反应过来, 她急忙上前, 一面扶住女儿的身子,一面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曹统也失了一如贯之的淡然, 他将食案用力一推,连衣裳上被溅到了几滴酪浆也顾不得了。他几步行到女儿身边,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说着,他一扭头,又喊道,“快请医师来!”
  曹家人向来只见过公主急,何时见郎君也曾这般着急过?!
  最先反应过来的, 还属曹府的管家——曹承之父,他三句两句嘱咐好下人,去延请医师, 再指挥随侍的婢女们将屋子里的脏污清理掉。
  前院乱做一团, 消息传到后院, 在闺房里和侍婢们整理行装的云娘顿时急了。等她惊惶赶来, 无忧刚刚吐过了最后一口。
  只见县主软软地倒在公主的怀里,一张小脸上的面色比新织出来的素娟还白,连呼气声也是轻轻浅浅。
  云娘大急, 她赶快同临海公主低声问过两句。待得知无忧只是作呕,并没有出现什么别的症状,再联想到自从武昌归来的这段时间, 无忧的月信迟迟未至...云娘心中忽而“咯噔”一声,福灵心至,“公主、郎君,县主这回...许是害喜了!”
  接着,她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云娘之言,不亚于一石激起千层浪!
  云娘原是宫中出身,对妇人生产之事自是精通。临海公主亦曾怀胎十月,这么一听,她也是频频点头,深觉有理。
  只有无忧自己,她本来还蹙着眉、闭着眼,听罢,她蓦地瞪大了眼睛,惊道,“...害喜?!”
  可,还不等她反应,临海公主和周围一众的侍女们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回了房间。等医师来了,确认了无忧的孕相后,曹宅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了一片欢喜祥和的氛围中。
  “桓夫人的月份还小,又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冬日天寒,这些天建议夫人在府中多多静养,不要频繁出行。”
  临海公主急声应下,她向那医师请教了一番,再使人去熬煮了些容易克化的米粥,重给无忧喂进肚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无忧都是懵懵然的。就连那粥,也是临海公主一勺勺给她喂进去的。
  吃过粥、漱过口,见女儿仍是眼睛发直,有些魂不守舍似的,临海公主摸了摸她的脸蛋,笑道,“乖囡囡,瞧你多么糊涂。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她安排无忧躺好,再给她掖好了被子,“好了,这趟回来不容易。现下又有了身孕,这头三个月,正是最折腾的时候,你可定要在家中好好养着。阿母现在就去给你重新准备汤羹,你刚呕过一阵,身子不适,就先休息一会儿,等什么时候睡饱了再起来。”
  言毕,临海公主朝无忧一笑。然后,她将一旁那盯着爱女,欲言又止的曹统一并拖出房去,“囡囡好生睡着,我们安安静静的,不来打扰你。”
  ... ...
  人都走空了,屋子里必然是安安静静的。
  无忧对着床帐上那绣着得点点黄梅发了会儿呆,良久,她才慢慢伸出手去,试探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那里,仍旧像过去一般柔软...实在是很难想象,此时此刻,那里面竟然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俄而,她僵滞了好半晌的头脑像是幡然顿悟了一般,胸腔里的那颗心霎时间跳得飞快。
  ...她竟然真地怀孕了!
  尽管,打从一开始,她对于给桓崇生孩子的这件事,一直存着各式各样的犹疑与踌躇,但真正得知了这小生命到来的信息,她心中最先浮上得感受仍是腻人的甜蜜。
  这是...她和桓崇的孩子呢...
  十个月后,这孩子就会呱呱坠地了...
  是个小郎君也好,是个小女郎也好...只要一想到这孩子,无忧心中便柔软得仿佛要化了去似的。
  ...还要记得把小名起好。
  ...也不知,桓崇若是得知了她有孕的消息,会不会兴奋地大声笑出来?
  想着想着,她将自己的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咯咯”地笑出声来。
  笑过半晌,转念再想起阿父方才透露的消息,无忧眼神一黯,又不高兴地嘟起了唇。
  桓崇连她都敢骗...真是越发地胆大妄为了!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欲伐蜀,可是...有什么话、有什么事,他就不能直接同她说吗?!
  明明就是想把她诳走,临走时还非装出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让她几乎都信以为真了!
  等这人回来,她定要给他留个教训,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想到这里,无忧的小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腹部,又不自禁地蹙了蹙眉。临别时,他说自己会回来参加元会的,可现在距离元会也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了...蜀地山高水长,他还能准时回来接自己吗?
  若是...他再向上次那般,受了什么伤的话...
  再一想到这里,无忧的心中即刻便揪紧了。她忙侧转过身,闭上眼睛,再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严正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 ...
  九月丰收,清点粮草;十月巡守,确认防线。
  荆州内部,粮草充足、人强马壮;荆州之外,北方石赵内斗、自顾不暇...这个冬天,正是他伐蜀的好机会。
  军中的各项准备已然万全,给建康那司马氏皇帝的上疏也已经命人送过去了,若说现在这时还有什么能绊住他的脚步,那便只有武昌家中的那个她了。
  那日闹僵之后,虽然他还会按例派人回去通报,但接下来的整整两个月,他都没有再归家。也不是要故意躲她,实是伐蜀的战略已然定下,他在战事准备上又是个一丝不苟的性子,从后勤到防务,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
  蜀地又处偏远,此番若要进兵,就算快马轻骑,也免不了长途跋涉。那么,这个元日,他定然来不及与她回家同度。
  故而,在思前想后之下,桓崇下定决心,准备找机会把她送回建康。
  虽然知道家中有妻子在等着自己的感觉很好,但是他也不能那么自私。
  因为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两人说到最后,当无忧说她不希望他去打仗的时候,她那双凝望过来的眼睛里早已汇满了汪汪的泪水。
  ...只是一直在强忍着,没有让那泪水滑下来罢了。
  所以,与其留她一个人在家想东想西,或是让她和周光的妻子对着想东想西...莫不如把她直接送回建康去!届时,有父母的守护、朋友的陪伴,就算他不在身边,她也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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