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这一仗打完,无论怎样都要回建康去述职,到时候...再将她接回来也不迟。
但最后那天,在他将她送出近二十里之后,当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的时候...只在骤然之间,桓崇的心中便空落了起来。
“将军,时已过午了,袁长史正在军中等着...”
桓崇回过神来,默了片刻,他将手中的缰绳一拉,调转马头,“回吧,还有正事!”
... ...
在家休养的这几天,除了每天早上起床后的会难受欲呕,无忧在其他时间一概是吃穿不愁,事事顺心。
而她自己,俨然成了大家眼中一尊碰不得的琉璃娃娃。这些天来,阿父不去会友,阿母也不去赴宴,整日里便在家中陪伴着她。而无忧无论走到那里,身后都跟了一群侍婢,生怕她会跌了、摔了。
曹家人摆出了这般严阵以对的阵仗,让无忧在感动之余,还有些哭笑不得。
就这样在家中休养了数日后,无忧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建康宫的请柬。
请柬上的秀气小楷,是杜陵阳的亲笔。
她的遣词造句也很文雅,字里行间的意思,只说是想邀请无忧来建康宫中一叙旧情。
女儿才刚有孕,身子也才刚刚将养得康健了些...说实话,临海公主是不愿让她这时去的。
但,这毕竟是皇后发来得请柬,况且无忧和杜陵阳在闺中时便很是交好,她受到请柬后,又是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临海公主无奈,再三叮嘱了女儿后,她这才同意午后将无忧送入宫去。
... ...
午间用过饭,再休息半刻,无忧换好衣装,乘上犊车,便向建康宫进发了。
因着冬日天寒,曹家的犊车特许入宫,并被那几位早在宫门处候着的宫人一路引入了皇后的居所。
杜陵阳现下住得,是庾太后当年做皇后时的居所。行至中途,无忧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只觉这建康宫中的亭台阁宇彷如从前一般,别无二致。
下了车,行过台阶,才上了长廊,无忧的每一步都行得格外平稳。等那打头的侍婢入内通报后,她方迈入屋中,就见那扇隔断中央、绘有蒋山美景的屏风后,有一女郎在侍婢的搀扶下缓缓地转了过来。
那女郎衣饰华贵,腹大如斗,因着怀孕的缘故,脸颊也圆润了不少,身材也不像从前那般单薄了。
两人对望了片刻,无忧忽而一下便笑了出来,她小步走上前去,道,“杜姊姊!”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要疯了- -昨天去姥家吃饭,顺便下午的时候就在姥家的电脑上写了全稿,结果晚上吃完饭回家,发现我没同步上,写好的稿子全存在姥家电脑上了...
这段本来写得就不是特顺,然后居然还要重写!
这是重写的上半部分,等我整理下思路,晚间再发下半部分...
抱歉抱歉,麻烦大家久等了!感谢在2020-05-30 23:55:27~2020-06-01 13:3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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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就在无忧瞧着杜陵阳的时候, 杜陵阳也在凝眸打量着这个相交多年的闺中密友。
当年分别时, 她们还都是懵懵懂懂、怀着少女心事的小女郎。
如今再相逢, 两人都已经各自嫁作他人妇了...
可是,同是数载未遇, 相比现在大腹便便、行动不便的她,对面的女郎仍是清新袅娜,似乎完全没什么变化。
不!若要说变化,那也是有的...只见无忧广袖翩翩,一袭银红色的长裙曳地,纤纤的衣带更衬出不盈一握的细腰,脸色虽有些隐隐发白,但她面上含笑, 步步行来,仿若足下生莲,美得不似人间之人, 反而如同画卷上的神女一般!
杜陵阳心内五味杂陈, 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直到无忧行至她的近前, 握住了她的一双手, 含笑喊她“杜姊姊”的时候,她才恍然回过神来似的,轻声问道, “无忧?!”
见杜陵阳一副认不得她的震惊模样,无忧粲然一笑,眼睛里便露出了从前那般的狡黠, “难道我的变化很大吗?杜姊姊竟然都认不出我了?”
说着,她嘟了嘟唇,撒娇道,“我可是一下就把杜姊姊认出了,杜姊姊居然认不得我了...无忧好伤心!”
这样的无忧,让杜陵阳一下就回想起了从前那无忧无虑的闺中时代。
她的眼泪原本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此时听无忧说话促狭,又不由地破涕为笑。再一伸手,她直接拧了拧无忧的脸颊,“都嫁人了,一张嘴还是这般不饶人。真不知桓将军是如何忍下你的?!”
“杜姊姊才是!”无忧故意瞪圆了眼睛,顺嘴接道,“都嫁人了,还这么凶...也不知陛下有没有被杜姊姊吓到!”
... ...
纵使知道无忧说得是玩笑话,一提到司马衍,杜陵阳的脸色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好在无忧根本没注意这些,再顽笑几句,她便亲自扶了杜陵阳,将她安置在了一旁的床榻上。
有孕的美人仍是美人。况杜陵阳是皇后之尊,她的孕事更是关乎国体。于是,司马衍大手一挥,便把宫中的补品一批批地全拨到了杜陵阳这里,倒是将她的气色将养得越发好了。
无忧自己有孕,此刻瞧着杜陵阳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也是越看越喜欢。
她一面看,一面还在嘴里念念有词,“宝宝要听话,你阿母身子弱,现在怀你,又不知受了多少疲累...你可千万不要闹她啊!”
无忧的语气,仿佛真在和她腹中的孩子沟通似的。杜陵阳莞尔一笑,刚想打趣,让她自己喜欢孩子的话便也也生一个。可耐不住她心思重,话到嘴边,她猛然想起,无忧成婚也有三、四年之久了,她又不像自己这般身材羸弱,至今还没有生育,想必其中定是另有隐情了...若是问得冒然,反是不美。
才短短一会儿,杜陵阳心下便想了一圈,她再一笑,转口问道,“无忧,你和桓将军在武昌过得怎样?听说武昌和建康大为不同,你在那边,是否还住得惯?”
无忧好游乐,一听这问题,顿时起了谈兴。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等说到了东湖的风光,无忧顿时露出了神往的表情,“...杜姊姊,你不知道,武昌的磨山和东湖,就好比我们这里的蒋山和昆明湖。那里种了好些梅树,每年冬春之际,都有花开满枝,景色甚美...”
杜陵阳见她说着说着,双目中忽而露出怀念之色,不由笑道,“怎地?想桓郎君了?”
“想!”无忧在杜陵阳面前没有防备,突然被这么一问,她下意识地就把心里的话道了出来。
等听到杜陵阳的笑声,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无忧不禁懊恼地捂住了自己的双颊,嗔怪道,“杜姊姊,你学坏了!”
“我观无忧眸灿如星、柔比春水,其中更有脉脉情意,欲说还休...”杜陵阳故意缓声促狭道,“这么说来,桓将军对无忧...定是极好的了?!”
无忧双睫颤颤,她微微咬了咬唇,再一掀眼帘,却是忍着羞意反问道,“杜姊姊,陛下待你好吗?”
杜陵阳的脸蛋也跟着红了,“这倒好,又来编排起我了...”
无忧笑道,“哪里是编排呀!我都听说了,陛下后宫佳丽人数虽不少,但他只宠爱皇后娘娘一人...”
说着,她凑到杜陵阳的耳边,道,“至于桓郎君...他待我,就好像陛下待杜姊姊一般...”
“虽然...有时候,他那常年从军的脾性一上来,又臭又硬,还倔得很,会将我惹得很生气...但他明白自己做得不对,又会向我赔不是。”
说着,她忽然想起了这趟伐蜀之行,翘起的唇角又落了下来,“这回...”
“这回...桓将军是去伐蜀了吧。”杜陵阳突然接道。
“杜姊姊,你也知道...?”
杜陵阳点了点头,她有些为难地瞧着无忧,半晌后,才轻声道,“陛下...对此事似是不大高兴。他说桓将军行事...实在太过胆大妄为。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却也没有急到连朝廷的回信都等不及,便匆匆忙忙发兵了的。”
无忧蹙了蹙眉,她默了默,眸子里忽然闪出了精光,“杜姊姊,那...你可曾听陛下说起过最新的战况吗?”
“这...我还真不清楚...”
纵然对这个从小便交好的朋友情绪复杂,杜陵阳终究还是个温柔和缓的性子。
见无忧真的有点着急了,她方要出言安慰。这时,却听门帘一掀,一个声音清冷冷地传来,“她不知道,朕知道。”
... ...
无忧猛地抬起头来。
那扇屏风是画出来的,影影绰绰间,能隐约瞧见男子的身影一步步地行上前来。
知道司马衍来了,无忧旋即站起身来。等司马衍的身影转过屏风的那刻,她即刻低下头去行礼,道,“...陛下。”
可这回,无忧等了很久,也没听到司马衍的那声“起”字。
尽管,她能感觉得到,皇帝的视线...正紧紧盯在她的身上。
... ...
乍一见到无忧的身影,司马衍的心就有些乱了,
杜陵阳最好的一点,便是事事都不瞒他。至于无忧将要造访的这件事,亦不例外。
他是他的表兄,又是她好姊妹的丈夫...于情于理,无忧入宫,他都要同她面见一番的。
可是,尽管一早便得知了这个消息,临到最后,他还是在书房里磨蹭了许久,方欲抬脚,心内却又踌躇起来。
他自然是极想见无忧的,可他又有些害怕见到无忧——他才刚刚确信了自己对于陵阳的感情,若是此次乍然再见,他实不知自己的心境会不会出现动摇。
然而,真到了见面的时候,他心中先前徘徊得一切犹疑全部飞走了。
远离亲人,远离朋友...自己孤零零地随那军汉住在穷乡僻壤的武昌,这几年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吧...
所以,她才会一见了他,便将头深深埋下去,只露出一个发髻来。
司马衍沉默着不出声,屋中人便都不敢出声了。最后,还是杜陵阳道了句,“陛下,我知道你们兄妹情深,此刻更是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可是,你也不能让无忧这么一直站着啊!”
司马衍先是一呆,待望见杜陵阳那瞧着有些微妙的笑脸,他赶忙掩饰性地上前,向从前那般伸手过去,道,“无忧快起!”
不想,不等他碰见自己的袖子,女郎便小步后退了一下,然后她慢慢地将脸抬了起来,道,“谢...陛下。”
再见到面前这张宜嗔宜喜的脸蛋,司马衍目露惊艳之色,随后却又神色一黯。好半晌后,他才轻咳一声,道,“无忧坐吧,都是亲人朋友,勿需生分。”
即便司马衍方才那炯炯的目光已是让她胃里翻腾,无忧还是强自忍下,她挨在杜陵阳身边坐下,眼帘再一掀,径自问道,“陛下,你方才说...有我夫君的消息...”
一听到“桓崇”这两个字,司马衍的表情立刻冷淡下来,连声音也随之僵冷了几分,道,“是,我今日收到了最新的消息。”
见无忧面露急色,司马衍将手背过身去,向窗边踱过几步,道,“你那夫君...的确恣睢之至!”
“莫说他自上疏后,不等朝廷的批复便率军出征...”司马衍说着,低低地哼笑一声。
而后,他又侧过头来,望着低眉顺眼的无忧道,“他甚至...只带了不到一万五千人的轻甲骑兵队,便匆匆赶赴蜀地了。”
“蜀地偏远,想要凭借如此贫乏的兵力,就妄图灭掉一国。无忧...你说,他这是艺高胆大,还是嫌自己活得太过长久呢?”
无忧的脸色本就不大红润,司马衍每说一句,她的脸色便白上一分,等到最后,颜色甚至已经近乎透明了。
杜陵阳担忧地握了握她的小手,责备道,“陛下,你...唉...你怎能这般说呢?”
她这么一提,司马衍才蓦地注意到无忧的脸色似的,他回过神来,大步行到无忧身边,柔声道,“无忧,朕失言了,你没事吧...”
“哇——”
方才听他说过一阵,无忧又是担心,又是厌恶,她的肚子里早就一阵阵地泛起酸水了。等到司马衍行至身边,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便再也压不住了。
无忧抚着胸口,一口一口地便把午膳用过的汤羹全部呕了出来。
可是,尽管她很快就扭过头去,但司马衍同她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因此,起先呕出得那几口,全都无一例外地溅在了司马衍那身华贵的衣裳下摆上,而且,还淅淅沥沥地打湿了他那双绣着龙纹的锦缎鞋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最后这段写得我简直快笑死了!
可怜的司马衍...
第111章
屋中鸦雀无声, 一时间只能听到无忧一声声的难过作呕。
司马衍站在一旁, 已是傻了。
就算南渡以来, 司马氏的地位尴尬,可他毕竟还是名义上的九五之尊, 连当年那般蛮横暴戾的苏峻入了建康,也是对他毕恭毕敬的...
他又何尝有过这般,被人吐过一身的狼狈经历?!
再一低头,瞧见自己衣裳上那大片的秽物,司马衍那张本就不大愉悦的面皮,隐隐显出了青色。
... ...
女人的直觉,来得永远比男人要准确。
无忧的情形,像极了她怀孕初时反应...杜陵阳心中一跳, 赶忙托着肚子下地去喊宫人,她先是吩咐宫人们带陛下前去沐浴更衣,再去叫医师过来给无忧看诊。
整个过程中, 她都是悬着一颗心。直到那医师确认无忧无恙, 她才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人虽无碍, 但因着司马衍的一席话, 今日重聚的兴致还是被彻底搅合个干净。
无忧的身子才刚刚恢复了些,便要回家,杜陵阳自觉有愧, 只得亲自将人送上了来时的犊车。
等一切忙完,她心里一松,脚下一软, 只觉得自己浑身汗津津的,连脑门上也发起了一层薄薄的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