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现在躺在床上的有三个人了。”季柔道。
“不能算。”赵谨克道,“你肚子里这个,现在还不知事儿呢,不算人。”
季柔闻言,又重重在他下颌咬了一口,咬出了白印儿,嗔怒道:“有你这么说你孩子的吗?”
“那我错了。”赵谨克笑呵呵,抬头一按,将季柔的脑袋摁回怀里。
季柔的牙齿利索,他肩背上的皮肉没少遭殃,能被衣服遮掩的地方也就罢了,脸明儿还要上朝,得留下来见人。
季柔的脸靠回赵谨克的肩窝,后脑还被赵谨克摁着,季柔抻了抻脖子,嘴刚好能够上他的耳垂,她问:“你昨日把了这么久的脉,那你知不知道我肚子里的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
赵谨克的耳垂叫季柔喷的酥麻,心知这样一会儿要坏事,终于睁了眼,抱着大半身子都趴在她身上的季柔一个翻身,改成了侧躺,笑道:“还早着呢,起码四个月,我才能看出来,三个月都是瞧不准的。”
“那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
赵谨克亲她的额头,道:“都好,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都养都喜欢。”
“那……”季柔还是有些好奇肚子里孩子的男女,试探问赵谨克,“我以前……就是那个孩子……是男孩女孩?”
赵谨克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季柔说的是前世那个失去的孩子,脸色不由沉了沉。
季柔知道自己失言,挖了他的陈年伤疤了,忙勾住他的脖子道歉,“我不是故意想提……我是不小心……”
“傻丫头,你道什么歉。”赵谨克低眸轻笑,当年的事有错也是他的错,她道什么歉?
赵谨克看着季柔紧张的眼儿,道,“男孩儿。”
赵谨克的指尖轻轻拂过季柔的眉眼,怜惜温存。
前世季柔的身体底子就不好,又遭了磋磨心有郁结,花了大功夫吃了多少药才怀上一个,可他却没有能为她保住。
那个他亲手接生下的死胎,纵使季柔不提,昨日他知道季柔怀孕的时候,揽着她入睡之时心中又何尝不是历历往事在翻滚。
“不过这可拿不来当参照,你现在比当时早怀上了好几年。”
纵使有些事天道难违,可有些事他也到底违了不是吗。
季柔岔远了话题,道:“那你是不是要给我开安胎药什么的?我听人说怀孕的人都要吃。”
赵谨克反问她,“那你要吃药吗?”
季柔自然不愿意吃药,垂下眸道:“为了宝宝,你开什么苦药……我都可以。”
“嗤。”赵谨克笑了出来,“你又是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谁说怀孕了就一定要开安胎药了?你这两个月除了吃就是睡,胎可是坐得稳当,有什么药可吃的。”
“真的?”听着赵谨克的话,季柔喜笑颜开,不仅知道不用吃药,还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宝宝健康。
赵谨克笑,哪里猜不出季柔那两分心思,小女儿窝在他的怀中笑得眼睛都是亮的,一闪一闪的光芒像是宝石,招得人心神荡漾。
“等你坐稳三个月。”赵谨克开口,却只留了这么半句,季柔抬起眼望他,他也不往下说。
“三个月什么?”季柔追问。
“倒时候你就知道了。”赵谨克不答她,转开了头,搂着季柔一道坐起身。
“做什么?”季柔不肯起,无赖得要拖着赵谨克一块儿往回躺,“再睡一会儿嘛。”
“起了。”赵谨克拽她,一点儿不依,“再躺下去,你肚子里的宝宝就要饿死了,一日三餐,你现在可一顿都饿不起。”
季柔嘟着嘴,收了浑身的懒骨头,不情不愿地跟着赵谨克坐起身。
……
初秋的天气,只有早晚很少的一丝丝凉爽,到了月底的时候,季柔的胎便有三个月了。
季柔有了身孕,与靖平侯府来讲,不仅是有了香火这样简单,还有当初赵谨克默认自己不行的流言。
即便事情已经不似刚开始那样沸沸腾腾,坊间好似也忘了这件事,可这样的耻辱是烙在赵谨克的身上了,韩氏那里稳到了足了三个月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正好又碰上了韩氏自己的生辰,便借机筹办了一场寿宴,广发了帖子邀了京城大小门户,在宴上将季柔怀了身孕的事情昭告天下。
这样的事情,在有些人耳中听了或许会讲到赵季两家的仇怨,季柔怀孕与赵家来说其实是怎样一件尴尬的事情,可也不得不说,靖平侯嫡子不行这样的耻辱更来得火辣辣,是整个赵家要解决的当务之急。
寿宴当日,韩氏拉着季柔陪在身旁,并着朱氏平氏赵家的大小媳妇,笑呵呵地同那些夫人姑娘们聊着,听着那些人的恭喜贺词。
韩氏坐在那儿总算从前些时日里人家异样的眸光里扬眉吐气,笑得合不拢嘴,季柔陪了许久,等着恭维的人都说的差不多了,韩氏便放了季柔自去歇息。
“姑娘累不累?咱们回院子里去歇着还是去前头宴客?”秋娥问。
“早晨起来有吃多了,在后院里随便走走再回去,我觉着自己好像又胖了一圈。”
赵谨克叮嘱过她,孩子三个月后就会很快长起来,叫她万不可在贪吃多食,也不可躲懒不动弹,不能让孩子在肚子里长得太快太大,否则不仅倒时候生起来不好生,她长得太胖了对自己的身子对孩子都不好。
“那奴婢便陪着姑娘走走。”
这些日子秋娥也跟着听了不少养胎的事儿,知道季柔多走走活动活动是有好处的。
九月初的天,风吹来有一丝凉意,可太阳光还是火热的,韩氏办寿宴,府中花了功夫妆点,倒处都是繁花着锦,季柔从石径上过,遇着有外头来的姑娘夫人便浅浅打个招呼,听两声道喜,到底是不耐烦应酬这些,还是想着回院子里去,沿那荷池边过的时候,看那垂柳下一道熟悉身影。
“孟……姑娘。”季柔有些怔愣,而后回过神,“毅安县主。”
孟绣也看见了她,身旁以及扎堆的两个姑娘同季柔寒暄两句便走了,只孟绣留了下来。
“自上回一别,我与二少夫人也是经年未见了吧,二少夫人愈发光彩夺人。”
孟绣身上是一件枫叶红的裙衫,样式很简单,没有旁人家姑娘衣裳绫罗绸缎珠翠点缀,干脆利索,像是这个姑娘性子。
“毅安县主倒还是一如既往,一点没变。”
“人哪能不变,就当二少夫人是在夸我了。”
孟绣低眸笑了笑,眉眼却少了当年的几分张扬热烈,像是被浇了灰烬的火焰,只剩下寥寥火星子了。
她的事,季柔知道的。当年青州战火一起,她父亲孟昉上了战场,这位孟姑娘也是一道跟上了去的,她和父亲一起厮杀,守城,和赵谨克一样守在战场的最前线,那般过了有一年的光景,一次敌人的突袭中,还是上头的大将指挥不利中了计,孟昉还有几个孟家的子侄战死,这位孟姑娘便和剩下的孟家军一起厮杀到了最后,守住了城,也等来了援军。
季柔不曾真正了解详细的原委,也只是道听途说,可只是听着便能感觉这故事何其惨烈。当年也是震惊了天下的事情,朝廷追封了孟昉,也给了孟绣毅安县主的封号。
可即便是这样,孟昉也已经死了,孟绣也从战场离开,再没有人传言她的事情,只知道她在为父亲守孝,到眼下,该是已满了三年。
“县主回京,可是打算长住?”季柔问。
孟昉战死前线,就算死后殊荣,可孟家这一族的荣耀却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特别是孟绣这一房的,只剩下她一个了。
孟绣抬眼看季柔,眼里有浅笑,却浅地只有薄薄的一层,盖着下头交错的复杂,“想是这样想的,到底也是我的家。”
季柔唇角的笑也少了纯粹,却还是道:“那好,今后有机会我便约县主一道出来喝喝茶吃吃点心,还望县主届时赏脸。”
孟绣也笑,“二少夫人客气了。”
第74章
季柔别了孟绣, 便往自己的院子里头去歇着。
只可惜这一屁股坐得始终不能安稳, 不过一刻钟,便忍不住出了屋子。
“姑娘怎么了?”秋娥问她。
“夫君呢?”
靖平侯府自己的宴,靖平侯自己都告了假,赵谨克自然也在府中应酬。
“这时候, 自然是跟着侯爷在前头应酬了,姑娘有事?”
“没什么。”季柔用力压下心中异样的躁动, 却又怎么都压不下,也不能说出口。
“屋里歇着怪没意思的, 还是出去走走吧, 好歹我也是二少夫人,这样的日子躲在院中不见人也不是个事儿。”
季柔的道理充分, 秋娥没觉出什么, “那姑娘要去哪儿?戏台子现在正唱着, 姑娘去哪儿?”
季柔却也没给准话,道:“到处走走。”
……
季柔这一趟走得漫无目的, 好像是奔着往戏楼和韩氏朱氏平氏他们宴客的地方去的, 可每每一靠近, 又转了地方,这般走走停停兜兜转转, 竟是愈发靠近了宴男宾的前头。
“姑娘。”秋娥到底清醒,适时拦了季柔一道。
季柔如实道:“我想见夫君,你让人去,将他叫出来。”
秋娥失笑, “姑娘,这会儿子可不行,姑爷这会儿肯定正忙着,眼下唤他来不合适,不如能午宴过了之后,就算您不去唤他,姑爷也肯定会院子找您。”
有目共睹,季柔自怀了身孕之后比从前更黏赵谨克,撒娇的功夫也逐渐渐长,赵谨克每回走还是回来,都得抱着季柔顺好一会儿的毛,否则季柔一日都不得安宁。
“那……”季柔犹豫,也觉着不妥,“那算了吧。”
到底是不能一味由着情绪由着性子。
季柔转身往回走,可也瞧着时辰也是要开宴的时辰了,此时回去院子歇着也待不了多久,季柔的脚下一转,随便上了旁边一座假山上的石亭。
那石亭不如观景楼高,却也算是个高处,季柔坐在亭子里趴在栏杆上往外瞧,也能瞧见下头来来去去的人影。
季柔百无聊赖地用手抚着小腹,哪里已经有一点点的凸起,如果她深吸一口气,还能隐约感觉到梗在里头有硬硬的一块,那是她和赵谨克的孩子。
论真心的,这个孩子不论男女,她生出来的自然是都欢喜的,可论现实,她还是想要一个儿子,为赵谨克生一个长子,让靖平侯府有一个嫡孙。
不仅彻底踩碎外头那些说赵谨克不行的谣言,与她在靖平侯府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赵谨克在外头也能少担心她在府中被人欺负。
秋娥在旁道:“听姑爷说,再过些时日姑娘肚子再大一些,就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在动,姑娘眼下可有什么知觉没有?”
季柔摇了摇头,“他也说要肚子再大一些了。”
“奴婢前儿瞧见姑爷在屋子里翻书,还零散写了几个字,您说姑爷这是不是在想着给孩子起名字?”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他。”
外头听来,厉害的妇科圣手三个月的时候就能辨出肚子里的男女,但赵谨克非说要四个月往后,这些时日他每日都要给她切一遍脉,每次都要沉吟半晌,到底诊出些什么来,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了。
风轻轻从外头吹来,拂动季柔耳畔的发丝,季柔趴在栏杆上往远处望去,下头的人来来去去,大多是些捧着东西的下人,还有引着宾客带路的。
季柔这么看着,也不说话,好似是在发呆,知道趴地都累了才站起身来活动身子,动了动趴酸了的手臂。
“奴婢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姑娘动身去宴上吧。”
季柔轻轻嗯了一声,眸光不经意间从另一面往下望过,然后猛地一怔。
“等会儿。”季柔拂开了秋娥扶上来手,往前两步,看得更仔细一些。
那垂花门前,无甚人来往的青石路上,一件夺目的枫叶红衣裙,还有她的夫君。
果然。
季柔远远地望着,其实看得并不真切,更加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出那两人是赵谨克和孟绣,孟绣带着丫鬟,赵谨克的身后也跟着京九,两个人只是在那里说话,不知说了多久,是她看见以前便说了很久,还是刚刚才碰上。
季柔就这么望着他们,即便听不到看不清,直到人影动了,他们交错分开。秋娥没察觉她在干什么,只看到季柔缓缓活动着手腕,还以为她压麻了手。
“走吧。”季柔什么都没说,转身下了石亭。
……
韩氏的这一场寿宴,虽然不是什么重要年岁的生辰,可为了靖平侯府一雪前耻的目的故意大操大办。午宴完了,还延了晚宴,那都是女眷的午宴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晚宴,在衙门当值不可能都告假来买靖平侯府的面子,自然大都是凑堆在晚上的。
季柔中午好好陪在韩氏身边同那一群来的女眷宴了一场,晚宴的时候韩氏倒是没让她再一直陪下去,过半的时候便开口放了她早早回去歇息,毕竟那大戏一整场地陪下来,还有最后的烟火会,得折腾到很晚。毕竟前脚才宣扬了季柔怀孕的事,可不能后脚季柔的肚子就出毛病。
“姑娘,床铺好了,您躺下吧,这一日可闹腾,那应酬忒受累。”
外头是热热闹闹的,但院子里却幽静,宫灯在檐下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
季柔已经梳洗好了,一日的应酬,早已疲惫不堪,困倦一阵阵席卷上来眼皮仿佛被拽着要往下阖,可季柔不肯躺下,脑子里头仿佛有一根筋,死死拉扯住了那汹涌来的困意,让她无法去躺下安睡,叫秋娥服侍着躺下了,没过躺多久又起来了。
“姑娘?”
“我不困。”季柔起身,“睡不着,正好等夫君回来。”
秋娥拦不住季柔要起身,只能赶紧给她披一件衣裳。
季柔趿着鞋子走出屋门,披着衣裳站在廊下,抬头望天,天上是苍茫夜色,不远处一朵朵烟花在夜空里绽开,照亮了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