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道:“什么奇药,咱们府里有没有?要是没有,这就让人往宫里找太后去问问?”
“那可都是内库里的宝贝,”六叔道:“按祖制都是给陛下太后留着救命用的,外人要是拿一个,可是承受不起的。”
这个承受不起,不是受不起这个恩德,而是区区臣子妇拿了天子备来救命的灵药,怕是天下口诛笔伐,何况赵家外戚的身份本就敏感,眼下被扣上逾矩的帽子怕是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朱氏的性子急,道:“到底是什么您倒是先说说呀?难道除了宫里别地儿就没了吗?咱们让人下重金去买,去换还不成吗?”
六叔让朱氏嚷嚷得烦,心中有急,拐杖在地上钝钝杵一下一个字地道:“冰蟾,雪莲子,有吗?”
“什……什么……”朱氏听着就懵了,“什么冰蟾?雪莲子,都没听过……”
“不如……”平氏道:“让人去别家问问?京里这么多见多识广的人家总归有人知道的。”
“对对对对,”朱氏连忙点头道:“让人去问问,平庆郡王府,长公主那儿,还有梁国公府,一个个都去问问,总会有人知道的。”
“你一个个去要问到几时?这种能救命的奇药就算有人家肯给你?”六叔一句句给她驳回去,道:“里头可熬不过今儿晚上!”
“那这要怎么办呐!”朱氏听完只觉着崩溃,一声憋许久的嚷嚷就喊出了嗓子,急得弯腰重重拍自己的腿,“早知道就不该去赴那劳什子的宴,真是造的什么孽!”
“母亲。”平氏忙去扶朱氏,却暗中往朱氏的手臂上掐了一把,回眸偷偷瞥了福平郡主一眼。
长公主可是先帝的姐姐,平日里高不可攀,也是看在福平郡主的面子上才给韩氏顺道一道递的请帖,怎敢在背后埋怨她。
福平瞧着,唇角勾了一下,就这情境下也没什么好计较,只是移开了眼睛,漠然不在乎。
“敢问六叔公,可是只要一颗雪莲子便能解了母亲身上的毒?”季柔默默听了半晌,终于开口道。
六叔道:“雪莲子这等奇药,自然一颗就够了。”
朱氏心里着急,就算分了嫡庶平日里有几分不服气,到底也是一道苦过富贵过的老妯娌,想着里头人就这么突然要去了,难免悲从中来,随口就往季柔身上出气,道:“你又来搭什么腔,来看笑话的吧你!这下你可高兴了!给我出去!”
季柔权当没听见,只同六叔道:“晚辈记得,父亲给我的嫁妆里好像正有一颗雪莲子,只是不知是真是假,我这便让人去取来,六叔公过过眼,要是真的,便给母亲府服下吧。”
季家那么些年来得的珍宝无数,王氏和她都是病秧子的身子,便有人看准了往季家送名贵药材,那颗雪莲子便是季申给王氏的,而王氏则在她出嫁时拿来给她做了贴身陪嫁,这种救命的药材也没写进过嫁妆单子,是以只有她和秋娥两个人知道。
“哦!”六叔的眼睛一亮,“快去拿来看看。”
“是。”
季柔转过身,示意秋娥回去拿,秋娥抬眼看了季柔一眼,眸中几分难言的不舍,却又不好在此开口,只能匆匆咽下转身去了。
季柔退开去继续坐下等,眼睫垂着神色淡漠,一眼没往其他人身上看。
不是不心疼,那种千金难得的奇药整个季家这么些年也只有一颗,王氏舍给她也是让她自己救命用的,她也不是菩萨,凭着韩氏往日待她的态度的确不值她舍出这样珍贵的东西,但她是赵谨克的母亲,这便够了。
赵谨克是个孝子,可是他为了她屡屡顶撞母亲,与自己的家人为敌,赵谨克将她里头外头都护得这样好,她不能让他伤心。
等药的时候屋子里静得很,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朱氏和赵肜的脸色有些别扭,时而偷眼打量了季柔两眼,却没吭声。
娥去的速度很快,没多长光景就把东西拿了回来,一个小小的玉盒。季柔接过看了一眼,然后交给六叔。
“请六叔公过目。”
青玉的盒子精巧,触手冰凉,六叔接了盒子忙忙打开,只见小巧的盒子中央一颗象牙白的药丸躺在里头。雪莲子自然不是单纯的雪莲子,要保存下来都是刚摘下来便由精湛医术的名医制成了药
丸上了蜡封,才能在世间几经转手而不腐。
“这就是雪莲子?”朱氏也是第一回 见,望着六叔几分惊疑。
六叔捧着玉盒对着里头的药丸左右端详,又凑近了闻闻味道,一面啧啧赞叹,“若老朽眼力不差,这便是雪莲子无疑了。”
赵肜闻言,盯在雪莲子上的目光就是一挪,凉凉道:“六叔公,您老可看仔细了,万一有些人图谋不轨往着药里加了点儿什么或是以假乱真,事关三婶的性命,您可别打了眼了。”
“二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秋娥听着扎心,不管不顾即时便顶了上去,“这药可是姑娘的娘家给姑娘自己救命用的,姑娘为了孝心才拿了出来,怎么便成了图谋不轨了?您若是觉得这药有问题,我们拿回去便是。”
“没规矩的小蹄子,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赵肜柳眉一竖便要叱骂,“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我看你……”
“二姐姐……”季柔眉心一蹙正是要与赵肜分辨两句,可另一道声音来得更快更响。
“我瞧人说得挺对呀,要是不信就让二嫂嫂把药拿回去呗,反正没了这药婆母一定熬不过这一关,有了这药万一是假的呢?二姐姐说得对,还是把药拿回去吧,免得害了婆母的性命。”
不管屋里人站在一处怎样你来我往,福平郡主却始终闲闲坐在椅子上一屁股没动,抬头望着为了六叔站了一圈儿的人,几分瞧戏的好整以暇,突然说出这一句话来听着颠三倒四,却一句句扎着赵肜的肺,叫赵肜狠狠一眼望过来。
“你瞧着我做什么呢?”福平浅浅勾唇,几分幽凉,“六叔公你还不把药还回去,二姐姐不是说了,婆母的性命可耽搁不得。”
“你……”
赵肜的脸都憋白了,却碍于福平郡主的身份一句不敢同她杠,六叔叫一群女人叽喳围着只觉着头昏脑涨,拿着玉盒犹犹豫豫还想说什么,里屋的门就开了。
“拿过来。”靖平侯站在门内,道。
“父亲。”季柔低头见礼,朱氏和赵肜也都低了头,福平郡主清咳了一声,转过了头去。
六叔将玉盒递过去给靖平侯,一面道:“阿攘,我瞧着这雪莲子应该是真的,这色泽,还有闻这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吐槽】
当我三天不上晋江不码字被一篇小说迷得晕头转向夜夜熬到凌晨终于在今天上午看到大结局后,那位作者竟然喂了我吃了一把玻璃渣子,男主女主男二全死光,哦!我气死了……气得我想夺走那位作者的键盘,我余波难平,我气我当初咋就没直接点结局!
第71章
靖平侯手中握着玉盒, 他也是深谙医道之人, 虽未必敢说有多精湛多炉火纯青,但到底懂的那几分便能叫他分辨这药丸到底有毒无毒,与韩氏有益无益。
“有心了。”靖平侯抬眼看了季柔一眼,那一眼即便平淡无波, 甚至瞧不出感谢还是激动,可只一眼, 却重似千斤叫其他人再没有一句话。
季柔低头,“是儿媳应该的。”
靖平侯没有多言, 拿着玉盒便回了里屋, 六叔也跟着进去了,外屋里又是一派寂静。
朱氏一言没发就回了位置上继续坐着, 赵肜有些阴冷地睨了季柔一眼, 很轻得哼了一声转回朱氏的身旁, 季柔都装没看见,低着眸就近坐下。
外头有下人行礼的声音, 匆匆脚步声从外头而来, 帘子一打, 是赵谨修进来,一身的官服没脱该是从衙门回来直奔这儿的。
“母亲怎么样?”赵谨修进门就问。
朱氏和赵肜刚刚在季柔身上跌了面子, 自然没心思开口回他,只移开了眼睛,就算他做了郡马爷,可这庶子的分量在这些长辈眼里也没涨几分。
倒是平氏开了口答他, 道:“三叔和六叔公都在里头呢,三婶吉人自有天相,柔儿妹妹刚刚拿来了解毒的奇药,想来三婶马上就会无恙。”
赵谨修的眸光一转,落到季柔的身上,还未说什么,便听一旁的福平郡主悠悠道:
“可是雪莲子呢?皇家内库里都没几颗,这大恩大德的,不知何以为报呀?”
福平低眸吹着茶碗里的茶末子,一个眼神都没往赵谨修身上走,那悠然的嗓音里几分戏谑,却又似一根针,准确无误地扎在有些人的心窝子里,赵谨修的眸光亦在听到雪莲子三个字后倏然变了变。
“什么大恩大德,”赵肜一声哼笑,几分不屑,“季家欠赵家的还不知多少呢。”
赵肜的嗓音很低,像是喃喃自语,可在这安静的屋中正好能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赵谨修的眸光移向她,顿了顿,而后道:“二姐姐,慎言,都是一家人。”
“你!”赵肜的眉梢一挑,没想到赵谨修今儿个也来驳她的面子,正是想刺他两句,里屋的门吱呀又开了,六叔从里头出来。
“怎么样?”朱氏站起身问道。
六叔面上唇边有笑意,神色轻松,道:“药服了,毒正在慢慢解,阿攘陪着呢,让你们都回去。”
“哦……”朱氏点了点头,而后道:“六叔今儿也辛苦了,这天儿也晚了,不如到我们二房那儿吃一口酒吧。”
“不了。”六叔摆摆手,“下回再说吧,今儿我自个儿先回了,下头药铺新进了一批货,我还得去看看成色,免得小辈的趁我不在犯懒懈怠。”
“那我也不虚留六叔了,我送您出去。”
朱氏引着六叔走了,屋里留着的自然也各自散了,赵肜嘴上没讨着便宜,拉着一张脸谁都没搭理掀了门帘就走,出了门没个两步,就听她开始寻由数落身边奴婢的声音,季柔同福平郡主和赵谨修一道出的院门,规矩行了一礼告辞。
福平郡主瞧着季柔带着丫鬟慢慢远去,快暗下来的夕阳下身子单薄又纤弱,仿佛戳一下就能倒。
“你家二嫂还真是一片赤诚,什么东西都肯往外掏,看着可真是对你二哥服服帖帖。”
福平的语调照例带着几分揶揄戏谑,赵谨修听着面上的神色没动,也不回应,不知道听着还是没听着。
福平也不在意,只低眉漫不经心地拨动着手上的戒指,道:“她这样掏心掏肺的模样,也不知等有朝一日季家和赵家兵戎相见的时候,你二哥会不会也像你一样能为了家族一脚蹬了她另娶他人呢?”
福平的眼儿一眼,凉凉睨着赵谨修:“我过两日正巧能有机会见上阿珊一面,要不要我捎上你?我来为你们遮掩啊?肯定不叫人抓着你们的奸。”
“元蕊!”赵谨修到底没绷住,眸中涌上一股寒意,“你适可而止!”
赵谨修语毕,拂袖大步而去,元蕊瞧着,冷笑一声,懒懒扶了扶云鬓上的簪子。
季柔回了屋,就算是快到了七月流火的时节,可天上的暑气还是一点都没减少,回院子走了的这长长一段路,只走得季柔背上一层汗,进屋门瞧着桌上那一碗搁着的酸梅汤,举起来一口气就干了大半碗。
秋娥看着忙拦她,“马上就要传晚膳了,姑娘你可少喝点儿。”
“不妨事。”
季柔长舒了一口气,吩咐着让她赶紧准备沐浴的香汤,太久不出去跑跑跳跳流汗,舒坦日子过多了,一出汗就觉着难受。
“从夫君他上回来信过去几时了?是不是又半个月过去了?”季柔问。
“是快到日子了,姑娘这回可是要给姑爷回信?”
季柔摇头,“就是问问。”
不是去战场,只是一趟公差,她与赵谨克之间的默契,不是每一回赵谨克信来她都会回信。这趟公差他事务繁忙,查河防的贪污岂是这样容易的,季柔小时候便听季达跟季申去查过一回,那是没日没夜的差事,赵谨克有空写信给她便是很好,没甚重要的事她哪里好写信去分他的心。
何况她的信,短的不知如何开口,要写起来总是几页的纸,她也很是佩服自己如何每回都能这样废话连篇。
她问,只是因为她又想他了。
秋娥拿了季柔喝剩下的碗递给小丫鬟拿下去收拾了,犹豫了半晌终究是开口,道:“虽然奴婢知道不该这样问,可奴婢还是想问,姑娘那颗雪莲子,送得可值得?可有人会承姑娘的情?”
不是她这个做下人的心思恶毒挑唆季柔见死不救,只是凭韩氏对季柔往日的态度,少这么一个婆母压在头顶上,季柔在这府中便能过得松快许多,况且就瞧着方才朱氏和赵肜的嘴脸,季柔这一颗雪莲子送出去,未必就能让赵家人承情。
而季柔,兴许这一回就失去了来日一个救自己命的机会。
“夫君说过,再珍贵的药只有在救人的时候才是价值万金,否则不过一堆野草,何况——”季柔弯了弯唇角,“我不能让夫君伤心。”
“姑娘善良。”秋娥也笑了笑,“只盼这回以后,他们也能和姑娘好好的。”
……
韩氏的毒第二日早上便彻底解了,只是身子让折腾了一通还是需要好好静养。
季柔没再过去过,原这药也不是为了讨好送过去的,眼下也不必过去献殷勤,只让那一切都如常,关上门来继续过那迷迷瞪瞪吃了睡的小日子,一直过到八月中秋的前一将赵谨克盼了回来。
赵谨克是独自个儿赶回来的,只为了当时承诺的陪季柔过中秋,甩下了那一拨还在路上磨磨蹭蹭的同僚快马加鞭赶在中秋那日傍晚回了京城。
季柔耐不住,申时初就在大门口等着,伸着脖子几次让人去街口看,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还多的光景,终是听到了赵谨克的马蹄声。
赵谨克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迎上来的仆役,一转头,便见着季柔站在靖平侯府的门外头站着,那朝思暮想的小脸儿笑意盈盈望着他,两只手揪着一放丝帕,忍着想直接扑上来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