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衙门啦?”季柔问,这时辰可不是下值的时辰。
“不回了,早走那么一两个时辰也无妨。”赵谨克说完,往车里望了望,瞧见了坐在角落的赵虞,赵虞开口淡淡打了个招呼,赵谨克笑了笑,眉眼间犹带着几分醉意,道:“三妹也在呢,这车停在鼎翠斋的门口,又是让秋娥买点心去了吧?”
“刚去。”季柔有些不好意思,她的那两分心思好像谁都能看出来。
“正好,一道下来逛逛。”赵谨克拍了拍车壁,道:“你上回不是看中金玉楼的那套绿宝石的头面吗?我叫人去盯着了,就昨日掌柜的货又来了一批新的,里头就有你喜欢的,一起去看看?”
季柔想拒绝,就算是他们富贵人家,也没有不年不节也无甚重要因由就一套套买头面的,赵谨克这样,只显得她败家,赵虞还在旁看着呢。
“那头面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有想买的意思……”
“下来下来。”
赵谨克酒劲儿没过,行事间便少了那几分往日的谦和耐心,不待听季柔说完便放下了车窗帘子,转过身就让人拉了车门的帘子,半探身进来拉季柔,念叨着:“我也有些时日没待带出来了,既然出来了,就不能白来。”
季柔拗不过他,知他那几分酒兴又带上了他那顾劲儿来,便将手交与他,让他拉着下车去了。
下了车,热浪就扑面而来,赵谨克却是在兴头上,带着季柔和赵虞就往金玉楼里走,进门便叫伙计去取那些新到的首饰来给季柔和赵虞看。
“你瞧瞧,有什么喜欢的,我都买。”赵谨克凑季柔耳边说着话,那一凑近了开口,那一股子扑面的酒气,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
“你是醉糊涂了吧?好好醒醒。”季柔一把推开赵谨克躲远了一步。
赵谨克人在官场应酬素来不少,没少醉过,却有本事只要他想就能让脸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应事也一点破绽都无,微醺还是真醉打眼根本瞧不出来,只有凑进来是闻那酒气。
还有便是瞧他多不要脸,一发酒疯人就缠上来,抱呀亲呀都不知道避讳人,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才没有。”赵谨克跟着往前凑,脸上神色里不显山不漏水的,只有那直勾勾盯着季柔的眼里傻傻放着光,一点不带往日的含蓄。
“这可是在外头,人都看着。”
金玉楼乃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就这会儿店里光顾的人可不少,赵虞还在旁边呢。季柔生怕他酒疯发起来,毫不客气地掐了他一把,吩咐跟着的伙计去倒杯冷茶来。
一面转过给赵虞分了分神,顺便支开她去,“妹妹有什么中意的只管挑便是,今日你兄长在,正好叫他付账。”
“对。”季柔的话一下,赵谨克便极给面子得应了,豪气得挥了挥手,道:“三妹尽管去挑就是。”
赵虞哪里瞧不出赵谨克的不对劲,笑了笑道:“既然兄长说了,那妹妹我就不客气了。”
“去吧。”
赵谨克支开赵虞,只觉得更开心了,季柔忙给他往僻静处拉,“青天白日的,你应酬就喝这么多,你以前可是答应过的,不喝醉。”
“没醉,就是高兴。”赵谨克道,“我今儿上午在校场里同孟子方打了一架。他也不知做什么自己魂不守舍的还来招惹我,我就给他打破相了。”
“这儿。”赵谨克指了指自己的左边颧骨,“估摸着得挂好几天的彩,他肯定不会白吃这个亏,我总觉着他又要使阴招跟你陷害我,但我还没猜出来他要使什么阴招。”
赵谨克说得认真,认真在背后说人坏话的认真,还满眼期待着季柔的肯定的样子,季柔给他逗笑了,“所以你这是自首来了?”
“是呢。”赵谨克实诚地点头,“免得又让他占了先机,今日将你喜欢的都买下来,日后你瞧在那些首饰的份儿上也少和我置些气。”
“你可真是会未雨绸缪,”季柔笑得止不住,又故意嗔怪,“我像是那么爱置气的人吗?”
像,你可防不住孟子方的挑唆。
赵谨克的心里说着,却还没真让酒冲昏了头敢说出口,转眼瞧见了伙计搬来了那些新进的首饰头面,忙扯着季柔看。
“这好看。”赵谨克拿着珠钗步摇就往季柔的头上戴,“这个也好看。”
季柔忙打了下赵谨克的手,免得他将她的发髻插成个箭靶子,“有你这么乱戴的吗?”
“嘿嘿,”赵谨克笑得讨好,眼里却是迷离,明显早就分不出好赖了,只是谄媚,“反正都好看。”
“都喝懵了的人。”季柔不同他计较,转头自己选自己的。
…………
便是天热,可金玉楼里却仍是客似云来,伙计楼上楼下捧着首饰来来回回招呼,一拨接着一拨往外送着客人,有伙计捧着算盘上楼,不多时管事的便送楼上雅间里送下两个客人来。
“我瞧着那簪子上的东珠成色极好,与妹妹甚是相配,便由我做东赠予妹妹了,就当是见面礼了。”
姜伊的步态风流,手中的团扇轻轻扇着,便是这样的暑天脸上的脂粉也是精致,眼波流传间风情艳丽。
“才见面不久,哪里敢收嫂嫂这样贵重的东西,况且我平日舞刀弄枪的,素来也不爱装扮,这些好首饰在我这里也是糟蹋了。”
孟绣的容颜素淡,一身简单的衣裙朴实无华,站在姜伊的身旁格格不入。
“女人哪里有不爱装扮的,只是妹妹从前没想到这个罢了。”姜伊的唇角的笑意热络亲切,“妹妹在我府里小住的这些日子,我定然……”
姜伊的话音没落下,便眼尖地发觉孟绣的眸光变了一下,敏锐地就顺着那眸光追过去,只见那店铺一角中,让三四个伙计捧着锦盒围着的中心那一男一女姿态亲密。
女子认真对镜试戴着首饰,男子在一旁不甘寂寞似的,不停从伙计捧的锦盒里挑着珠钗步摇,见缝插针一样往女子的云鬓上戴,女子又一样样拿下来,忍无可忍往男子的手背上打了一下,男子讪笑,继续拿着首饰递到女子的面前,比店里的伙计还要能讨好。
孟绣的眸里有些怔怔,姜伊瞧得分明,试探问:“妹妹认识?”
孟绣猛地收回目光试图遮掩自己的失态,“有几分故交罢了。”
姜伊又故意道:“既是故交,那便上去打个招呼吧。”
“不必了。”孟绣低下头,飞快两步走下楼,大步就出了店门。
姜伊手中的团扇轻摇,瞧着那落荒而逃似得背影,又看看那大庭广众打情骂俏的男女,清凌凌的眸中算计的冷芒一挑。
“叫人去查查,孟家妹妹和赵谨克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交情。”
作者有话要说: 赵谨克:总有刁民想害我!
第68章
季柔和赵谨克往街上一逛, 这回府的时辰就早不了, 在车上便塞了糕点,晚膳自然没什么胃口,胡乱塞了两口耐不住那浑身的汗,就各自沐浴去了, 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凉爽了出来,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今儿可是下了血本了, 往后可不能这么买了,叫三妹妹看着, 还道我平日里就这样花销, 活像是来败你们赵家的家底的。”
季柔坐上床去,手中的团扇还摇着风, 今日可不止是首饰店里的那些, 还有绸缎庄玉器店什么的, 拦都拦不住,越到后头京九付银子的时候脸色都开始不好了, 就赵谨克还撒着酒疯停不下来地买。
就算是不心疼钱, 赵家也不差这么点儿, 也不是这么花销的。
“你以后可少喝酒,”季柔那团扇戳赵谨克的肩膀, “喝醉了就自个儿去待着冷静冷静,不许上街。”
“买就买了呗,玉器古玩首饰本身也是钱,就当是挣了家当了。”赵谨克的酒这会儿是都醒了, 光着膀子懒懒洋洋趴在床上,头都懒得抬起来的样子,叫季柔说了就哼哼两声。
季柔说不过他,就发狠往他那背上打了两下,可那力道在赵谨克的身上,就像是挠痒痒似的,连哼都懒得哼了。
“还有件事我要同你说。”季柔道,“方才三妹妹一直在旁边我不好开口,眼下必须说与你知道。”
赵谨克闭着眼儿,“说呗,听着呢。”
季柔盘腿摇着团扇儿道:“今儿三妹妹同我一道上天恩寺了你知道的,结果一转头我却瞧见她和静深哥哥在一块儿……”
“什么静深哥哥的?”赵谨克反手朝季柔的腿上就是一拍,皱了皱眉,“还有个子方哥哥,你这哥哥可真不少,徐静深就徐静深,他是你哪门子哥哥,你以前怎么只会叫我赵公子,怎么不也叫我谨克哥哥?”
季柔心说你以前可凶得很,还同你攀哥哥妹妹呢?但嘴上可不敢就这么怼他,只回手往他肩上又打了一下,道:“我以前就是这么唤的,一时顺嘴罢了,你接着听我说。”
这句也没好到哪里去,还霸道。
赵谨克只觉得自从上回闹了别扭他熬不住和盘托出以后,季柔就开始占他的上风,有时候都没以前的软和了。搁从前不得拉着他的手羞答答好生轻声细语一番?眼下,肩膀都给他打红了。
赵谨克认怂地翻了个身,拉住季柔的手免得她又拍拍打打的,道:“那你说,我听着。”
“我瞧见了三妹妹同徐静深在一块儿,你猜三妹妹怎么说?她竟然直接同我说她要嫁给徐公子,还要我同你说,让你去给父亲做说客,促成这门亲事。”季柔又想起当时的窘境,懊恼地撇了撇嘴,“我当时就给她吓着了,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就答应了。”
小姑子心有所属这种事,就算让她这个嫂嫂知道,难道不也应该是让她往婆母亲戚面前帮腔吗?当然凭她是不行的,但让嫂子转达兄长又是什么路数,让赵谨克往靖平侯面前去说和亲事?
好像也行得通,可问题是她也说了,徐静深是不同意的。
“只是照着三妹妹自己说的意思,徐公子那儿,好像并没有结亲的意思。”
要是旁人兴许季柔也不会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家往徐家那是下下嫁,没准儿人回头一考虑就答应了,但徐静深不一样,万一真说通靖平侯,徐静深再给他顶回去,靖平侯非气死不可。
赵谨克听着倒是镇定,仿佛早已预料,“不结也得结,这亲事三妹今儿就算不找上你,过两天她也会找我,或者想法儿让爹爹回心转意,反正这徐静深她是嫁定了。”
“这话怎么说?难道……”季柔想起了赵谨克“先知”的事,难道以前赵虞就是嫁给了徐静深?
“我这三妹,虽然是庶出,也不得母亲喜欢,不过素来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也聪慧机敏,你也知道她上一门亲事给闹得,不过倒也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赵虞虽然是庶女,可毕竟赵家的门楣在,求亲的人自然不少,当年就选过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却不曾想过门前一晚上新郎官酗酒纵马自己摔成了重伤,天不亮的时候便撒手人寰了。
红事变白事,靖平侯府自然不可能让女儿当望门寡,不过赵虞难免叫人暗地里传出克夫的名声,是以也往乡下庄子里避过两年风头,与赵谨克季柔前后脚回的京。
只是年纪耽搁了,韩氏又待庶出的冷漠,这才让靖平侯自己操起了心。
“她也没有那寻常人家庶女攀龙附凤的心,与她来讲最重要的是能找一个能好好过日子的,也有才干和上进心的,这样门第不好也没有关系,她可以用娘家的力帮他慢慢白手起家。”
赵谨克说的这些,便是当年赵虞来找他时说的,当年靖平侯给她的亲事就要定下,人都带她相了,情急之下她才同他说了这些肺腑之言。
“我这妹妹,可是想得通透得紧。比她那同胞的兄长聪明多了。”
也是看烦了家里这一大家子二房三房嫡出庶出的烦心事,才想嫁一个简单的门庭,自己是下嫁,也不怕有万一制衡不住。
“但徐公子他……”
不是季柔坏心,想着这人曾该是她的姐夫不给人染指,可徐静深这么几年未娶,她难免要幻想,况且徐静深还拒绝了,这要强扭来瓜的,她还是多偏向徐静深一些……
“他什么?”赵谨克一口给她截断了,道:“季沅都嫁人了。就算哪天和离了也不会回头去找徐静深,你瞎想什么?”
季柔瞧他,眼中惊讶,“这你都知道?”
这可是他们季家姐妹自己的小秘密。
“你天天沅姐姐长沅姐姐短的,我怎么能不知道,反正这事儿我找机会就给三妹妹办了,都是旁人自己的事,你不用挂心这些了。”
她才不挂心,就是觉得以前认为的姐夫要成妹夫了,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我也有件事要同你说。”赵谨克道。
“什么?”季柔心想,难不成你又给孟子方使什么绊子了要来自首?
赵谨克道:“我过两日,要去外头巡视河防,其实是暗查河道贪污的事儿,一走得一两月,但赶在中秋前一定回来。”
季柔闻言,默了默,眼睫垂下头就转到了一边,“哦,那你路上小心。”
“舍不得我了?”赵谨克坐起身来,刚才困得要死,现下聊了两句精神倒是又来了,眼里都是神采。
“哪有,”季柔嘴硬,“你这回才走多久,以前打仗都是大半年不回来的。”
“我也舍不得你。”赵谨克这么说着,手就搭上了季柔的衣襟,解了扣子,“但该去的还是得去,事情早些做完了,才能长长久久留在你身边。”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在使性子。”季柔随赵谨克动作,只是脸色绷不住有些垮,她是知道道理的,那些公差都是不得不去的,但凡能免的他都不会去,她哪里不知道。
“我知道,阿柔是最懂事的。”赵谨克搂住季柔抱着一块躺下去,他也哪里不知道季柔的懂事,公事她从来都是一万分的理解,从不故意哭哭啼啼儿女情长,只叫他每回都走得放心,赵谨克轻声在季柔耳畔道,“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