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开始肆虐,冷冽的寒风裹着湿气刺骨的冰冷,天阴沉沉的,好像酝酿着一场雪。
“冲着你来有什么用?你会痛吗?”姜伊笑问他,“你不会痛,我冲着你来又有什么用?”
“我早就说过那都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你赶紧把人给我放了!”
孟子方大步上前,却见姜伊抬腿踢了身后的船舷一下,那高高船舷板上的一块板便摊了下去成了一个缺口,孟子方猛地停住脚步。
“孟子方。”姜伊看着他,唇角扬得高高的,得意又挑衅,“你说我拉着她一起跳下去,她还有没有活头?”
孟子方额角的青筋一跳,“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姜伊的脚步微微后撤,“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控制我吗?从你把我们的孩子杀了开始你就控制不了我了,你杀了我的孩子,我就杀了她的,还还要她陪着我一起死,我要让你永远都忘不了今天。”
“姜伊!”孟子方怒吼,往日里那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情总是在姜伊的面前狰狞,“你给我停下!”
“姜伊。”赵谨克却是冷静,道:“你幼时是不是中过寒毒?”
姜伊睨了赵谨克一眼,凉凉道:“与你何干?”
赵谨克道:“身重寒毒之人五内俱伤,经络里的余毒是排不干净的,若是男子,则不长命;若是女子,则会将余毒过给孩子,倘若怀孕必须堕胎,否则勉力为之,轻则生下死胎,重则一尸两命,孟子方让你堕胎的时候难道没有告诉你,他是为了救你的命?”
“你胡说!”
姜伊的贴着季柔脖颈的匕首又紧了紧,“你是为了救她是不是,我不信!”
赵谨克则紧紧追问道:“你怀孕之时是否小腹总是隐隐作痛甚至见红?寻常大夫看不出来,也只当你身子弱宫寒坐不稳胎,无非两贴保胎药根本不起效用是不是?”
姜伊怔然,赵谨克趁机乘胜追击,道:“那便是你的寒毒,你的孩子在肚子里活不过七个月,早产生下来就是死胎,还极易大出血,孟子方让你堕胎,是在保你!”
前世那个孩子生下来了,孟子方得了一个死胎,这样的消息他自然是知道,而且孟子方和姜伊寻过不少法子想保住孩子,只稍稍一查就知道因果。
“我不信……”
姜伊口中喃喃念着,空洞无助的眸子落在孟子方身上,孟子方的眸底亦有些失魂,扭头避开了她的眸光。
都道虎毒不食子,姜伊那声声的哀求与控诉,他的骨肉他又何尝下得去手,可是他是见过那个死胎的,与其似前世那般并尽全力竹篮打水一场空,再让姜伊疯一遍,不如他趁早了结了。
“他……没骗你。”
姜伊的眸底一震,有什么彻底碎了,江风吹来拂乱了她的发丝,“那我是不是其实生不出孩子?我永远都生不了是不是?”
孟子方没有答,深深呼吸压下心中翻涌的心绪,这凄厉的质问,与当年何曾相似,他知道姜伊想要什么,可是那些她都得不到的。有些答案,他当年不忍说,如今亦说不出口。
“姜伊……”
话让别人说出来,孟子方也平静了,难得的心平气和,他想劝姜伊,告诉她那虽然希望很小,却也不是没有希望,只是他这辈子注定又是负了她,是他对不起她。
可只说了两个字,孟子方便见姜伊突然放开了季柔。
“阿柔。”
赵谨克忙将季柔拉到身边,孟子方亦是完全松了一口气,他道:“姜伊,跟我回去。”
“孟子方,”姜伊唤她,猎猎江风吹得她裙摆飞扬,发丝张牙舞爪地像是燃到尽头的火焰,“我一无所有。”
“原来从头至尾我一无所有。”
孟子方的心中刺痛,“姜伊你冷静一些,跟我回去。”
“回去了再让你赶走吗?”姜伊反问他。
“你……”孟子方的喉咙一梗,眸光烦躁地撇向别处又转回,默认了。
姜伊缓缓抬起手来,凌空抚着孟子方脸上的轮廓,用指尖一点点温柔描摹,“你早就知道这些是不是?所以你始终不会喜欢我,谁会喜欢一个连孩子都生不了的女人呢?”
“不是……”孟子方的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你不用再赶我走了,”姜伊放下手,“我原也知道这一回不可能再赖着不走了,只是孟子方,整个姜家现在都在你的手上,总归是要时常和姜家的管事们打交道的,所以你应该不会忘记我这个姜氏是不是?”
“你过来。”孟子方道,那空了的船舷就在姜伊的身后,他始终看着不安。
“孟子方,”姜伊却没动,她笑着,红唇灿烂绚丽,“我到现在还是喜欢你,可我这辈子是得不到你了,但倘若下辈子,却也不想再遇到你。”
孟子方的眸光沉沉,没有说话。
“我在昌安侯府里劫人,季申是不是又想除掉我了?”姜伊问他,“他早就想除掉我了是不是?都是你帮我挡着。姜家已经在你手上,他看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想让你再娶一门更好的婚事是不是?”
她知道的,季申喜欢姜家的钱,却根本看不起她,觉得她们商户女只配为妾,是以再孟子方控制了姜家后他就想直接除掉她了,是孟子方替他挡住了,他不肯休妻,也不肯纳妾,季申为此气得不轻。
是以她天真地以为他心里有她,可到头来,都是她的妄念。她做出那些危险的事,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到底能甘心为她抵挡多少?他的心中到底有没有她。
“你别管。”孟子方心中的不安愈发大,他开始往前走,“你过来跟我回去。”
“孟子方!”姜伊的嗓音却忽然拔高,举起手中的匕首逼停他,“你赶我走,是不是因为季申那里你再也顶不住了?你的心中,可曾那么一丁点有我?”
“你胡言乱语什么!”孟子方的面色冰冷,整个身子绷得僵硬,“让你走就是让你走,似你这般善妒又能生事之人留着给我生事吗?和离书我都已经写好了,你把匕首放下,给我过来!”
“你看看你,”姜伊轻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想最后见你一面都要弄出这样的阵仗,我这样了,也听不到一句我想听的,你哪怕骗骗我呢……你总是一回又一回给我希望再让我绝望,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想再猜了。”
“孟子方,”姜伊手中的匕首坠落,眼中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轮廓,“我放过你。”
“姑娘!”
“姜伊!”
滚滚江水,浩浩江河,一人落下也不过似一颗小石子透进水中,一朵浪花都无法激起,孟子方攥着手中那一片衣角,身形一跃毫不犹豫纵身而下。
第90章
一场雪飘飘扬扬, 积雪却并不深, 薄薄的一层雪落在地上,让踩成一滩脏水,湿淋淋地泥泞。
“来。”赵谨克端了最后一盘红烧鱼上桌,伸手将碗筷递到季柔的手边, “这鱼送来新鲜得很,
好就不做鱼都生疏了, 你尝尝味道变了没有。”
季柔举箸夹了一筷子,品味半晌, “你还是做糖醋鲤鱼的手艺最好。”
“啧。”赵谨克点头, “那下回就做糖醋鲤鱼。”
季柔又尝了一口,思索回味了会儿又改口, “其实你这红烧鱼也是极好, 比大厨房里的厨子手艺好多了。”
“可不是, ”赵谨克乐了,“我这手艺, 当初也是要给一家子烧饭的。”
瞧他得意, 季柔不给他搭腔, 低头用膳,那小小的炕桌摆了三四道菜便有些挤, 她挺着肚子这么坐在床上用膳,其实也没那么舒服。
“外头还下雪吗?”季柔问。
赵谨克答她:“早没了,现在满地湿淋淋的,瞧得人难受的很。”
季柔听着, 也没答话,只夹了一筷子菜。
从码头回来当天夜里,季柔便见了红,到底这么一通折腾又受了惊吓,可幸好不严重,赵谨克开了药便好了,只是这两日却是不好下床了,得躺上几日。
“今儿上元节,一会儿你午觉醒来,吃元宵怎么样?芝麻馅儿的。”
用了膳,下人将东西都收拾了,赵谨克随手拿了本书在手,一面问季柔。
季柔摇了摇头,“想起来腻得慌,不想吃。”
“那……”赵谨克想了想,“银耳羹?一会我去做?”
“好,”季柔笑得开心,“多放两颗红枣。”
赵谨克点头,翻了书正要给季柔念两段,外头秋娥又进来,禀道:“姑爷,京九让人传话进来,说是外头有人找……”
“谁?”
还是年节里,这么禀报进来的,想来不是要紧人。
“说是……”秋娥望了眼季柔,有些为难,“子方公子。”
赵谨克的眉梢一挑,顿了会儿,“不见。”
“京九说……”秋娥努力将京九那满嘴脏话说的委婉,“他不肯走,还想硬闯。”
赵谨克手中的书本“啪”地一合,冷笑:“我不上门去找他算账,他还敢自己送上门来,我可真是待他太客气了。护院呢?都是死的?”
“夫君……”季柔扯住他的袖子,轻轻拉了拉,“你便出去一趟看看吧。”
赵谨克没什么好气,孟子方再加上一个姜伊,专和他们过不去,一个跳江一个也跳,怎么不干脆死了干净?
“他来能有什么好事,你不会还想帮他吧?”
季柔软软道:“你去看看,能帮便帮一把吧。”
那日姜伊自尽,孟子方跟着也跳下去,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昌安侯府、孟府、姜家都忙着找人,赵谨克谁都不搭理径直将她带走,可过后也传来了消息,孟子方当夜便回来了,却没带着姜伊,都说是死不见尸
但赵谨克断言姜伊肯定被孟子方藏起来了,孟子方前世今生在南边打了多少年水战,前后脚跟着跳的船还会救不到人吗?
赵谨克想起这事儿便觉得可惜得很,当时就应该在暗处布一个弓箭手,给他们俩都补上一箭。
“到底……”季柔扯着他的袖子,“还是故交。”
她与姜伊没什么交情,可与孟子方到底还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孟子方能跟着跳下去,便是没有他口中所言的那般无情。
“那去。”赵谨克拗不过季柔的恳求,眉头紧锁,却仍是答应了,“那你睡,我一会儿回来。”
赵谨克这一去,便没这么快回来,孟子发能来找上他,无非也就是为了姜伊,从人救起来到今日已是过去了七日,却还是昏迷不醒,脑子里还有一大块的淤血怎么都散不掉,他手下神医束手无策,眼看着再拖不下去,便叫孟子方来请他过去看看,用赵家家传的金针术去试试。
孟子方藏人的地方倒是不远,就在昌安侯府后巷,跟季申玩了一手灯下黑,赵谨克诊了半晌脉,姜伊的脉搏已是极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赵谨克半晌没有一句话,孟子方等得心急,“到底怎么样?”
“怎么样?”赵谨克一点却是不急,开口却半点不留情,“还剩一口气,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问我怎么样?”
孟子方也没什么好气:“我是问你有没有救。”
赵谨克道:“三成把握。”
孟子方窒住,桃花眸里流光沉浮挣扎,他只有三成的把握,这意味着还是很有可能救不回来。
“救。”
倘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去找赵谨克,三成把握很少,可他也只剩下这三成的希望了。
“我可没说要救。”赵谨克却站起了身,“赵家也有组训,少于五成的把握不救,免得砸了自己招牌。”
“赵谨克!”孟子方怒斥,那是一种被人耍弄了的愤怒,却又无计可施,愤怒过后只剩色厉内荏,最终妥协。
“说你的条件。”孟子方转开眼道。
赵谨克仿佛早有预料,听着那句话唇角很浅的勾了勾,道:“季申的私兵藏在何处。”
季申为人极其谨慎,与谋反一事前期几乎找不到证据,唯一的证据便是他豢养的那些私兵,前世那私兵藏在昌安侯府的地下,而今生……却一点踪迹也无了,不必说是谁的手笔。
“你想知道这个?”孟子方冷笑了一声,“怎么?一边哄着柔儿转过头就想对她娘家下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到底想动手的是谁?”赵谨克反问他,“你怀了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孟子方将一切替季申掩盖其实去并非为了季申,终有一日他会自己动手,就像前世将昌安侯府送上刑场一样。
他若是想留下季申的命,便不能让孟子方这么再做下去。
“听你这话,莫非你不是乐见其成?”孟子方转过头看向赵谨克,桃花眸中是冰冷的探究,“难不成你想插手?”
“季申是阿柔的父亲,我自不会叫她伤心,”赵谨克的目的坦诚,“以姜伊换昌安侯府,你换是不换?”
“赵谨克,你……”孟子方的眸底翻起寒涌,刹那似有杀气,可到底压抑了,拂袖冷哼,“我倒是不知你何时成了大善人了,简直荒谬。”
赵谨克不理他的嘲讽,只问:“我只问你,换,还是不换。”
孟子方默住,密室中那一点昏黄油灯跳越,在他微垂的眼眸下投下一大片阴影。
重生归来,他始终试图借赵季两家的宿仇来分化赵谨克与季柔,却又何尝不是借这一点来掩饰他心中的仇恨并不比赵家人心中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