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毒药一尸两命,赵肜却根本不当回事, 却是不想那外室的老子是昌安侯府里马房的下人,深知季家和赵家的恩怨,找机会直接告在了暴脾气的季达面前,季达顺手就把事情捅进了廷尉, 天天等着要结果。
那日季柔碰见赵肜,赵肜便是来求韩氏的。
只是韩氏找尽了关系也无甚作用,最后还是靖平侯出面,让曾家去安抚了苦主,允了曾家与赵肜和离,靖平侯府和曾家的关系还是照旧。
说是和离,也不过是曾家顾全了靖平侯府的面子做了让步,原该是休弃的。曾家忍了赵肜这些年,总算是解脱了。二房那里却也没脸收这个和离的庶女,一辆马车当夜便把赵肜送出了京城。
赵谨克说,他这个二姐姐这样折腾,其实是不服长姐赵家进宫做了妃嫔,一路成了皇后太后,而她与赵太后不过相差一岁,却只能在当年被朱氏草草嫁了一个小吏。
是以她从来看不起曾家,一年里在娘家的时间比在夫家还长,她也是最恨季家的,因为不是季家让赵家流放了十年耽误了她择亲,她就能谋一门更好的亲事。
只是她仰望着赵太后飞上枝头的时候,却没想过为什么赵太后能牢牢站在枝头上。
正月里还是很冷,赵谨克难得休沐在府,盘算着季柔生产的日子,便叫人在院中收拾了偏房的屋子在里头准备着季柔临盆的事,原这日子过得惬意,只是临到十五之前,昌安侯府里传来消息,季柔生母王氏病重昏迷。
季柔担心了整夜,却想着当年王氏的吩咐不敢上门,赵谨克却准备了马车,第二日便领着季柔到了昌安侯府。
“我去了,待母亲醒来会不会生气?”
“我陪着你。”赵谨克安慰她,“就说我要来为岳母诊脉的,只要我陪着你,她就不会怪你。”
王氏不想季柔和季家再有关联,无非是不想赵家猜疑,而只要他在他表态,王氏便不会怪季柔。
“嗯。”
季柔应了,终是与赵谨克下车,敲开了昌安侯府的门。
进门之时,望着那熟悉的府中景物,恍然如梦。四年未曾踏足,她的家好像还是那个家,可也不是那个家了。
来迎的是姜氏,照着礼数先拜见了季申,客客气气的,就好像是陌生人。季柔看着自己的父亲,眉眼都没怎么变,只是又老了一些,鬓发上的白发又多了一片,人却还是如当年的凉薄。
赵谨克表明来意,应付了两句场面话便带着季柔去了王氏的住处。
王氏睡着,吃了药,睡得很沉。
季柔望着躺在床上的母亲,那形销骨立的模样,忍不住低低哭出了声响。
赵谨克说照着前世的轨迹王氏还有两年的活头,不过却是躺在床上拿着千年的人参灵芝吊着一口气的活头。
季申不会吝惜那些给王氏吊命的药材,是他那两分良心,王氏自己吊着那口气不肯去,是因为放心不下季柔。
赵谨克怕季柔太过伤心,说是要为王氏看诊,支了季柔出去。季柔站在廊下望着天空,肚子里的孩子轻轻弹着肚皮。
当年那嫁时仿佛天塌地陷,她总觉得王氏当年让她断绝关系之事矫枉过正,可在京中的这一年里她才知道,王氏想得并不错,总归有人惦记着将她作为棋子。
可转头想想,她与赵谨克的这些美好,是她彻底抛弃了养育她的娘家,多可悲。
“姑娘,侯爷有话想对您说,请您单独过去一趟。”
有丫鬟过来低声同季柔道。季柔有些讶异,心微微沉了沉,想拒绝,可到底他是父亲,让秋娥一会儿知会赵谨克一声,便跟着去了。
从定亲到成亲,季申从未要求过她什么,她原以为他永远不会说,虽然凉薄,可到底还存几分亲情不会亲手将她往深远里推。
可到底,还是来了吗?
季柔跟着下人往季申处去,偌大昌安侯府石径小路弯弯绕绕,季柔心中存着事,待反应过来时却为时已晚。
“你要带我去哪里?”
季柔停下脚步,季申平日里常在书房,而这条路却不是往书房去的路。
那丫鬟道:“姑娘去了便知道,侯爷正等着姑娘呢。”
季柔退后一步,“你不是父亲派来寻我的,你是谁?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昌安侯府里做这样的事,只要我喊一声,你便插翅难逃。”
昌安侯府的守卫森严,暗中不知藏着多少暗卫,只要她现在喊一声就能招来一群人。
那丫鬟闻言,冷笑一声,身形一转便绕到了季柔的身后,季柔下意识要躲,却叫那丫鬟扶住手臂,仿佛是扶着她的姿势,可匕首却顶上了季柔的后腰。
“姑娘可小心,要是奴婢这一刀刺进去些,保不齐就是一尸两命的事。”
“你是谁?”季柔问,是谁胆敢在昌安侯府里劫持她?
那丫鬟拉着季柔缓缓往前走,“奴婢奉我家姑娘之命,请姑娘您过去一趟。”
“你家姑娘是谁?”
“我家姑娘姓姜,说来还是姑娘你的嫂嫂呢。”
姜伊。季柔的眸底一暗。
……
苦涩的药味沉闷,赵谨克为王氏诊脉半晌,到底也是束手无策,一张药方费了些心力,却也总算写好了,人到王氏这个时候,也不过是开药缓解些痛苦罢了。
写着药方,赵谨克估摸着王氏也要醒了,便唤了季柔,可秋娥进来禀他,说是季柔叫季申唤去了。
赵谨克的心中刹那顿了一下,眸底划过一抹深色,想着那季申老狐狸此事唤季柔的目的,可挥笔写下最后一味药材的时候,心中又有些疑惑。
照着前世与季申的交手,虽然季申老奸巨猾,但骨子里其实没有想利用女儿的计划,否则也不会从不与季柔提及过这种事,而今……
赵谨克将药方给秋娥去抓药,叫人领着路去了季申处,到那书房门外时,却瞧见季申和孟子方一前一后地走着,低低说着事,并没有季柔的身影。
“岳父。”赵谨克见了一礼,径直问:“阿柔是回去了吗?”
季申的眉眼挑了一下,“你说什么?”
赵谨克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可还是将话答圆了,道::“方才岳父寻阿柔过来叙话,小婿想着岳母快醒了,便来寻阿柔回去,好让她们母女说说话。”
季申的眸光有些沉,那一瞬阴沉下来的面色才泄露了几分这个当世权臣的阴狠,看着赵谨克一字一句缓缓道:“我方才,并未着人去寻柔儿过来。”
赵谨克亦回望着他,心中估量着季申话中的真假,孟子方已打了呼哨召了护院的侍卫,“有没有人看见姑娘去哪儿了,快去寻!”
一声令下,府中有很微弱隐约的混乱,该是各处在通报寻人,孟子方瞧了赵谨克一眼,便见着他还与季申瞪着眼较量,正是看不过眼,手底下的亲信匆匆过来。
孟子方看了季申一眼,往旁两步,没什么耐性道:“什么事?”
“夫人刚才,往码头去了。”
孟子方闻言,心底怔了怔,有些微微的刺痛,却叫烦躁掩盖,“不是明天才叫她走吗?她去做什么?”
“说是要运行李……”亲信真是答了一般,孟子方抬眼便见昌安侯府里的侍卫来报,该是有了结果。
“姑娘人呢?”孟子方问他。
“守门人禀报说,一刻前看见姑娘从小门出去上了一辆马车。”
赵谨克忙追问,“什么马车?”
“不知是哪里的,只是姑娘自愿上去,守门的便没管。”
“往哪里去了?”
“西边。”
赵谨克深吸一口气,西边,会是哪里?
“去找!”季申下令:“挖地三尺,也要马上把那辆马车找出来!”
孟子方默了那么一霎,大步往外走去,赵谨克看着他,心中灵光一现,飞快跟上脚步,道:“姜伊在哪儿?”
孟子方的脚步未停,冷嗤:“与你何干。”
“除了她谁会劫持阿柔,她比你还疯!倘若她伤了阿柔,这一回我定叫她偿命!”
他动过几次手,可都被孟子方拦下来之后便作罢了,毕竟季柔没事,可这一回她竟动手挟持,便留不得她了。
“她的死活轮不着你来定!”
孟子方回头狠斥,桃花眸中几分不容侵犯的狠劲,想要动手却忍下了,几步跨出府门拉过坐骑。赵谨克也不与他争口舌,吩咐了京九召集人手,跟上了孟子方。
第89章
码头的风很大, 风里有水腥的味道, 姜家高高的楼船就停泊在运河边上。
正是年里,原是日夜不停人来人往的码头上也见不到几个人影,季柔被带上船,姜伊就站在甲板上等着她。
季柔有些紧张, 却也出奇冷静,道:“嫂嫂叫我来此地, 是想做什么?”
姜伊的妆容精致艳丽,纵使是这样的寒冬依旧只穿着秋日的绸缎衣裙, 只外头裹了一件貂皮披肩, 雪白的毛色没有一根杂毛,只衬地姜伊的身段玲珑有致。
“我就要走了。”姜伊道, “从那一日以后他就不肯见我一面, 只是让人赶我走, 明日他就会叫人押我上船南下,从此死生再不相见。”
季柔默然, 她与孟子方的事她不了解, 也管不上, 只是皱了皱眉,
“所以嫂嫂寻我来此, 是想威胁他?”
“呵呵。”姜伊笑了,下颌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这岂是一次威胁能成的,他的心意已决, 除非我能一直把你攥在手里当筹码,否则我早晚还是要走。”
季柔的心中升起一抹不安,她总是觉得姜伊是一个很危险的人,她的危险在于像一条蛰伏的毒蛇,寻常看不出来,却会在毫无防备时突然出手。
就像百戏园之前,她还能与她融洽相处,转过头就能突然下那种毒手,一招连环计,连着靖平侯府都上上下下被折腾了一个透。赵虞成亲那一日也是,她一直以为她和姜伊的事情该过去了,毕竟她与孟子方也已经撕破脸了连兄妹都很难做成,今后相见就是陌生人,可姜伊却会去设计赵谨克和孟绣,仿佛不依不挠一定要害到她才罢休。
难道因为嫉妒,就可以让一个女人疯到这个程度?
“嫂嫂若想赢回夫君的心,便该在他的身上下功夫,而不是将力气使在别人的身上。”
“很久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姜伊转过头望向船舷外头,运河上的风扑面而来,可她却好像一点不冷。
“我六岁时母亲亡故,父亲的继室却带着私生子迫不及待在母亲咽气前就挤进了姜家,我在母亲丧礼上第一回 看见她,所有人都欺负我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块手帕,指点我该去找祖母,有了依仗我才能活下去,那时候我便记住了他。”
“父亲偶尔与昌安侯府有来往,我总是想法设法跟着,总想能见他一面。我知道他有一个很疼爱的妹妹,我知道他喜欢哪一家酒馆喜欢哪一种酒,哪一种茶……我知道很多很多,我用尽心思想嫁给他,他告诉我他心有所属,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用整个姜家当交换的条件。”
“我总以为只要我用心,我总能得到他,他也一直待我好,好得我以为我已经得到他了……可一切都从你要回京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变了。我扔下尊严用最下作的手段才终于和他圆房,我想用孩子来绑住他,可他呢……”
姜伊轻笑,“他给我灌避子汤,我偷偷吐掉了,我如愿怀了身孕,我瞒着不敢告诉他,可因为与你出去游猎,一碗鱼汤让他看出了端倪……多可笑,我怀了他的孩子却还要拼命藏着掖着,可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让我把孩子打掉,我跪下来求他只要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他就算不要我我也认了,可他还是亲手给我灌下了堕胎药,他亲手拿掉了我的孩子。”
“而转天,他就把你带回了府。”
姜伊转过头来,身子虚虚靠着船舷,那曾该是瑰丽夺目顾盼生辉的眸底只剩下枯败的空洞,“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他,追根究底好像也都怪不到你头上。”
“可我不怪你,又能怪谁呢?”姜伊抬起眼睫看着季柔,“若非是你占据了他的心,他何至于这样残忍待我?我能忍受他心有所属忍受他冷漠待我,可他如何能冷漠待我到连他的骨肉都不放过?”
“我跟他闹跟他吵,他都懒怠多看我一眼,只有我害你的时候,他才会动怒,会生气……他的心里没有我只有你,他现在要赶我走了,可我不甘心我从来都不能留在他的心中,所以我只有把你绑来……”
姜伊缓缓靠近季柔,眸光从季柔的脸上落在她的肚子上,那枯败了的眼底却异样地生出了一丝温柔。
“多好……”姜伊道,“倘若我的孩子还在……我连长命锁都偷偷打好了……”
季柔扭开头去,“你这样聪明,应该知道你愈是这样,或许愈不能得到你想要的。”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姜伊的手搭上季柔的肚子,掌心下,能感觉到孩子突然的胎动,姜伊微惊,仿佛是受了惊吓,猛地收回了手,却又忍不住放回去,喃喃道:“他好像还没开始会动……”
季柔想劝她,人或许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倘若孟子方无心,她此番离开何尝不是解脱,将来会有更好的归宿,也会有她的孩子。
可话还酝酿着没有说出口,姜伊手下的人已经来报:“夫人,将军和赵侍中来了!”
姜伊的眸波一跳,倏然寒了下去,接过了挟持季柔的丫鬟手里的匕首,架在了季柔的脖颈上,拉着季柔与她一道靠向船舷。
船外,运河的江水滔滔。
姜伊在季柔耳边道:“你说我若是今日杀了你,他是不是就能永远记得我?他不会爱我,但恨我一辈子也是好的。”
季柔还没想出话来,赵谨克和孟子方已经杀上了船。
“姜伊!”孟子方怒斥,看着姜伊这样危险地挟持着季柔,又惊又怒,“你把柔儿放开,你有什么冲着我来!把人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