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世子!”堂屋外的婢女唤了声。
卫韵的事情,已经满城皆知,褚家这些下人自然也都知晓。
此前,褚辰对卫韵的在意, 人人都看在眼里,如今卫韵已不再是褚辰未婚妻, 反而要给他当舅母了, 不知为何, 褚家上下都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褚辰一路走来, 身上仿佛带着一阵寒风。
离着立冬还有几日, 但京城已经很冷了。可褚辰鼻头溢着汗,他并没有随军回京, 而是提亲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褚香芝看着褚辰迈入屋内, 她唤了一声,“大哥……”有些心疼,可她无能为力。
褚辰没看她, 而是直直的走向了褚夫人。
经历一场北伐,亲眼目睹无数人的生与死,他已不再是那个京城的纨绔少年郎。他眼眸锐利凛冽,同时还有无尽的失望与愤恨。
长剑拔出,指向了褚夫人。
他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没有饮水的沙漠徒步者,“母亲,您倒是告诉我,阿韵和舅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路从西北赶回京城,自然已经听说了一些风声。
剑鞘寒光四射,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不是谁见了红,而是剑上残存的血腥。
原本,褚辰是想要用手上这把剑去谋化他和卫韵的将来。
可是此刻,他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用剑对准自己的母亲。
真是可笑至极!
褚夫人唇齿发颤,褚辰的眼神那么阴狠痛恨,她的心突然抽痛,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处心积虑为了这个家着想,却是换来儿子这般仇恨。
“说!”褚辰突然咆哮。
这声音洪亮,从堂屋传到了百丈开外。
褚夫人要面子,顾不得太多,忙道:“是卫韵……是她勾搭你舅舅在先。辰郎,她不值得你这般啊!”
褚辰眯了眯眼。
他和卫韵青梅竹马,卫韵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褚夫人告诉他。
“你骗我!你又想骗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毁了你唯一的儿子!”褚辰眼眸充血,握着长剑的手在颤抖。
没了卫韵,他还算个什么。
他此前就察觉到母亲对卫韵不利,竟然还会相信母亲的话,前去西北挣军功!
是他自己弄丢了卫韵。
他不敢想象这阵子卫韵都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她会成为舅舅的人。
她长的娇弱,但性子刚烈,若非是逼不得已,根本不会出卖她自己。
褚辰回府之前不敢去打听。
他渴望着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是此刻,听着褚夫人的谬言,褚辰的心抽搐了起来,他没再质
问,只说,“母亲,您可知道,儿子有多喜欢她!喜欢到了连自己的命都能不要,你害了她,等于害了我的命!”
丢下一句,他手中长剑垂下,转身离开,背影决绝。
褚夫人的身子骨半点动弹不得,瘫软在了圈椅里。
褚香芝回过神来,一路追了上去,“大哥!大哥!”
她抓住了褚辰的手,却被褚辰一把甩开。
褚香芝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他身后哭喊道:“大哥!一切都迟了!你别去找阿韵了!”
褚辰置若罔闻,似乎根本就不曾听见。
从国公府大门出来,褚辰如行尸走肉般走在路上,随手抓了一个人,长剑抵在他脖颈间,问道:“说!卫家小娘子和武安侯之间的事,你都在知道多少?!”
那人怕的紧,并没有认出褚辰,瑟瑟发抖的一五一十交代了。
“卫家落难,国公府退了婚,卫家小娘子沦落教坊司,人是武安侯救出来的。”
褚辰放手,没过一会,又抓了几个人,用了同样的方式逼问。
“卫小娘子被武安侯金屋藏娇,如今二人情投意合,就要成婚了,武安侯聘礼已送去卫家,此事全城皆知,你怎的不知?”
“要我说,卫小娘子能遇见武安侯,当真是命好。不然恐怕早就香消玉殒了。”
“武安侯为了抱得美人归,可是费了大力气了,愣是帮着卫家洗脱冤屈。”
“……”
褚辰一路往卫府的方向走。
他抓了太多人,听了太多消息。
大约已经将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是褚家背信弃义毁了婚,他甚至怀疑是褚夫人将卫韵送去教坊司那肮脏的地方……
他的阿韵,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无人能及。如何能遭那个罪!
他是不是该感谢舅舅……
褚辰一路哭哭笑笑,半是癫狂,半是疯魔,终于抵达卫府大门外时,人早就形容枯槁,像是经受了一场酷刑。
他踏上石阶,守门的小厮看清来人,皆犯难了。
以前,褚辰经常来卫府。
可如今不一样了,褚家落井下石,也已不再是姻亲关系,他再也没有资格随随便便踏足卫家。
小厮挡住了他,“褚世子亲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老爷。”
褚辰顿住。
他现在不是卫家的准姑爷了,就连登门,也要等待通报。
这厢,卫广轩和卫Z也觉得是该有个了断。最起码不能再让褚辰纠缠卫韵,于是就让小厮给他放行。
见到褚辰时,卫广轩与卫Z也吃了一惊。
他面色憔悴,整个人像是被寒霜打过,身上再无彼时意气风发的影子,比他们身陷囹圄时还要糟糕。
褚辰没有多言,直接跪下,“伯父,一切都是褚家的错,都是我的错,不管阿韵此前发生过什么,我可以当做一切还像以前一样,只求您再将阿韵许配给我。”
说着,他以头点地,磕了三个响头。
卫广轩虽然对齐国公府很不齿,但褚辰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是徒劳了。“褚辰啊,你若真的为了阿韵着想,日后就不要再来见她了,阿韵她这阵子受苦了,你二人之间……也再无关系,日后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褚辰没哭过,可听了卫广轩这话,他哭了,眼眶愈发的红,“伯父,可我做错过什么?”
从头到尾,他错了什么?!
卫广轩反问,“那阿韵做错过什么?褚夫人究竟干过哪些好事,你可以自己去查,我们阿韵已经受够了。”他本来不打算立刻就答应下贺子初的提亲,可为了让褚辰死心,就说,“武安侯已下聘,此事你应该已经知道,还望你念在曾经的情分上,不要再给阿韵找麻烦。”
“来人,送客!”卫广轩不想看见褚辰,他最疼爱的女儿,遭受了那样多的罪,他着实心疼,对褚家已恨之入骨。
卫Z虽与褚辰交好,但为了妹妹名声,他也准备断了与褚辰的一切往来,“褚辰,我妹妹不容易,你走吧,不要再害她了。”
不要再……害她……
褚辰仿佛如被雷击。
对!
是他害了卫韵!
**
褚辰离开后,小厮上前道:“老爷,公子,褚世子往武安侯府的方向去了。”
卫广轩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
与褚辰相比,贺子初倒是能护得住卫韵,更重要的是,以贺子初的强势,只要是他想护着的人,即便是贺老太太也拿卫韵无法。
如此一对比,卫韵嫁给谁才更好,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了。
卫Z道:“父亲,此事还是交由侯爷处理吧,他那么想当卫家的女婿,总得多付出些!”
卫广轩赞同,他虽然已经快要认准贺子初了,但也没那么轻易就让贺子初达成所愿。
***
武安侯府,褚辰直接闯入了府门。
贺子初一脸淡定,完全没有夺人所爱的羞愧,相反的,他似乎是胜券在握,在他看来,卫韵本来就是他的妻,是褚辰胆大包天,自己的舅母也敢觊觎。
二人身高相差无几,面对面站着时,目光之间有什么危险的情绪在涌动。
“舅舅,求您把阿韵还给我!”褚辰腮帮子鼓动,说这话时,像是极力压制着某种暴戾。
贺子初还是神色淡然,“她是你舅母,幼时还抱过你。”
“……”褚辰没想到贺子初会这样说。
今天一路上,所有人都说他疯了。
可现在看来,贺子初才是疯的那一个,“舅舅,你疯了!舅母死了十五年了,我的阿韵不是你的阿韵!”
贺子初明显不喜欢这话,“褚辰,你走吧。不要逼我动手。”
旁的事好商量,但独独她的事,分毫不让步。
“舅舅,都是你逼我的!”褚辰握着剑,眼眶赤红,他不敢去想卫韵和贺子初之间的细节,更是不想知道他们之间到了哪一步了。
他此刻仿佛就是一张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两人就这样大打出手了起来。
青莲和赵三不敢劝架,不过……在他们看来,自家主子总算是想开了,时隔十五年终于又对一个女子倾心,他们也为主子高兴。
是主子救了卫小娘子,救了卫家,凭什么褚世子现在过来抢人?!
第三十七章
卫韵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何贺子初让自己穿着男装,直至马车停在了/青/楼/门外,她立刻明了了,“曹先生在这里?”
“嗯。”不知为何,贺子初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自古文人多/风/流,不要以为那些舞文弄墨之人一定是君子。”
说完这话,他才察觉,他是想让卫韵知道,世上的男子多半都是坏的,对美人从来只有一个心思。
褚辰是被人抬回齐国公府的。
褚夫人知道, 褚辰会找贺子初的麻烦,她只是没料到贺子初这般不顾情面,直接将褚辰打伤, 而且褚辰被人送回之前, 还去喝了酒, 此时已经不省人事, 酩酊大醉, 一口一声“阿韵、阿韵……”的喊。
“不过就是一个小.贱.人, 值得你们一个个不要命去抢么?!”褚夫人看着烂醉如泥的儿子, 对卫韵更是愤恨,“她就是一个祸水!”
褚夫人不知道自己痛恨的到底是楚韵,亦或是卫韵。
又或者,在她心里, 也冥冥之中笃定卫韵就是楚韵。
那日, 卫韵突然喊她大姑姐, 那时的犀利眼神绝对错不了!
褚夫人正咒怨着,褚辰突然腾的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 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些许, 十来岁的少年郎, 满脸沧桑。他眼神无光,直接无视了褚夫人, 不知是受了伤,还是醉酒之故,他步子不稳, 但仍旧速度很快,一路跑出了齐国公府,下人挡都挡不住。
“夫人,这下该如何是好?”下人问道。
褚夫人眸色不善,她不明白为什么次次都弄不死卫韵。
这个女子,天生就是来克她的吧!
十五年过去了,如今还是阴魂不散!
“跟上世子爷!不要让他做傻事!”褚夫人吩咐了一声,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痴情的儿子?!
舅舅和外甥倆,真真是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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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辰打不过贺子初。
身份地位也拼不过他。
他求了、骂了、打了,但贺子初并未松口要将卫韵还给他,还一口咬定,卫韵是他的舅母。
这简直就是可笑!
他与阿韵青梅竹马,甚至阿韵幼时穿着开裆裤的样子,他都记得。她怎可能是自己已故的舅母?!
贺子初疯了!
一定是贺子初疯了!
卫家府门外添了小厮把守,褚辰知道自己进不去,他拐去了西南角,前院里面就是卫韵的闺院,他以前总爱偷偷过来看她,后来卫广轩加固、加高了院墙,就是为了防他这个登徒子。
褚辰一度以为,他迟早会将卫韵从这座院子里带出去,然后光明正大看她。
可如今,即便没了眼前这座院墙,他和阿韵之间也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纵使他长途跋涉,也无法抵达。
“阿韵!”褚辰带着酒意,隔着一堵墙,朝着闺院的方向喊,“阿韵!是我!我回来了!”
少年彻底变了声,但还是能让人一下就听出他是谁。
此时,天色尚未大黑,卫韵当然是听见了。
“娘子,这……”秋蝉蹙眉,“褚世子如何能这般不顾娘子声誉,他在外面这喊您,也不怕别人笑话!”
秋蝉以前真心实意将褚辰当做了自家姑爷。
可卫家出事,自家娘子沦落教坊司时,褚世子又在哪里?!
秋蝉愤愤然,“娘子,您可千万不要心软了!”
在她看来,齐国公府就是虎狼之地,褚夫人以前看不上自家小娘子,以后自家小娘子就让褚夫人高攀不上。
心软么?
卫韵到不这么认为。
她和褚辰之间本就没有可能了,注定了有缘无分,他和她都没错,错的是命。
褚辰的嗓音渐渐沙哑,甚至还带着隐忍的哭腔,卫韵的心不是铁打的,她一直都知道褚辰对她的心思,又幼时走到少年,这几年之中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卫韵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黯然失神。
华灯初上,日头一落,外面就凉的厉害,秋蝉捧着一条白狐裘披风过来,“娘子,赶紧回屋歇息吧,想来褚世子过会也该走了。”
仅有一墙之隔,卫韵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褚辰手掌敲击墙壁的声音。
她对褚辰的情愫倒不是女子对男子的爱慕了。
只是思及他们曾经那么好,今后却只能当做是陌路人,甚至……是仇人,就不免感慨。
她没错,褚辰没错,那到底是谁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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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广轩与卫璟对齐国公府极为不齿。
虽然明知褚辰从头至尾不曾对不起卫韵,但饶是如此,他们也不会再让卫韵与褚辰有任何瓜葛。
“找人把褚世子轰走!”卫广轩愤然。
他虽还没亲口同意贺子初的提亲,但这桩婚事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今后卫韵就是褚辰的嫡亲舅母,倘若褚辰继续纠缠,害的只能是卫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