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樱桃糕
时间:2020-06-29 09:49:32

  有这些安排,再按照往年的办法布防,也就差不多了。布防这种事,崔熠、周祈早几日就在做,又都是做熟的,真临近过节了,此时倒闲了下来。
  周祈与崔熠夸赞郑府尹这回办事办得好,尤其那布告,简直改了门庭。
  崔熠笑道:“看不出来吧?这主要都是老谢的手笔。”
  周祈惊奇。
  崔熠颇维护谢庸:“老谢虽爱装一点,其实是个有趣的。”
  周祈笑了:“我不是觉得谢少卿无趣。像谢少卿这种,外表看着深沉内敛得很,内里往往不只有趣,保不齐还很——”周祈琢磨措辞。
  崔熠想了想,道:“风骚?”
  周祈以拳击掌,小崔说话总是这么既俗且精。
  崔熠得意一笑。
  周祈亦笑。
  两人背后一块埋汰朋友,半点心虚都没有。
  谢庸走进院子,后面跟着一起来串门儿的肥猫胐胐。
  见二人傻笑,谢庸随口问:“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崔熠笑道:“夸你呢。”
  谢庸便知道他们笑无好笑,不理他们,坐在给自己留出的案边。胐胐亦颇有其主人风度地坐在毯子上,小眼神如果不往案上飘,几乎可以算是庄严了。
  哎呦,实在太可爱逗趣了!
  周祈从攒盘里拿一块牛乳饼放在手心儿,胐胐优雅地走过来,闻一闻,吃起来。
  周祈喂胐胐的时候多,如今很知道可喂什么不可喂什么,只喂一块便罢了手。胐胐吃完,很自然地爬上她的膝头,把头搁在周祈拿牌的胳膊上,蹭一蹭,闭上了眼睛。
  周祈张嘴,惊喜来得太突然!这是头一回胐胐主动让自己抱。
  最难辜负美猫恩,周祈把牌换个手,到底不方便:“谢少卿,帮着打这半把?你看我这……”她脸上神情半是求肯,半是显摆。
  谢庸看看周祈,又看看胐胐,到底点头,接过周祈的牌来。
  周祈便笑眯眯地专心撸起猫来。
  接了周祈牌的谢庸却皱起眉,不禁又看看那位周将军,有点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把牌打成这德行。
  周祈极大方:“没事,输了算我的。”想想让外表深沉内敛内里不知道风骚不风骚的谢少卿往脸上贴纸条也不大可能。
  周祈又看怀里的猫,物随其主,但胐胐的假庄严,怎么就这么可爱?
  周祈挠挠它的下巴,胐胐咕噜一声,并不睁眼,只蹭蹭周祈胸口。
  周祈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心里的不情之请不免就又冒了芽儿:“谢少卿,让胐胐在我家做两天客?”
  正帮周祈收拾残局的谢庸淡淡地道:“不行。”
  周祈幽怨地叹一口气:“我们明明是两厢情愿的……铁石心肠!”口气一如被她棒打鸳鸯的小娘子。
  谢庸动作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打牌。
  既然不能长相守,周祈对胐胐自然是能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又用鼻子凑在它身上,胐胐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有点旧书的味儿,与周祈买的那些二手传奇味道类似,又不全一样,还有点刚出锅的蒸饼味儿,那种淡淡的麦子面的甜香气,又有点这春天杏花的味儿……
  崔熠微皱眉,一样的牌,怎么到了老谢手里,就格外难收拾……这一局不会要输吧?
  谢庸抬眼,恰看到周祈一脸沉醉,手微抖,一张牌掉在案上。
  “哈?”崔熠大笑,“落牌无悔!老谢你这回输定了!”
  谢庸抿抿嘴,笑了。
  周祈亦是一笑,还当谢少卿是个无所不能的呢,原来跟自己一样是个牌渣……
  知道他是个同道,周祈格外大方,“条儿贴我这边脸,正好对称着。”
  谢庸默默地拈起一张纸条,蘸湿,贴在自己脑门上。
  崔熠越发春风得意起来,哈哈哈哈,老谢你也有今天!
  周祈也觉得这样子的谢少卿格外新鲜,谢庸却一脸淡然。
  顶着这张纸条,又下了一盘棋,看了一回周祈借给他的《笑语集》,谢庸接着顶着这纸条看周祈教崔熠练刀。
  任那边刀光剑影,胐胐卧在毯子上自在安睡。
  周祈脸上的纸条早飞没了,她旋身,出刀,因是教崔熠,动作放得极慢,但那一刀中却似藏了千钧的力量。
  谢庸发现,周祈一刀在手,人似乎都变了,之前的轻佻懒散全部不见,沉静得似夏日山间深碧色的水潭。
  收了式,周祈负刀一笑,露出牙来,又是那副德行。
  谢庸低下头喝已经不热的奶茶,纸条垂在杯沿儿上。
  “还有更简单一点的吗,阿周?就这错步我就学不会……”崔熠一扭身,差点绊倒。
  刚才还大杀四方、霸气满怀的崔少尹此时垂眉耷拉眼:“太难了,我真的太难了……”
  这样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快,日暮时,因明日上巳节要忙,崔熠破例没留在开化坊吃饭,拿着周祈专门给他画的几式刀谱儿走了,谢庸亦告辞出来。
  “嗯?胐胐?”周祈道。
  “睡得那般香甜,就先不动它了,明日你出门时把它给唐伯。”
  “?”周祈咧开嘴笑了,幸福来得太突然!真的太突然了!
  谢庸转过身去往家走,嘴角隐隐有些笑影儿,负着的手里攥着临出门扯下的纸条。
 
 
第59章 上巳曲江
  三月三日上巳节, 曲江。
  如往年一样, 江里游船点点,岸边花红柳绿,到处都是游春的人,芙蓉园前有教坊娘子歌舞,曲水岸边有年轻男女踏歌,草地上时见围起的彩障,路上既有宝马雕车, 也有普通人家的牛车、驴车,就连路边卖吃食的小摊儿、提篮卖花的小娘子都与往年没什么不一样,但与往年比, 总觉得要冷清一点——大概是因为今年没有新科进士探花。
  今年科考晚,进了三月第二场还没开考, 很多年份这个时候已经全考完且放了榜,新科进士曲江探花, 便是上巳节一大盛事。
  今年这样, 对崔熠、周祈这种负责京城治安的官员来说,没什么不好的——从前不是没有因为看探花郎,发生踩踏之事造成伤亡的。
  探花郎探花,哪天不能探啊?以后花儿开得更盛,探起来多么方便——这是崔熠的看法。
  周祈巡了一圈,经过曲江亭附近京兆府的“行衙”,过去蹭碗茶水喝,遇见也转了一圈回来的崔熠。
  两人一边喝茶, 一边歇脚,一边闲扯,崔熠便发表了如上高论。
  虽不是读书人,周祈却懂他们的心思:“看的人多和看的人少能一样吗?这是多少进士一辈子最荣耀的时候。那么些人围着,还有小娘子扔巾帕荷包……”
  崔熠想想,也是!
  “不知道今年的探花郎是什么样儿的……”周祈又道。
  听了她的话,崔熠不免想起去年事,嘲笑周祈:“我说阿周,你这眼光不行。去年那探花郎,比我阿耶不小两岁,你还跟着起哄。你跟着起哄也就罢了,人家小娘子们都是扔香囊帕子,你倒好,解下剑穗子扔过去,还扔得极准,把人家探花郎的帽子砸歪了。”
  每年进士及第者不过二三十人,时人总道“五十少进士”,这二三十人里往往有不少已经可以自称“老夫”了,很多年份被推选出来的两位最“风流俊俏”的探花使也已非盛年。
  周祈笑起来,她其实就是瞎凑热闹,嘴上却教导崔熠:“显明啊,你还是得多读书,这侧帽风流可是在讲儿的……”
  崔熠“嘁”她,两人阿大阿二的关系,说什么“多读书”。崔熠接着说她眼光不行的事:“有我和老谢这样的美男子在身边,你还惦记着看什么新科士子探花郎,真是……”
  周祈明白他的意思了,赶忙承认错误:“崔少尹说得很是!有你们珠玉在侧,看谁我都觉得是瓦楞子。”
  崔熠终于放过她,也笑起来。
  听崔熠说到谢庸,周祈问:“以谢少卿才貌,当年该是探花郎吧?”
  谢庸及第的时候,周祈才进干支卫,还不能满城乱蹿,故而未见这位当年的丰姿。
  “不是,当年他夜里睡觉让风吹了后背,骑不得马,故而推拒了。”
  “……这么巧?”
  崔熠一笑:“反正他是这么说。”
  周祈便明白这其中又有典故。
  “老谢没说,但我估摸是这么回事。他及第时还不到二十岁,考得名次却好,只排在状头后面。那位状元公是位五十余岁满脸沟壑的老才子,性子有些孤傲,老谢却极尊敬他,说他的诗文是可流传百世的。老谢这样的名次,这样的相貌,若再去探花,未免压了状元的风头,故而退避了。”
  周祈点头,突然又笑了,小声道:“他不去也对,去了就不是内里‘风骚’了,而是明明白白大敞大亮地‘风骚’。”
  崔熠哈哈大笑。
  周祈一口把茶饮尽:“行了,我接着巡查去。芙蓉园大宴这会子快散了吧?”
  崔熠点头。
  今上有了年纪,这种宫外节庆大宴参加得极少,往往只让几位皇子、亲贵大臣代往。皇子并不与臣子过分亲近,往往中席便走了,大臣们再喝一巡,几位相公也走了,席就慢慢散了。
  周祈带着人往芙蓉园走,虽则那边侍卫重重,还是要去看一眼。
  虽说紧接下来的一场,进士科考帖经,明经科试义,考的都是背书的学问,但曲江边还是有不少闲逛的士子,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
  周祈与几个士子擦肩而过,听到什么“祓禊兮中流”“濯足兮兰汤”,不由得一笑,这透心儿凉的江水,谁下去洗脚,我敬他是条汉子。
  刚走几步,那几个汉子中的一个突然喊:“将军!周将军!”
  周祈回头,微皱眉,这个士子和中身材,团团脸,笑起来眉眼微弯——看着有些面善。
  突然,周祈想起来了,在丰鱼楼吃饭时说仰慕身高近丈、虎眉豹眼、膀大腰圆周将军那位。
  周祈有些抱歉,照着这般吃下去,自己兴许有一天还能“膀大腰圆”,“身高近丈,虎眉豹眼”是真的不行了。
  士子对周祈行礼:“周将军。”
  周祈笑着点头:“郎君也来曲水边儿逛逛?”
  见周祈认出了自己,士子脸色略红,舔一下嘴唇,张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看他的样子,许是想问什么。莫非他是想找谢少卿或者小崔?如今再投行卷已经晚了,不过倒是可以为明年做准备。
  又莫非,他是想问我军中有没有“烟熏太岁、火燎金刚”的女将军?干支卫里面确实有几个女子,其中有艳丽的、有冷峻的,有柔和的,就是没有金刚这一款的。
  周祈心里瞎猜,面上却和和气气地等着这士子说话。
  士子嗫嚅一句:“周将军这一向可好?”
  “很好,多谢。”
  士子的脸越发红了,他抬头看一眼周祈,恰对上她的目光,又赶紧避开。士子叉着的手也有些抖了。
  周祈突然有些懂了,他该不会……
  士子到底只是一揖:“某不打扰周将军了,将军上巳吉祥安乐。”
  周祈清清嗓子,干笑一声:“郎君也安乐,呵呵……”
  士子揖着没有抬头,周祈赶紧转身走了。
  后面的陈小六在心里“呦呦”了足有六十声,周老大的桃花开了!
  但陈小六作为“娘家人”,不免有些挑剔,觉得这朵桃花小了些,花色也不那么美,有些配不上自家英姿飒爽,能揍人能上墙能喝酒的老大。
  陈小六转身抬眼,嘿,这个就差不多!
  谢少卿穿着官服,打扮得很是整齐,面色被深绯的袍子衬得很白,让陈小六想起传奇上常说的“面如冠玉”一词,顺带着想起来的还有“玉树临风”“翩翩浊世佳公子”。
  周祈看看谢庸,又看看不远处几个穿官服的朝官:“大宴散了?”
  谢庸点头:“散了有一阵子了,几位大王和相公们已经走了。”
  周祈四处看一看,安安宁宁的,挺好。
  “谢少卿要回去了?”周祈随口问他。
  谢庸点头,看向周祈甲胄领口上别的兰草,眼风扫过不远处,抿抿嘴,却没说什么。
  周祈顺着他的目光看自己,嘿嘿一笑:“美人恩!刚才巡江边看踏歌,那日跳霓裳羽衣的彤娘送的,好看吧?”
  谢庸脸上露出微笑来:“嗯,好看。”
 
 
第60章 牡丹美人
  上巳节过得颇为安稳, 比从前哪一年都安稳, 没有踩踏、没有盗窃,连个来报失踪的都没有,惯常节后忙得脚不沾地的崔熠、周祈相对喝闲茶。
  周祈伸个懒腰,笑道:“真好啊,是不是我们离着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大同世界不远了?”
  崔熠笑道:“若果然到了大同世界,我还罢了,你跟老谢这专管作奸犯科的都得喝西北风去。”
  周祈嘿嘿一笑:“以谢少卿为人, 到时候肯定说:‘西北风,味道甚佳!’”后面半句周祈压低声音,口气淡淡的, 说完还抿一下嘴角儿。
  崔熠哈哈大笑:“像!还真像!”
  “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凭着这学人的本事, 到时候我可以去做滑稽戏弄,又或者耍刀舞剑, 哪怕胸口碎大石呢?”周祈一脸得意, 技不压身啊。
  “这么说,老谢可以卖字卖画,也不用喝西北风。”崔熠到底心疼朋友,帮他想了营生。
  周祈想象自己在西市耍完刀剑、演完吞火和单手劈碑,托着帽子里得的铜钱去买羊肉汤和胡饼,碰见一幅画也没卖掉的落魄谢少卿。春寒料峭,谢少卿穿着单衣,冻得颤颤哆嗦的, 还硬绷着。这自然逃不过自己法眼,便请他一起去吃羊肉汤和胡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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