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举刀来砍谢庸的脖颈,谢庸侧身以剑相格,老掌柜抽刀捅他胸口,谢庸再避再格……
老掌柜固然刀法狠辣,但他是贼,对上官,心里未免焦躁,面前的小子又只守不攻,老掌柜一时也奈何他不得。老掌柜又发现这个小子似有越打越从容之势,不免更加焦躁起来。
谢庸便是此时出手,以缠招让老掌柜暂时不得收刀,自己却扭身抬脚踢他脖颈,老掌柜赶忙以另一手相格,却哪知这一脚踢向的是老掌柜持刀的手臂。
老掌柜到底功力不俗,在手臂被踢到之前,变招挥刀斩谢庸上臂。
“嘡啷啷”一刀一剑同时脱手。
周祈听见刀剑落地声,不禁大惊,扭头看,便发现谢少卿竟在与人肉搏,拳拳到肉的打法,砰砰砰……
周祈:“……”行吧,我信你也曾有过街上打破头的岁月了。
第79章 嘴角的伤
周祈一刀快似一刀, 刀刀不离大个子伙计的腰腹, 其胸前一片刀影。
伙计身高力大,腾挪灵动上便稍微差一点,最怕这样紧密的快招,他左躲又挡,几次想化守为攻,用力量压制面前这凶狠刁钻的女人,却都被迫收了回来, 还差点让她在胸前开了血窟窿。
又一刀攻大个子左胸,大个子出刀格挡,哪知那刀竟轻飘飘的。大个子隐觉不好, 正待变招,那刀已闪电般顺着他的刀上滑, 大个子仰身躲避未及,那刀已经抵在了他的喉间。
这种凶徒一个人不好捆, 保不齐会“诈尸”, 若是平时也还罢了,今日周祈却不愿再出波折……
“砰——”不远处两个人砸在货架上。
周祈抬脚侧踢,把大个子伙计踢晕了过去。
老掌柜出拳攻谢庸面门,谢庸侧头,去抓他手腕,老掌柜的胳膊却似灵蛇一般避开,去捏谢庸喉咙。
谢庸以掌相挡,抓住他的拳头, 顺手一拽,另一手抓住其肩膀,转身,把老掌柜从头顶摔了下去。
老掌柜趁势双脚剪住谢庸脖颈,两人翻滚起来。
看老掌柜在上,周祈忙提刀上前,老掌柜伸手去捏谢庸喉咙,谢庸不挡不避,出拳狠砸老掌柜的太阳穴。
老掌柜被打得歪向一边,晃了两下,周祈上前补了一脚,老掌柜终于倒在地上不动了。
谢庸捂着喉咙,咳嗽两声。
“没事吧?”周祈问。
谢庸摆手。
周祈上前把与衙差对打的伙计也踹翻了,后院中也擒住两个。有一个试图翻墙而逃,被外面的衙差逮住了。
衙差们捆人的捆人,搜查的搜查,周祈把刀插回鞘里,看向谢庸。真是从未见明月清风的谢少卿这个样子过,嘴角破了,嘴边儿面颊微微青紫,估计很快就会肿起来,袍子领口散着,脖颈间掐痕清晰可见,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我没事。”谢庸笑道,却又不禁微“嘶”一声,嘴角破处渗出些血来。
周祈皱着眉:“谢少卿,我怎么之前没发现你这般勇猛呢?还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谢庸怔一下,想说什么,又停住,估计是怕嘴疼。
“脖颈这种地方,岂是可以掉以轻心的?”周祈继续冷着脸训话。
谢庸看看周祈,神情肃然,眼角却微微翘起,“嗯”一声。
见他认了错,周祈不好揪着不放,只又瞥他一眼,转身走了。西北才子,进士及第,冷静自持的大理少卿,打架血气上了头,就跟禁苑里的公狮子一样,呵!男人!
看着她的背影,谢庸嘴角也翘起,又不由微抽一口气。谢庸从袖中掏出帕子,印印唇边儿。
周祈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到抓了这些细作去了大理寺,崔熠也赶到时,周祈已经又笑嘻嘻的了。
大理寺廨房有谢庸的常服,他略梳洗,换过衣服,虽嘴边青紫,却已又是那位风姿秀雅的谢少卿了。
饶是如此,崔熠也吃了一惊:“老谢,你挨揍了?”
周祈“嗤”地笑了:“谢少卿差一点破了相。若真破了相,等以后大同世界了,出去卖画卖字都得掉价钱。一样的字画,原来清隽的时候卖,可以卖二百钱,若遇上富贵女郎,兴许还能再多得二百,歪嘴缺牙了去卖,只能卖五十。”
崔熠看谢庸也没什么事儿,便笑道:“让你说的,老谢不是卖字卖画,成了卖脸了。你自己看人看脸,就只当别人也这样。”
崔熠又与周祈道:“阿周,你不懂。像我和老谢这种,长得太好看,脸上多一道剑痕刀痕,才够劲儿,汉子味儿也更浓。”
听他说汉子味儿,周祈无端地想起今天谢少卿的肉搏战来,嘴上却“嗤”一声,“叫你这么说,街上的地痞无赖汉最有汉子味儿。”
“反正我只爱清逸洒脱美少年。”周祈补一句。
谢庸摸一下嘴角儿。
“浅薄!”崔熠批周祈。
但转头,崔熠又对谢庸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世间女子皆浅薄,咱们还是保着这张脸吧,不然以后真娶不上新妇。”
谢庸微笑,看一眼周祈。
周祈哼一声,也笑了。
外面衙差来报,去抓捕苏宝澄的一队回来了,苏宝澄已抓到。
不大会儿工夫,领头儿去抓捕苏宝澄的进来交差。
谢庸道了辛苦:“抓捕可顺利?那苏宝澄可曾拒捕?”
“老实得很,见到我们便变了脸色,我们上去就摁住了。”
谢庸点头。
“他们家也搜了,并没什么可疑之物。他家里除了其妻其子,另有两个老仆,一个婢子,这些妇孺老人我都没动,但是留了我们的两个人在那里看守,不许他们随意出入。”
谢庸点头:“很好。”又再道了辛苦。
衙差退下。
大理寺王寺卿进宫了,这苏宝澄和西市范家老店捉住的人便暂时不审。
三人只接着坐在谢庸廨房说话。崔熠奇怪:“老谢,你如何知道这范家老店是细作窝点?那采买单子有什么猫腻?他们在里面下毒?”
“这种账目都是收货办事的府、史等人按照采买单誊抄的,字迹与典客丞苏宝澄、掌客赵盛明都不同,也就是说这账上名目就是当初苏宝澄所拟采买单的样子。”谢庸道,“那上面有腌蟹、青鱼、野兔、鸡子、山鸡、腊肉——”
“对啊,这怎么了?”崔熠奇怪,又笑,“你竟然能记得住那账单子。”
“因为我有诀窍。你以每项头一字反切拼合试试,便知道了。”
崔熠虽不学无术,却也会反切之法,“应——衣——杀,鹰已杀?”崔熠略睁大眼睛。
谢庸点头。
“事发前两日,典客署还从这范家老店采买了野荠、枸杞、梅子酒、木耳,这个后两字连反切都未用,只用同音。”
“有眉目?”
“两次的采买单子皆能凑出意思,这当不是凑巧。再加上这苏宝澄手边的公文积压五日,喝水杯子上有灰尘,可以想见这几日这位苏客丞是怎样的心不在焉,坐卧不宁,且这苏宝澄本也有疑点。”
崔熠点头:“阿周说了,出了这样的事,上官下属都在,苏宝澄自下衙走了,未免太过心大;还有神鹰这样的猛禽被杀得太过干净利落,可能是被下了药,这苏宝澄又正好是管着厨事的。”
谢庸点头,微笑着看周祈:“周将军聪慧。”
周祈只一笑。
谢庸接着道:“从苏宝澄传的两句讯息来看,他当是奉命者,范家老店则是发出指令者。此事既是围绕杀死回鹘神鹰而行,范家老店在选货单上便极可能会有‘鹰’‘杀’等字,用反切法来写,最常见的便是‘腌’‘野’‘青’‘山’‘腊’等开头的吃食。”
崔熠懂了谢庸为何能猜出范家老店选货单上有哪些东西了。
“两日前苏宝澄传递的‘有眉目’,我猜,或许是他买到了可以让鹰吃了安睡的药,也或许是找到了可以让外面细作混进皇城的办法。”
“西市那范家老店可搜到了什么东西?知道是哪方的细作吗?”崔熠问。
“找到了刻有吐蕃文字的符牌,还有用吐蕃文写的书信。”
“果然是他们……”崔熠摇头叹道,“用采买货单上名目首字反切来传递讯息,这些细作简直比传奇上还玄乎。”
崔熠又神吹朋友:“老谢,我看你比那《大周迷案》上的陈生也不差什么。你说呢,阿周?”
周祈颇迷恋那陈生,听崔熠把谢庸与陈生相比,觉得,谢少卿固然是极聪敏精明的,还好看,还会打架,但陈生……陈生是不同的。别的不说,不会说笑话,还每每硬说,这个谢少卿就做不到——谢少卿比陈生还是少了那么两分可爱。
崔熠看着周祈,等她回答。谢庸端着杯盏,垂着眼,拿盖子轻刮杯中茶粉。
周祈轻咳一声:“我们真人何必与传奇里的纸片儿人比呢。”
崔熠“嘁”一声。
谢庸饮一口茶,估计是碰到了嘴中伤口,轻皱一下眉头。
周祈自谓是个心软的,今天谢少卿受苦了,此时便想哄哄他:“旁的不说,至少谢少卿比那陈生好看。”
《大周迷案》中说陈生容长脸,有些清瘦,眉眼如何却是没写,但传奇中众人从未有一个夸他好看的,只里面原六郎赞他“挺拔的翠竹一般”,由此看来,陈生面貌平常。
听她又绕回到相貌上,崔熠笑起来,“阿周,你这爱看美貌小郎君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怎么又扯回到好看不好看上了?”
周祈又开始嘴瓢,“我是心疼!”
谢庸喝茶的动作一顿,抬起眼。
崔熠起哄地笑起来。
周祈看崔熠:“谢少卿这样的相貌,嘴边却青紫一片,嘴角也破了,像不像一把名剑,被崩了个口子?”
崔熠想了想,竟然觉得这比方打得也算有理。
“凡是会些刀剑的,见到名剑崩口儿,谁不心疼?”
崔熠点点头。
谢庸接着低头喝茶。
周祈却看着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夫子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请谢少卿多自珍重才好。”周祈正要再拿谢少卿喜爱的字帖书画孤本善本之类举个例子,谢庸已经肃然着脸道了谢。
周祈也便只好打住了。
看看静坐喝茶的谢少卿,特别是他嘴角儿的青紫,周祈心里又跟猫挠似的……东市卖玉的总说,美玉上微有瑕点才可爱,果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周祈的手指无的放矢,只能轻敲自己的腿。
第80章 审细作们
王寺卿回到大理寺时已经不早了, 见了谢庸, 也是先惊问:“这是怎么了?”
听谢庸说是捉细作时,让拳头擦了一下子,不由嘱咐:“幸好没破相,不然日后该被新妇子嫌弃了,以后切要小心着些。”
崔熠和周祈笑起来,周祈觉得王老翁果然是同道中人。
谢庸说话不方便,周祈代为禀报了抓捕吐蕃细作和苏宝澄的事。
王寺卿点点头:“防不胜防啊。”
这样涉及回鹘圣物、吐蕃细作的大案, 由王寺卿亲审,谢庸与崔熠、周祈一样坐在堂下听审。
苏宝澄被带上来。他三十余岁模样,穿着青色官袍, 略胖,本是一副福相, 此时却满脸愁苦悔恨。
“一切皆因小贪,造成今日之祸。” 苏宝澄垂着头道。
择这西市范家老店做鸿胪客馆的供货商人, 一则是他们确实货全价优, 一则也是那老掌柜会做人,奉承话说得好,私馈的礼金给得足。
“曹掌柜打听下官家在何处,每隔一阵子便会给下官家里送些外面来的新鲜吃食货色,又往往爱给犬子带些孩子爱的糖果子或是胡人玩意儿,故而送东西的伙计与下官家里人混得很熟。”苏宝澄道。
“六日前,下官下衙回家,在坊门外被一个乞索儿撞了一下, 手中便多了个字条儿。展开看,那字条上说犬子被他们绑了,让我杀死回鹘神鹰,换得犬子平安。有事便用与范家老店的采买货单以反切之法传递。下官回到家,家里竟尚不知犬子被人绑走了……”
苏宝澄抬起头,“下官这个年纪,只此一子,我,我,真是不得已啊……”
王寺卿道:“说说你如何引细作入皇城,又是如何杀死神鹰的。”
“我没有引细作入皇城!”苏宝澄睁大眼睛。
“下官官小位卑,哪里能带人进皇城?况且,”苏宝澄声音小下来,“皇城是官署重地,后面就是宫城,细作进来若做下什么大事,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周祈微眯眼睛。
“范家老店总是在选货单中催促,但下官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杀得了神鹰?下官突然想起一个胡人说过的大食僧人制售秘药的事。那秘药中有一种可让人昏睡的,若多吃了,便会致死,且让人看不出死因来。下官几经辗转,才从黑市中一个胡人手里购得十丸。我把药磨成药粉,趁着去查厨房时,掺在为那鹰备的新鲜兔肉条中。”
“晨间到了鸿胪寺,便听说神鹰死了,我赶忙给范家老店传讯,让他们放了犬子。”
“你是说,你只是下药,后面又有杀手与你不谋而合,去杀了神鹰?苏客丞,这是不是太巧了些?”王寺卿道。
苏宝澄忙道:“这杀手是谁,下官真不知道。下官听说那药二十丸便足够让一个成年壮汉昏睡,再多几丸,他就醒不了了。这鹰虽神俊,也不过三尺高,十丸当足够了。既然够了,下官何必多此一举,再让人去动刀?”
王寺卿与堂下的谢庸对视一眼,“那几丸药是什么颜色?”
“好像微有些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