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樱桃糕
时间:2020-06-29 09:49:32

  “说一说晨间打捞时的情景。”
  章敏中眼睛微微发红含泪:“卧房里家叔的外衣还在,这个时辰他能去哪儿?到底是在水上,管家与我说,我便让人去水里探一探——家叔竟真的落水了。家叔常年跑船,水性虽算不得多好,却也是会水的,但他的脚被水草缠住了……家奴把他背上来,我们看到他身上,他身上……”
  “他当时身上穿的衣服可还在?”
  章敏中对身旁男仆道:“去叔父卧房取血衣来。”
  男仆正待去,被管家拦住,管家脸上带着点为难:“血衣不吉,奴让婢子烧了。”
  谢庸看一眼那管家,又看看那婢子和章敏中。
  章敏中叉手:“就是一件白绢汗衫,一条短裈,短裈上血迹斑斑的。”
  谢庸没再问这血衣的事,“小殓时,你们给他清洗,可曾发现其手中、指甲中有泥沙?”
  章敏中摇摇头,婢子也摇摇头。
  谢庸点头:“我们去其卧房看看吧。”
  一干人等再次返回那正舱。
  作者有话要说:  ①漕渠和广运潭资料源自三秦网上的《长安漕渠追梦大运河申遗 历史上第一个物资展览会》。
 
 
第98章 商人其人
  章端吉的卧房不小, 在船上就显得尤为奢侈了。里面的摆设也带着股子豪商味儿, 嵌玳瑁檀木百花争艳泥金屏风,雕花大榻长案,案上放着金筐宝钿香炉和碧色镂牙笔筒,同样雕花的檀木床上挂着越溪缭绫帐子,简直处处写着“有钱”二字。
  那挂着缭绫帐子的床上略有些血污,非喷射血或滴溅血,当是晨间把尸体抬进来小殓的时候弄上的, 章敏中亦是这么说。
  床上枕旁有书卷,周祈拿过来,嚯!妖精打架!只是这画风是不是也太——野了点儿?动皮鞭子的?
  周祈再往后看一点儿, 不由皱起眉头,这已经不只是粗俗了……
  旁边的谢庸和崔熠更是开出了宝藏, 床头小柜里满满的各种让人瞠目的用具,又有丸药和旁的图册。
  谢庸面沉如水, 章敏中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管家也讪讪的。
  谢庸与周祈对视一眼,周祈把手里的图卷交给谢庸,叫了那青衫婢子随自己去其房间问话。
  婢子们的屋子便在章端吉卧房的后面,一排四五间。青衫婢子推开最边上儿一间的门,请周祈进去。屋里一个穿月白短襦、深蓝裙子的婢子迎上来。蓝裙婢子满面忧虑地看一眼青衫婢子,又对周祈行个礼。
  周祈打量这小小的房间,挤挤挨挨地放了两张床,脸盆之类杂物放在地上, 窗户也小,屋里很是潮湿闷热。
  周祈问二婢:“平时章端吉可虐待你们?”
  蓝裙婢子犹疑地看向青衫婢子,青衫婢子沉吟一会儿,默默拉开衣襟口儿。
  婢子身上旧伤叠着新伤,最新的伤像是用线香烫的,旧伤痕大多是用鞭子抽的,也有咬伤。
  蓝裙婢子也解开衣襟,她身上伤痕略少,却亦触目惊心。
  “真是畜生!”周祈低声咒骂。
  两个婢子都垂下泪来。
  “你们一共几个婢子?”
  “我们从南边来时,一共八个,如今只还有六个。”青衫婢子道。
  “另两个呢?”
  “黄莺喉咙好,长相美,被那边粮船上鲁公看中,阿郎便把她送给了鲁公。白鹄,白鹄实在受不得这样的日子了,行经汴州时跳了水。”青衫婢子泣道。
  过了片刻,周祈问:“似这种人,当是时常狎妓的?”
  “是,他爱招妓子来,但因他总这样儿,妓子们应约的便少了。”
  周祈点点头,又问了婢子们些话,便走出来。
  周祈回来,谢庸、崔熠已查看完章端吉卧房,正在问章敏中和管家话,周祈对谢庸、崔熠微点下头,两人便知果然如猜测得那般。
  又核问过巡夜奴仆,仔细查看了船板等处,谢庸等下船离开。此时章家奴仆正把从城内买的冰和其余丧葬之物来往船上搬,到底是商人家,银钱上富裕,置办得很快。
  牵马站在岸边,看着已经挂白的章家茶船,周祈突然对谢庸道:“那原六郎太也想不开,好好的江湖豪侠不当,当得什么衙门差捕?”
  不待谢庸说什么,崔熠已经笑问:“你替原六郎感叹什么?怎么突然又想起《大周迷案》来了?”
  “我就是感慨,若江湖侠客遇见章端吉这事,只会觉得这姓章的死得好,死得妙,死得晚了,若发现什么谋杀端倪,只怕还会帮着遮掩一二,但当了差捕,不管死的是不是人渣,只要有疑点,就要查,查到最后兴许还会把一个算是替天行道的人抓起来审问判刑。”
  谢庸看看周祈,周祈却知道他虽端肃板正,此时也断不会说什么“立法废私”“治国无其法则乱”之类的话,果然谢庸只是叹一口气。
  周祈也在心里叹一口气,原六不自由自在地在江湖上混,偏跟着陈生去个一共三条街的小县当差捕,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大约叹气也会传人,崔熠也叹一口气。
  过了片刻,三人接着说这章端吉案,此案不是没有疑点,但是这些疑点还不足以立案。
  “悄无声息溺死的会水者不管是被水草缠住腿脚,或者抽筋呛水,都是在其游水时,而不是落水时。章端吉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应该不会大半夜贪凉悄悄下水游泳。若说他是醉酒失足落水,他一个会水之人,即便水性不是极好,也总来得及呼救,但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谢庸道,“若非他杀,或许就只能用醉酒醉得极厉害来解释了。”
  “还有那烧了的血衣,我怎么就觉得他们在掩藏行迹?你们说是不是那青衫婢女与管家有什么首尾?章端吉虐待婢女成性,管家设计与青衫婢女把睡得死死的章端吉丢进了水里?若是悄悄地沿着船帮垂下去,前后守夜的几个人真还不一定听见。”崔熠道。
  “也兴许是那章敏中呢?他年轻力壮,不比五十多的老管家更能干得这活儿?这些看着斯文的人,往往很能干出不大斯文的事来。”周祈道。
  “哎?阿周,你怎么又针对老谢?老谢做什么不斯文的事了?”崔熠不错过任何机会地挑拨一下子。
  周祈摇头:“没有,还没有。”
  谢庸听得那个“还”字,微侧头看一眼周祈。
  “就是!阿周,你对斯文人成见太深。我拿我全部的私房钱担保,我们老谢,就不会干出什么不斯文的事来。”
  周祈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上回谢少卿在西市与吐蕃细作打架的事告诉崔熠,崔熠的私房钱应该挺多的……
  但想到回头他又有失钱之痛,又知道单他自己是个练步法把自己绊倒的货……罢了,朋友嘛!到嘴的一笔钱财,周祈又吐了出去。
  周祈扭头看斯文的谢少卿,他垂着眉眼抿着嘴,似比刚才更端肃了。
  给两个朋友架完秧子拨完火,崔熠心满意足地接着说起案情:“你怀疑那章敏中,也有道理。你去查问婢女们时,我们得知,那章端吉无子,故而把章敏中这侄子养在身边,就是让他以后继承家业的意思。他若杀了章端吉,这万贯家财现在就是他的了,不用再等。且他与其叔不算多亲密,他是单独住在后面货船上的。”
  周祈听了一段谢庸崔熠问章敏中和老管家的话,幽幽地道:“也兴许跟那老管家说得似的,是水鬼作祟呢。你别说,这还是个挺懂事儿会挑人的水鬼。”
  与周祈看法“相同”的人不少,谢庸等牵着马穿过岸边人密的地方,便听得众看客对章家的议论声:“水鬼又拉人啦。先是王家小二郎死了,拉了宋家小娘子,宋家小娘子又拉了这客商,还不知道客商要拉谁呢……”
  “可不是嘛,去年丰家两个小娃娃都被拉进去了,王家小二郎就是被丰家兄弟叫进去的,这小孩崽子的水鬼,最凶了。”
  对这些怪力乱神,谢庸如若不闻,离了人群,回头对崔熠、周祈道:“我们找个水性好的去水底看一看,兴许能发现什么,这几天我们再走访一下与章端吉相熟的人。”
  “其实我水性就不错,原先在龙池练出来的。”周祈道。
  “你不行。”谢庸一口否决。
  作者有话要说:  “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治国无其法则乱”分别是韩非子和欧阳询的话。
 
 
第99章 查问鲁公
  崔熠亦笑话周祈:“你是真不把自个儿当小娘子!”
  周祈“嘁”一声:“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 有什么的?”话是对着崔熠说, 却瞥一眼谢庸。
  谢庸恍若不闻:“大理寺差捕中赵大诚的水性不错。”
  崔熠道:“我那里齐十二的水性也极好,让他们搭伴儿下去看看。”
  正好吴怀仁回大理寺,便让他顺道去叫赵大诚和齐十二郎来,谢庸、崔熠、周祈则去拜访婢子口中粮船上的“鲁公”。
  鲁家粮行的船停在靠湖心的地方,船较章家茶船要大,也多,泊在一起颇成气候的样子。谢庸等坐小渡船过去。
  “我家阿郎让小娘子把樱桃拿上来看看。”一个奴仆打扮的站在鲁家粮船上, 对下面卖樱桃的小娘子道。奴仆身后站着一个容长脸儿大约四十多岁穿绸袍的瘦子。
  卖樱桃的小娘子答应着,便把小舟缆绳系在大商船的船梯上,一手挎着装樱桃的篮子, 另一手扶着船梯爬上去。
  “还真水灵——”那穿绸袍的瘦子拿起一个樱桃,斜着眼看卖樱桃的小娘子, “怎么就这般水灵呢?”
  呵,难怪能相交, 还真是一路货色!周祈正待摸两枚铜钱把那船上的色胚头上砸两个青包, 却见船舱中走出一个颇有派头的胖子来。
  胖子看见了谢庸、周祈等人,面上微现异色,快走两步来到船边儿,那个之前调戏民女的瘦子也看到了谢庸等人。
  听说是大理寺少卿来查案问话,胖子忙让人放下大船梯来,谢庸等登船。
  胖子面上堆笑,对谢庸等叉手行礼,自言叫鲁清源, 是这商船的主人——原来他才是婢女口中的“鲁公”。
  “这位是?”谢庸问那瘦子。
  瘦子忙上前叉手:“禀贵人,某岳州姚万年,做绸缎买卖的。”
  谢庸微点头,鲁清源笑着请谢庸等去舱内奉茶。
  周祈却从钱袋里掏出钱来递给那卖樱桃的小娘子,接过她手里的篮子,本受了一惊有些害怕又有些生气的小娘子笑逐颜开,对周祈轻快一福,下船去了。
  鲁清源面上显出些诧异神色来,姚万年则瞥了周祈一眼。刚才谢庸只说周祈是“周将军”,鲁、姚二人到底是远路而来的商人家,对京中不熟,不知道京中如何还有女将军。
  周祈从来放诞,拈了一个樱桃放入口中,抱着那篮子跟在谢庸、崔熠身后进了船舱。
  在厅堂坐下,谢庸问话,周祈接着吃樱桃。
  鲁清源叹气:“我们也接到章家报的丧信儿了,正要前去吊唁。想不到瑞祥就这么去了,他前日还和某还有延寿一同吃酒呢。”
  旁边的姚万年点头。
  “他买卖上可有什么仇家?”谢庸问。
  “我们到底隔着行,对他们茶叶行的事……”
  谢庸抬眼看他。
  鲁清源顿一下,笑道:“前阵子听说瑞祥与那边甘茗茶行的甘十四郎有些不对,为了抬价钱压价钱的事。事不大,没闹起来。甘十四郎虽年轻气盛些,应该不会为了这个要瑞祥的命吧……”
  “听说在饶州也有几家不对付的,但这么山遥路远……” 鲁清源再看谢庸,“余下的,某确实不知道了。”
  谢庸点点头。
  鲁清源微松一口气。
  周祈吐出个樱桃核丢在她旁边小案上。
  “鲁公对章家家事知道多少?”谢庸又问。
  “瑞祥虽颇有几房妻妾,却命中无子女,所以养了其兄家的四郎在身边,指望着让他承继家业,养老送终。”
  “他们叔侄处得可好?”
  鲁清源笑道:“四郎是个腼腆孩子,爱念书,不像他叔父这般交游广。瑞祥常说四郎若不是商家子,兴许也能考个进士。瑞祥颇疼爱这个侄子,四郎对瑞祥也恭敬,就是不大爱说话。”
  谢庸再点头,目光扫过鲁清源身边的姚万年。
  谢庸皱眉,沉下脸来:“于章端吉,某等颇查到一些东西。在此某要告诫二位,“行德则兴,倍德则崩”①,无德无行之人,天不佑之。”
  鲁清源不知道这位怎么突然翻了脸,赶忙站起,肃立叉手称是。
  姚万年亦站起叉手,谢庸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没人说话,屋里气氛凝住。
  谢庸是掌刑狱的绯袍高官,人本也端肃,不笑的时候威仪甚重,何况此时面沉如水。姚万年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不过这么片刻,叉着的手心里便已都是汗,后背也出了一层汗。
  崔熠也不知道谢庸这是怎么了,但他惯常是与谢庸站一起的,便也虎起脸来。
  再看姚万年一眼,谢庸转过头来,接着问鲁清源话,鲁清源越发恭谨地回答了。问毕,谢庸站起来,崔熠、周祈也站起来。
  周祈突然抬手,一道寒光朝着姚万年飞去。
  姚万年呆住,其幞头被一把短剑钉在舱板上。
  周祈提着篮子,慢悠悠地去取下谢庸送给自己的那把短剑,经过姚万年的时候看他一眼,“莫做什么违法悖德之事,不然这剑就会往下靠那么几寸了。”
  姚万年双腿发软,抖着声音答“是”。
  谢庸崔熠周祈下了商船,又坐上来时的渡船回岸边去。
  “那姓姚的怎么了?”崔熠问。
  周祈道:“乱瞄我。”
  崔熠立刻也沉下脸来:“鬼奴竟敢如此无礼!让人把他赶出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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