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几个婢子几句,谢庸便让婢子们退下,把巡夜的叫进来。
“奴们知道那边茶船上章公出了事,听说闹了强盗,都精神着,没敢懈怠,每两刻钟,船头船尾换着巡查一遍,委实没听见什么动静,看见什么人。”
“可发现有可疑船只靠近?”
“没有。平时小船梯夜里都那样放着,昨晚也收起来了。”
谢庸看一眼外面,姚家的船泊得离着岸边颇近,周围也有些商船渔船,不管是从岸边还是从这些船上泅水过来,再上船,只要会游水又会点功夫的,都能做到。
“令主翁与章端吉可有什么共同的仇敌?”谢庸问管家。
“章公做茶叶买卖,敝主做绸缎买卖,平日就是在一起聚饮游乐,实在难说有什么共同的仇敌……”管家为难。
“女色上。”谢庸淡淡地道。
管家抬眼看看谢庸:“女,女色上……能有什么仇敌?”
“可有什么逼·奸·良家女子之事?”
管家眼神躲闪:“这个,奴不知道。”
谢庸冷冷地看着他。
管家到底受不了,跪下道:“前阵子,是,是喝醉了酒,在鲁公船上,坏了一个卖樱桃的小娘子,可阿郎、章公已经陪给她家里钱了,她家里人亲口说不追究了。”
谢庸咬一下牙:“卖樱桃的小娘子姓什么,住在哪里?”
“就住在湖沿子上,姓宋。”
谢庸眯眼,宋……“那小娘子投水自尽了?”
崔熠和周祈也想起听说的“水鬼”的事来。
“是,是自尽了。”
周祈看一眼那边姚万年的尸首,冷哼:“真是死有余辜!”管家一怔,然后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家主人和章端吉。管家不由又看向谢庸、崔熠,却被谢庸的目光刺得低下头。
谢庸等下商船,坐渡船去湖那边儿宋家。
崔熠问:“怀疑是那宋家人报仇?”
周祈点头:“靠水吃水,这岸边儿住着的大多水性好,夜里划着小渔船来作案,或者游过来,不是不可能。只是——”周祈又摇摇头,这宋家人报仇,那婢子为何……
谢庸等到了宋家门首,见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正送两个父子模样的男子出来,“早点回来,今日人家小娘子家来人相看,总要拾掇拾掇,莫要一身鱼腥子气才好。”
那对父子答应着,扛着渔网、杆子、盆子之类,走向湖边。
妇人从院子里端出一盆极小的鱼来,又去湖边打了水,便坐在门首洗择这些鱼,不知想起来什么,叹口气,面上带了些悲戚。
看了那妇人片刻,又隔着栅栏门看向收拾得颇利索的庭院和院子里圈养的白鹅,谢庸回头对崔熠、周祈道:“走吧,我们去找鲁清源。”
第102章 放了婢子
鲁清源面上带着些急切之色, 叉手行礼毕, 便赶忙问:“果然是那宋家人害了瑞祥和延寿吗?也太无法无天了。”
谢庸看着他,鲁清源有些讪讪的,脸上又堆起笑来:“是某急切了,还望贵人莫怪。”
谢庸淡淡地道:“不是。”
鲁清源有些诧异,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然后又殷勤地欠身请谢庸、崔熠、周祈去舱内奉茶。
看一眼后船上正在搬货的奴仆们,谢庸淡淡地问:“鲁公这是着急清仓返航吗?”
鲁清源叹一口气, 笑容中的苦意越发明显:“是啊,瑞祥和延寿先后出了事,可见是有人盯上这湖里的商船了, 还是早些清了货早些回去吧。”
“若未做什么亏心事,倒也不必急着走。”谢庸走进舱内。
鲁清源面色微变, 跟上赔笑道:“某知道贵人说的是宋家小娘子的事。这事虽是在敝船上,某却着实未曾对那女子如何。”
“这事呢, 一则是瑞祥和延寿有了酒, 便有些把持不住;一则也是那宋小娘子本也不是什么正经女子,进了这舱,让她倒酒就倒酒,让她捧樱桃就捧樱桃,这不是半推半就这是什么?那婢子走时也没哭没闹,放在她篮子里的钱她也拿着走了,后来却听说投了水,惹得宋家人找来……若瑞祥他们早让人送钱去买了她, 也没这么些事。”
周祈的手紧紧地攥着腰刀刀柄,冷笑道:“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你们在船上强迫良家女子恐怕不是一回了吧?”
鲁清源想起她上次把姚万年的幞头钉在墙上,忙站起叉手道:“真就这一回。这样天子脚下,某等不敢大放情怀做什么……”
这话太过无耻,周祈抽刀抬手,刀尖抵在鲁清源下巴上,“你们还想怎么大放情怀,还想做什么?”
鲁清源看着那寒光薄刃,腿抖起来,不由看向谢庸、崔熠,两人都静静地看着,没有要来解救他的意思。
周祈刀尖儿轻进,鲁清源颈间皮肉瞬间便见了血。
鲁清源又疼又怕,腿要跪不跪地哭求:“不敢做什么,再不敢做什么了,以后一定循规蹈矩的,求求贵人们……”
周祈冷哼,这种只会欺软怕硬的货色……
谢庸站起走过来,握着周祈的手让她把刀放下,冷声对鲁清源道:“记住上次我说的话,‘行德则兴,倍德则崩’,无德无行之人,天不佑之。”
谢庸当先走出去,周祈又看鲁清源一眼,把刀插回鞘里,也走出去。崔熠亦站起:“那姓章的姓姚的还没走远,再做什么不义之事,你们兴许能奈何桥头搭上伴儿,好自为之吧。”
鲁清跪在地上,捂着脖子连声称是。
船梯上,几个奴仆正从小船往大船上递送糕点、水果、饮子之类吃食,几个婢子接着。见了谢庸等来,奴仆们赶忙避开。
周祈扭头看一眼那几个婢子,其中一个身材纤弱,容色极美,神情沉静,与另外几个婢子不同,周祈心中一动:“你便是黄莺?”
婢子微抬眼:“是。”
周祈点下头,与谢庸、崔熠上了渡船。
崔熠对谢庸道:“你不用拦阿周,她有分寸。”说的是刚才在舱里的事。
谢庸点头:“我知道。”
周祈背过手去,在身后揉一下手背,小声嘟囔:“那还拦我,我应该多给他划几个口子。”
“值不得为这种人坏了规矩。回头让人查他,这种无德之人,作奸犯科之事绝非只在女色,查到了,牢狱便等着他。”
周祈到底“嗯”一声。
谢庸攥一下左手,对周祈微微一笑。
周祈清清嗓子,避开眼,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回到姚万年的船上,细细搜过姚万年的屋子,这姚万年倒不似章端吉有那么些折磨人的用具,看来这相交甚好的两个人渣,渣得也不尽相同。
姚万年凶死,他的尸首自然要抬到大理寺。谢庸、崔熠、周祈、吴怀仁和衙差们带着姚万年的尸首离开。
三人回到大理寺。
“我去把那青衫婢子放了?”周祈问。
谢庸看她一眼,想了想,点头。
崔熠皱眉,但旋即又想,也是,既然是连环杀人凶犯作案,那就排除了这婢子的嫌疑,虽则还有不少疑点,但没有更多证据之前,也不宜再扣住这婢子了。
周祈亲自去女牢释放青衫婢子。
听说要放了自己,婢子面上闪过惊异之色。
“我让人送你回去,嘱咐章敏中,不让他们难为你。”周祈温言道,“毕竟你是被强盗强迫的。”
青衫婢子忙磕头道谢。
许是看周祈和气,又都是女子,青衫婢子抬起头,嘴巴嗫嚅,到底又低下头。
“你想问为何放了你?”
青衫婢子点头,轻声道:“昨日贵人们还不信奴,如何今日就信了?”
“因为姚万年也被那强盗杀死了。”
青衫婢子猛抬头,又忙垂下头。
周祈看着婢子,婢子把头埋得越发深。周祈微皱眉,她刚才的神情着实复杂……
婢子用袖子擦一下眼睛:“可见头上有青天,让奴冤屈得雪了。”
婢子再对周祈福一福,周祈让人送她回去。
周祈回到谢庸廨房坐下:“果然有问题。”
崔熠挑眉:“怎么的?”
“你们没见,刚才那婢子听说我要放她,特别是听说姚万年死了时的神情。震惊——这个不奇怪,还似有些激动,目光却极柔和,她还掉了眼泪,虽用被放出去冤屈得雪高兴所以流泪也解释得通,但我觉得不是……”
周祈又道:“我们回到原来的问题,为何那强人杀了章端吉,却放过这婢子?因为冤有头债有主?因为想让这婢子帮忙善后?他不杀这婢子,风险未免太大了些,若这婢子不管不顾吵嚷起来呢?”
谢庸道:“最关键是婢子言语中的矛盾漏洞。当时许是没想到阿祈会发现那浴桶上的血味儿并推测出章端吉受伤等事,故而婢子惊慌中说的话露出马脚。她说蒙面人使其晕倒,醒来发现章端吉不见了,看到地上有血,怕牵连自身,所以为凶手善后掩盖——但若不知婢子为自己善后掩盖,这样留了证人活口,留了血迹,那凶手伪造章端吉溺水还有何意义?婢子后来反口改了供词,说凶手要挟云云,使得此事合理起来。她口供前后不一的原因却并不合理,她是晕倒醒来后自觉善后,还是被强迫善后,在对其处罚上又有多大差别?先头儿何必撒这个慌?故而她改口供最可能的原因就是让她说的匪徒杀人之事合理起来。”
崔熠道:“我也觉得这婢子疑点多,可那姚万年死了,难道是章敏中或者那管家去杀的?这——是不是——也未免——”
第103章 审结案件
“章敏中或者管家或者章家茶船上其他的人可以和那青衫婢子青凤一起杀死章端吉, 但是他们要悄无声息地去姚万年船上杀人却是有点难。”周祈看谢庸和崔熠, “姚万年那个血手印也有些诡异。”
周祈在自己颈间比划,“脖子突然漏气喷血,姚万年从睡梦中惊醒,第一反应是用手去捂脖子,然后他去摸枕头做什么?若是被凶手摁住的,他的手当是手背朝下,形成不了那样的血手印。”
“他是去摸武器。”谢庸道。
周祈点头。
崔熠以拳击掌, “对!姚万年这种人恶事做得多,心里有鬼,确是该枕剑而眠的。”
“可他的武器呢?”周祈道, “现场我们没有找到武器。被凶手带走了?凶手带走这武器何用?”
谢庸微皱眉,“或许这姚万年的武器便是杀死他的凶器, 故而凶手行凶之后,将之带走了。凶手行凶不自带武器, 而是用被害者的, 他或许不容易获得武器,他还要对姚万年的卧房和习惯极熟悉……”
周祈道:“婢子们。”
崔熠皱眉道:“婢子们?你们是说姚万年的婢子与章端吉的婢子合谋各自杀自家主人?”
周祈点头,又摇摇头,“或许姚万年的婢子就是章端吉的婢子。”
崔熠糊涂了。
“那个叫芙蓉的婢子。”谢庸道。
周祈道:“不错!”
谢庸站起来,“走吧。”
周祈也站起来,崔熠赶忙跟上,“哎?你们不能把话说明白吗?”
一边往外走,周祈一边与他解释:“你发现没有, 或许因为长期被章端吉虐待蹂·躏,章家的婢子性子格外沉静冷清,似乎对什么都不大在乎。不管是那个青凤,还是与她同室而居的蓝裙婢子,还是送给鲁清源的黄莺,她们与姚家、鲁家的婢子很是不同。在性子上,芙蓉实在像是章家婢。如此也更能解释得通为何芙蓉受姚家婢子排挤,她美,性子冷清,又是后来的,与那些婢子本不是一拨人。”
“芙蓉是章端吉送给姚万年的?”崔熠点头,“互赠婢子倒也平常。”
周祈摇头,“章端吉的八个婢子,一个投水,一个送给鲁清源,其余六个都在,即便是送的,也是先前送的。但更可能不是送的。芙蓉比黄莺还要美上两分,鲁清源财大气粗,俨然三人中的魁首,章端吉巴结他送给他黄莺,但姚万年财力上似比章端吉还不足些,章端吉为何却送给他一个更美的芙蓉?”
周祈接着道:“我们疑心,这芙蓉或许便是那个投水的白鹄。章端吉、姚万年相熟,两家船只一起从南边经运河而来,后船救下前船落水之人是极可能的,芙蓉样貌极美,以姚万年为人,扣下了这婢子也是极可能的。”
谢庸道:“‘芙蓉’出于水,姚万年或许便是因此给她取这个名字。一个死过一回的人,上次没能杀死自己,这次选择杀死逼迫自己的仇敌……芙蓉熟悉章家船上的一切,熟悉章端吉的习惯,两家船只又离着不算远,她可以悄悄划着姚家大船下的小船板,甚至若水性好,直接游去章家船上作案。”
周祈水性不错,“说到水性好,虽然淹死的常常是会水的,但那是意外,若水性好,想投水自杀却也不容易死成。或许那芙蓉便是因此‘死而复生’的。”
“青凤一个婢子,能接触的人有限,能交托生死、共同犯案的人除了情人,便是朝夕相处、共同被折磨的姊妹了。而芙蓉这么快又犯案或许就是为了给青凤洗脱罪名。也所以青凤听说姚万年死,会那等神色,激动,感激,甚至带着些温柔的抱怨……”周祈踩着马镫上马,轻叹一口气,“说实话,我真是不想去抓她们。”
谢庸坐在马上看她一眼,崔熠也有些愀然。
周祈抖一抖缰绳:“走吧。”
谢庸、崔熠、周祈到姚家船上时,姚万年尸首虽在大理寺,但其余丧仪齐备,已经开吊,与姚家有来往的商家不少来致奠的,或许也为来打探消息,人来人往,颇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