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宴——Doings
时间:2020-06-30 09:35:35

  原来她爱的人不是他。
  周梦安露出一个苦笑:“可我最适合,不是吗?这些别人不会相信的故事,我通通可以感同身受,我甚至可以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那个人,换作是我,我也会杀的,任何威胁到我家人的人,都会杀的。”
  知道他们的故事,知道刘阳是陪伴她数百年的朋友,比家人更亲,虽然这种情分不应该由时间来衡量,但恰恰是因为他相信“数百年”的存在,所以他才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她的痛心。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笑了,又哭了,心中演变着自己的角色与立场,完完全全地站到她的身边。
  他以为即便她不认识现在的他,可她曾经爱过他,这辈子他们就还有机会在一起,却没想到菡萏阁那些日夜的相伴,于她而言只不过是漫长岁月里曾经有过的片刻迷惘。
  她在他的一厢情愿里迷了路,误打误撞地把他放进了心里,事后发现放错了人,果断抽身,还能走回原路。
  可他却迷失了,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路。
  他对舒意说:“这两天我一直在做梦。”
  “那你记起我们了吗?”
  他摇摇头:“还是在菡萏阁里打转,我好像出不来了。”
  他说得轻松,舒意却倍觉沉重。
  原以为他只记得菡萏阁内与招晴的朝朝暮暮,留有一寸纯真是件幸事。可如今分明已经得知招晴不爱他的事实,却还困在那朝朝暮暮里打转,不是徒增伤害吗?
  “周梦安,你想清楚了吗?既然已经知道……我以为你会选择放手,即便没有这些,上次我也跟你说了,人鬼殊途,你跟她很难在一起。”
  周梦安惘惘地注视着她:“可我还没有努力过,没有努力过就要放弃吗?”
  “这不是一件小事,事关性命!你一定要想好再做决定。”
  “我已经想好了。”周梦安转向一直倚在墙边沉默不语的祝秋宴,“让我去吧,我还没有去过泰国,身份很新,也很安全,你找任何其他人都不会有我放心。”
  祝秋宴沉吟着,摇摇头:“你是他,就不可以。”
  张靖雪已经为他牺牲过一次了,不可以再有第二次。
  “人选方面我会想办法,你不用担心,就留在这里等消息吧。”祝秋宴说完,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揽住舒意的肩,“我饿了。”
  舒意知道他不想对周梦安说重话,趁机把此事揭了过去:“那你等一下,我去房间里拿点东西。”
  没有一会儿,她抱着画册跑出来,往周梦安怀里一塞。
  “不想放弃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可你努力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留下来,不给他们添乱,也是我们可以做到的最好的事了,对不对?”
  她这么说,似是安慰周梦安,也似是安慰自己。
  从听说他们要安排刺杀之后,她整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整天乱糟糟的,不知想些什么,坐立不安,也吃不下饭。
  短短两天,整个人又瘦回了刚来西江时的样子。
  祝秋宴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很难受,变着法地给她买好吃的,带她出去玩,把西江花市逛了个遍,给她填满一整间屋子的玫瑰花,装点全套的沉香木家具,犹如坠进花海当中,晚上睡觉也扑鼻芳香,浓郁旖旎。
  再点上香薰灯,拉起纱幔,伴随着口琴吹奏的《月亮河》,投影仪将璀璨的星空,无垠的银河带到眼前,在大河孜孜不倦的奔腾中,他们仿若到达了世界尽头。
  短短三天时间,他们过出了三年的架势,几乎不舍得闭上眼睛,白天黑夜黏糊在一起说话,亲吻,做.爱,把灵魂全都交付,拼着最后的一点光阴,淋漓尽致地释放自己。
  临行前一晚,祝秋宴拉她去厨房,洗了手拿出面粉来揉搓,舒意在旁边看着他,不时沾点面粉涂他脸上,笑得前仰后翻。
  只是随口说一句想吃印度飞饼,他就瞒着她,偷偷去老街跟人学了手艺,虽然手法生疏,面团也不细腻,烤得还有点焦了,但她很开心。
  她吃了足足两张饼,摸着微微圆滚的肚子躺在他怀里。
  他们在碑碣旁席地而坐,看着大河。祝秋宴看着她的小腹,也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面揣了个娃娃。”
  舒意嗔怪:“还不是要照顾你的面子。”
  “小姐受累了。”他一拱手,又有几分火车上初遇时风流不羁的意态了,那浑然天成的气度自华,让她忍不住心生意动。
  “你知道就好,我胖了也是为了哄你。”舒意不免笑弯了腰。
  祝秋宴却没有拿开手,若有似无地摸她的肚子,眼神中隐隐流动着什么。舒意止住笑,手覆上他的,轻声说:“会有的。”
  祝秋宴抬眼看她,她明亮的眼眸充满力量,“这里,会有我们的宝宝的。”
  他们从来没有做过措施,舒意也没有想过,可此时忽然提起,没有任何预备,她却已经开始期待了。
  她真的很期待可以跟他有个孩子。
  不管结束在哪一个时刻。
  “这次去大概多久回来?”
  祝秋宴握住她的手:“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左右。”
  “如果……”
  “如果一周还没回来,这里的生意会有律师和专业经理人接手。至于那所老宅,已经记入你的名下,不在千秋园的产业里,就算上了国际法庭,噶色也无权干预,你可以慢慢清算里面的财物,也可以一并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我知道你既然可以保护好谢家那笔财富,我的聘礼你也可以保护好。”
  终于到了这一刻,等了好几天他一直没有开口,可这个未完的后续,终究还是到来了。
  “如果舍得的话,把老宅子交出去,就像韩良说的,交给国家,作为名誉纪念也好,文物保护也好,有国家挡在前头,就算其他产业都归噶色所有,他也不敢轻易动老宅。”
  当然这个前提是她舍得的话,如果她不舍呢?祝秋宴也为她做好了安排。
  “千秋园里我的资产已经做了清算转移,想从噶色手里再买回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或许你会吃点苦头,毕竟他……”
  他说到这里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毕竟那是个老色鬼,“但我给律师留了遗嘱,你是我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可以名正言顺地为千秋园做任何斗争。”
  他想了想,又说,“至于招晴那部分,她也交代了律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就我猜测,即便都捐出去她也不会让噶色占一点便宜,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她只是一时想不通跟我生气,不会迁怒到你身上的。”
  其实早就迁怒她了,但她和招晴之间有默契,都不愿意伤害到他,因此她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不担心,还有吗?”
  “有。”祝秋宴望着她,“阿九,周奕所愿,也是我所愿,更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愿。好好活着,为你自己。”
  这样,就是为我们所有人活着了。
  为谢晚,为袁二,为有情人。
  为张靖雪,为周奕,为忠义之师。
  为凛冬,为筱雅,为阿丽莎,为侠骨柔情的巾帼。
  为嘉善。
  为姜利。
  为七禅。
  为一生为他人而活,不曾善待过自己的“他们”。
  ……
  祝秋宴拂开她脸上的头发,捧着她的脸颊,清凉的一吻印在额头。
  “小姐。”他声音轻柔,带着绵长的余音,“这一生,谢谢你。”
  这一生时乖命蹇,身不由己,得蒙照顾,何其有幸?
  愿百代过客,大梦好合,永世衾寒与尔共,不离不弃魂梦同。
  作者有话要说:  七禅这一句“这一生,谢谢你”,可以说是千言万语,不诉其意了。
  终章大概还剩两三章。
 
 
第81章 
  这一夜姜利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世界。他浮在半空中,仿佛一个幽灵,冷眼看着面前的人和物。
  “你是谁!”
  “姜利。”
  姜利听见那个提着剑气喘吁吁的黑衣男子平静地说道。他居然也叫姜利?和他是同样的名字?
  他忍不住上前, 走近了看男子的脸, 不一样。刚要松口气, 那男子忽然抬起头来, 连着雨线的发丝下是一双冷酷的眼,流动着阴寒的杀气,如刀锋般锐利。
  几乎跟他的眼睛一模一样。
  他震惊在原地。
  那男子被追至胡同深处,数名杀手将他团团围住。先前问话的男子身着一袭锦袍, 手执摇扇, 走到前面, 反复念了几遍他的名字,笑道:“姜利?倒是没听说谢太傅手下有这号人物。”
  “我不属于谢太傅。”
  “哦?”张衡眯起眼睛, “那你属于谁?”
  姜利以剑横在胸前,雨水划过下颌, 窝进眼角。他眼睫轻动, 忽而想起多年以前将他从集市上买回去的那个女孩, 彼时还是垂髫小儿, 穿着繁复的罗裙, 眉眼间满是稚嫩。
  可因为是世家的小姐,骨子里本就流着高贵的血,加之从小在书香环境下耳濡目染,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一种她尚不自知的美丽浑然天成。
  看着他时,那双明亮而温暖的眼眸和他之间划下遥不可及的距离。
  那距离既是力量,也是毒药。
  她亲手为他解开锁链,买下和他一起待价而沽的同伴,给他们准备食宿,还亲自送他们去香山拜师学艺,跪求师父教他武艺。
  她是他的心魂,他是她的诚臣。
  张衡见他久久不语,笑道:“听闻谢公有一女身怀绝才,莫非你是她的人?”
  “是或不是,与你何干?”
  “那关系可就大了。”
  张衡倒是有耐心,和他细细解释起来。他是徐穹的幕僚,颇受徐穹重用,徐穹对他亦有再造之恩,他待徐穹自然生死相付。
  而今徐穹虽已身死金銮殿,但膝下尚有幼儿,圣人顾念亲情暂时放过了小殿下,可难保不会再赶尽杀绝。
  当日圣人重病,引得徐穹情急逼宫,整件事疑窦重重,他为了查清真相还徐穹清白,让小殿下得以重获圣人庇佑,这些日子一直四处奔波,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面前的男子身上。
  门房守卫透露,此人曾经追杀过张靖雪,秘密进出谢府,应是谢府暗卫无疑。
  他常伴徐穹身侧,自是知道徐穹与谢府的恩怨,左不过那笔神秘的万贯家财。可徐穹一直未能得手,安排插入谢府的眼线还接二连三被拔除,推测手下出了内鬼。
  最初他们怀疑那人是张靖雪,可以张靖雪的谋略,怎可能默不作声完成那些任务?
  他不禁想起一个人,那人就是徐穹放在谢府的最后一颗棋子。
  张衡不曾见过,但听说过他,是名自荐投入晋王府的少年,还是个小童生,无奈家境困窘,命途多舛,科举之路半途而废,不得不另寻出路,机缘巧合来到徐穹门下。徐穹考量许久,为其才智机敏意动,留为己用。
  后安插他进入谢公府内,伺机待发,攻讦当时还是太子太傅的谢融。太子被罚宗人府反思之后,他开始为徐穹筹谋谢家的财富。
  为了确保不会走漏风声,他们之间一直单线联系,除了徐穹,甚少有人知道那位少年究竟是谁,也没人见过他的长相。
  而今想起他,才觉问题出在哪里。难怪徐穹久久不能得手,张靖雪又下落不明,应该是这位少年的手笔。
  他在做什么?该不会已经被谢府那位小姐策反了吧?
  否则很难解释为何徐穹私自豢养军队和贪污公款等事会突然被揭露,也无法解释圣人假病,太子假归,偏就徐穹被瓮中捉鳖之事的蹊跷,他思来想去,能调用禁中力量和中书关系的,唯有日前与谢家联姻的梁家!
  所以此事定是梁谢合谋所为,而那位少年才是真正的内鬼!顺着关系查下去,果然徐穹发动政变当夜,据册记录梁太尉确在禁中,而谢府亦灯火通明,昼夜未息。
  于是他派人暗中盯着谢府,果然逮着机会,抓住了面前这名暗卫。他看着不过二十来岁,可以他为首的一帮暗卫均身手不凡,他损耗了不少精锐才勉强将他堵到死胡同。
  绕是如此,张衡仍不敢放低戒备。
  “你可知谢府有晋王府的眼线?”张衡循循善诱道。
  果然他一说完,姜利明锐的眼眸闪烁了一下,问道:“那人是谁?”
  “想知道?”
  张衡揣摩着他的表情,困惑,急迫,仿佛也急于找到内鬼,不像是说谎,看来那位少年尚未暴露身份。
  张衡思量许久,沉沉道:“那你得先告诉我,晋王逼宫是否另有隐情?”
  姜利嘴唇紧抿,冰凉的雨水划过他刀削的面庞。
  张衡又道:“你不怕留着那内鬼,伤及你家小姐的性命吗?”
  他既是谋士,就有他的本事,三两句就将姜利说动了。姜利略略沉吟片刻,说道:“与我家小姐无关,乃是梁家一手所为。”
  “为何?”
  “徐穹想娶二小姐。”
  他这么一说,张衡脑筋就转了过来,想必徐穹暗伤不得,意欲明抢,表面上说是娶谢家二小姐,与谢府结成姻亲,精诚合作,可谁不知他狼子野心,为的还是谢家家财?
  “所以梁公子得知后,便要除去晋王?”
  “敌不犯我,我不犯人。敌若犯我,我必诛之。”
  张衡不由地想起那桩街头巷尾都在流传的美谈,也恰是因此,圣人才会赐婚,可见梁府公子对谢家小姐确实一往情深。可不管怎么说,晋王乃是皇家人,他口吻如此随意,说得好像一个皇子可以任由他们夺舍一般!
  张衡怒容毕现:“你休要胡说!梁公子芝兰玉树,温文尔雅,怎可能如此行事?”
  “你不知道,那是你蠢。”
  原本这事没有挑明,按理他不该知道,巧就巧在那日花宴结束后梁嘉善留在府内用膳,与谢意在花园内喝酒时,他恰好在树上。
  既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也可以看到不远处雀楼上的少年与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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