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有救了,就算出海不给他多少银钱,仅这一条,就足以让他为顾家效力。
孙旭眼眶微红,这些全都被顾和以看在了眼中,她缓声道:“十几年来一直随我父亲与叔父出海的顾家麾下兄弟尽数葬身海底,你若出海,商船上银钱与贵重货物众多,又要雇佣不少面生的水手船工,没有能全然信任的兄弟,这一遭也是个烂摊子,怕是不太好走。”
孙旭起了身之后重新坐到靠背椅上,见顾和以心有忧虑,略加思忖,“顾大小姐不必为此忧虑,自商贸兴起后,镖局也跟着兴盛了起来,出海倒是可以请他们走趟海镖,签了镖单,镖单上会注明起止地点与货物的名称数量,若是出了差错便由他们补齐,也能对货物有个保障。此外,我虽家徒四壁,可也是有些相熟的靠谱兄弟,关于出海的人员方面,顾大小姐交予我去准备就好。”
“这时候竟然就有镖局了。”
顾和以小声嘟哝着,孙旭递过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她摆了摆手,站起了身,“如此甚好。既然孙大哥乐意同我顾家合作,我这心里边就有些底了。咱们商讨出海之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孙大娘现在应该还是被邻里照看着吧,孙大哥不如现在回家去,找个合适的时间搬到这边来,我再去差人请大夫给大娘看看。”
孙旭也跟着站了起来,不住地给顾和以作揖,“谢过顾大小姐了,除了谢字,如今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日后出海以报答大小姐。”
孙旭被宅中下人送走后,一直在顾和以身旁听了全程的九叔,虽然心中感叹自家小姐经历了生死别离忽然变得成熟起来,可还是忍不住面露担忧。
“小姐,虽然老爷确实与孙旭有些交情,可你这样帮他信他,给他让利甚多,他若内里是个言而无信之人,出海一趟本金就是几万缗……”
九叔心里明白,小姐如今没有半点出海贸易的经验,家中的事务也才开始接手,确实不方便自己出海去,若想继续出海贸易就只能找可信之人代劳,只是……老爷生前最是交好的人全都跟着葬身海底,这孙旭与顾家有交情,可这交情也没深到能将数万银钱托付于他。
顾和以抿抿唇,这不是也暂时没别的人选了么。
“就算他不提出母亲病重,我也是想找个由头将他母亲与妹妹接到顾宅的。”
顾和以忽然出声,小手颇显老成地一下一下敲击着黑漆木桌。她这说的话前不搭村后不搭店,明明说的和九叔的话没搭什么边,却让九叔一愣。
见九叔这个模样,顾和以挑了挑唇角,轻声笑了几下,她面对着九叔眉眼弯弯,笑得让人觉得如春风拂面。
“九叔不会以为将他母亲与妹妹接过来,只是为了帮他照看,收揽人心吧?”
女儿家的清脆话语一瞬间将那春风般的笑容击破了个粉碎,九叔霎时感觉背脊有些发凉,一股子寒气直往上蹿。
顾和以不是什么坏人,也有着一个现代人该有的善心,面对孙旭一家人的情况可以伸出援手,也自是可以仁义尽致,只是若有人不义,就别怪她不仁了。
没等人回话,顾和以开门独自离开了,屋外的冷风顺着门缝滑进来,迎面吹拂在九叔身上,让人发颤。
现在是寒冬腊月,不是三月春风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有点短小,又是男主没出现的一天,明天男主就出现了(顶锅盖
预警一下,男主从宫里受了苦出来,肯定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一开始有点儿多疑瞎想,脑内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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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孙旭这人是真的很紧张自己的母亲,与顾和以谈完的当天下午,就租了车连带着自己家中一些兴许用得到的寒酸家当,将他母亲和妹妹送到了顾家大宅中。
孙母四十多岁的人,可因为过得艰难又身有重病,所以脸上老态尽显,头上已经有了不少银丝,眼角额头皆有着明显的皱纹,整个人有些佝偻,看着比本身的年纪要老上少说十岁。
她贫贱困苦了一辈子了,从来就没过上过什么好日子,进了顾家的大宅就被那亭台楼阁的给唬住了,有些畏畏缩缩不敢讲话,生怕惹恼了贵人,耽误了自己儿子的路子。
孙旭的妹子孙蓉在私塾中念书,同一私塾中也有些富户,可也远远比不上顾家,因她年纪小,所以一双大眼睛不停四处张望着。
顾和以吩咐着宅中的下人们帮孙旭一家人将随身带来的东西搬了进去,对九叔道:“九叔,你待会辛苦些个帮忙照看他们一下,家里要是有什么规矩也都跟他们叮嘱叮嘱。”
说完,她又冲婢女采文招了招手,“你去请一下大夫来,一会儿直接带着大夫去别院给孙大娘看看。”
“等他们收拾妥当了,小姐不把她们唤来见见吗?”
顾和以摇了摇头,她觉着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等他们住习惯了再说吧,现在给他们叫过来准定战战兢兢的。”
她说的没错,孙母确实是战战兢兢的等着顾和以唤他们过去,在听九叔说小姐事忙改日再见时,才忽的松了口气。
初来乍到忙了一整天,顾和以只想自己在院子里走走,于是遣走了从安,只独一个人沿着青石板小路慢慢往前溜达着。
冬日里天暗的早,未到一更时间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她自己提着一盏玉勾云纹灯,怀中抱了只紫金浮雕手炉,带着寒意的空气包裹着她思虑了一天而有些发胀的头脑,总算是觉得松快了些。
贺穆清站在廊边偷偷看着自己的恩人走两步仰天叹一声,偶尔还有几声丝毫没有女子端庄的“啧啧”声在寂静的夜中传来。
他一休息就是一整日,有人给他上膳端药,还给了他一身棉衣,除了出恭他几乎没有出屋,躺在那温暖柔软的床铺上,他仿佛把宫中七年多受的苦与累全都歇过来了。
只一天的光景,似乎宫中的责骂与惩罚已经化为尘埃落了土,滋养出了嫩芽来。
他瞧着贵人这唉声叹气的,应该是在为什么事而发愁,若他是个能说会道的,没准儿还能给贵人逗个趣儿。
见贵人自己独自一个人儿在这漆黑的庭院里边,贺穆清有点儿想上前去,又有点儿畏缩。
他在宫中见过太多污糟之事,受过了太多的欺辱,完全不觉得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帮助一个无甚用处的小乞丐;可他又忍不住对于贵人给予他的那一丁点儿温柔心怀期待,想要汲取更多。
在宫里头,一个“信”字多难呐。
你不小心信了别人,可能转个脸儿就是万丈悬崖。
他觉得他此时就站在那悬崖边上不远处。
贵人转了一个弯,往他这边溜达回来了。因着身边没有婢女跟着,所以贵人是自己提着那灯的,暖橘色的光能照亮一小块地方,让人瞧得清脚底下的路。
冬日里自己提灯,手是很冷的。
贺穆清有些想过去替贵人掌灯,可他心里又一直提醒着自己,别自己一步步地、主动往悬崖那边迈了。
回去吧。
他心里劝着自己,双眼中倒映着那无边黑暗中的一点儿暖橘的光亮,半晌,一个狠心,扭个脸就悄声往回走去。
出来的时候他小心着,可回去时没留意,脚下一绊,竟是直接磕在了石阶上面,膝盖磕得生疼,双手按地,发出了“啪”的一声声响。
完了,肯定是叫贵人发现了。
贺穆清苦笑一声,好不容易狠下了心来,可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给贵人瞧见了,这还不如他主动往前去给贵人掌灯去呢。
他回头往贵人那边看过去,果然贵人已经被他发出的声响吸引了目光,在灯光与月光之下,脸上被打上了一层明灭的光影。
一个被捡回来的小乞丐,大晚上偷偷摸摸躲在院子里……要是不被人怀疑都不可能吧。
会被当成小偷小摸之人去厌恶的吧。
说不准还会被丢出宅子去。
只要是主子,没有人不喜欢听话的、讨巧的奴才,所以他觉得自己需得在贵人面前尽量表现得卑微,让贵人心中对自己有所怜惜,这样才能留住贵人的脸上善意吧。
把那些带刺的话和心里的污糟都收回去,在贵人面前表现得乖顺些个。
这么想着,他将姿势改为跪姿,看着打在地上的暖光一步步靠近自己。
一只白皙的小手伸到了他面前,“快起来吧,我不喜欢有人跪我,你模样这般好,总让我觉得像是自己……逼良为娼办了坏事似的。”
声音中分明有着几分笑意。
贺穆清听到贵人打趣自己的这副好模样,不由得一阵窘迫。早晨他还恨恨的以为贵人救了自己不过是因为这张脸而已,此时被贵人毫不忌讳地打趣,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能这般不忌讳地带着笑意提起这种事,大概是从未对他有过那种心思吧……呵,也是,宫中那些心中扭曲的老太监喜欢他这种模样的小太监也就罢了,贵人这宅邸一看就知是极富之家,什么好颜色的男子找不见,偏会对他一个不干不净、来路不明的低贱乞丐动了心思呢。
或许真的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贵人的手还摆在他面前,他也不敢真的去扶,只用手一撑地,一言不发地站在了贵人的身旁。
见贺穆清并不扶自己,顾和以也没多意外,自然地收回了手,“不发热了?怎么跑出来了,”她往屋外的吊灯看了一眼,也不知是燃尽了还是根本就没人点灯,“这黑灯瞎火的。”
贵人的语调还是那样,不急不缓地说着。
贺穆清不明白贵人这是真的想要关心他,还是在质问他为何夜里胡乱跑出来。
“奴已经不发热了,不会将病气过给贵人的。奴……奴想为贵人掌灯。”说着,贺穆清伸手,想去接那盏玉勾云纹灯,却不想碰到了贵人温热的手指,他闪电般刷得收回了手,又跪了下去,“奴冒犯了贵人!奴该死!”
眼前这人跪下跪得太自然了,顾和以稍敛了下眉头,“你就这么喜欢跪?这样吧,你要么就跪在这儿跪一宿,要么就跟我一块儿溜达一圈,选一个吧。”话虽是这么说,却没有真的要罚他的意思。
贺穆清抿抿唇,贵人这是试探他呢吧。
如果不选“跪一宿”就是连一点儿做奴才的自觉都没有了,犯了错,不被罚也得自己抽自己几个嘴巴啊,哪儿还有脸陪贵人一起闲逛呢。
一句话而已,既试探了他,又跟他施了威,让他因为过错而在这寒夜里跪上一晚。
他这样一个卑微低贱的人,得猜得到贵人的心思,主动讨好贵人才是。
今天晚上他犯了错,他认罚。
于是顾和以走出了十几米都没感觉有人跟上来,她一回头,就看见贺穆清垂头跪在这青石板小路上,不动如山。
顾和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小顾:我输给了你千回百转的脑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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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顾和以怎么也没想到,在随她走一圈和跪在冷风中一个晚上这两个选项里,会有人选了跪它一个晚上。
这跪上一整夜……怕不是膝盖都要废了?
她瞧着跪在不远处的贺穆清,这人,他怎么就这么轴呢?
他这是真不懂自己啥意思还是故意耍她呢?
顾和以“啧”了一声,“这地是不是应该给你换成石子路啊,让你跪得更酸爽点?”
贺穆清虽然没太听懂“酸爽”是个什么意思,但也能大概了解贵人想要表达的想法,于是将头往下埋得更低了,他现在跪在这石板路上确实不太疼。
见这人还是没有动静,顾和以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一下软了下来,“你过来。”
谁想到贺穆清就这样埋着头膝行过来,让顾和以终于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刚软下来的语气又冷硬了回去,“你,站起来,走过来,这回听得懂不?”
贺穆清听出了贵人带着些薄怒,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颤,赶紧起身走了过去。
他头一次从贵人口中听出怒意来,以前在宫里,上面的人生了气,他一般都是被赏一顿板子,不知这贵人生了气,会赏他什么?
“以前你是做什么的?怎么这般……”
奴性。
顾和以没说出口,但心里却有点惋惜。一看这贺穆清的行为举止就知道是被人训出来的,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被培养出了这种低三下四的性子,最终还沦落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
怎么能给他扳扳这性子呢……让他的性子配得上这张脸,她心里才舒坦。
贵人不说话,贺穆清就也不敢说话,他乖巧地站在一旁,心里一直在猜贵人会怎么惩罚自己,忽然,贵人往他怀里递了个东西,他下意识地去接,落入怀中的竟是一片温暖。
那只紫金浮雕手炉被他稳稳当当接在怀里,他有些发怔,不由得抬眼去看贵人的脸。
暖橘色的光亮中,他瞧见贵人眯眼一笑,对他说道:“今天就算了,以后你要记得,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不得,我也不喜欢你跪,懂了么?”
男儿膝下有黄金。
听见贵人这么说,尽管他一直疑心重重,尽管他如今早就算不得男人了,可贺穆清抱着手炉的手还是下意识地紧了紧,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和柔和的声音,比以前狠狠打在身上的板子更让他眼眶发酸。
他瞧着顾和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期待与憧憬。
喏噎了一声,他道:“奴知道了。”
本来顾和以想告诉他“奴”这自称也让她不舒服的,可又觉得不能一口吃一个胖子,这种事儿还得是慢慢来,也就罢了。
“随我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