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这其中定有误会。”海云帆面露尴尬,却猛地被那女子暴怒地打断了,“谁是你嫂子?没脸没皮的乱叫,你们读书人就不知羞臊二字如何写?”
海云帆涨红了脸,不想竟遇见此等不讲理的泼妇,不与她计较,拎着酒壶就往回走。刚走出四方街,就碰见了身着大理寺官袍的陆宗兼,海云帆欲上前行礼,陆宗兼却直接掠过他朝楼家而去。
去年因着楼君炎的缘故,侥幸同这年轻的大理寺少卿说了一句话,人家显然早就忘了自己。
海云帆愣了愣,便跟在了陆宗兼后面。
看着楼家紧闭的正门,陆宗兼皱了皱眉,便绕道去了后门,撩起袍子欲****而入时,身后冷不听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陆大人可是要去楼家?”
陆宗兼一滞。
脸色微微有些扭曲,旋即淡然地抚了抚衣袍,侧身朝身后的人看去,一袭稍微陈旧的青衫男子,面容俊朗,微笑着望向他,此人似乎有些熟悉,陆宗兼记忆里绝佳,立马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自称楼君炎同窗好友的海云帆么?
视线移到海云帆右手的酒壶上,问道:“你也去楼家?”
海云帆道:“是。”
陆宗兼挑眉:“一起?”
语落,未等海云帆作答,陆宗兼一把拎起海云帆,纵身便飞了进去,海云帆吓了一跳,慌忙站稳后,才拱手道:“谢陆大人。”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但你既然要谢,不妨以酒相谢。”
说着,不容海云帆拒绝,便勾走了一壶酒。
楼君炎金科题名,自己两手空空前来,实在说不过去,陆宗兼抬了抬手上的酒壶,份量挺足,只是这酒实在有些一般,楼君炎怕是不会喝这种劣质的酒。
但,有礼总比无礼的好。
海云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花了二两银子买来的好酒,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被陆宗兼顺走了一壶,喉咙里咕噜了几嗓子,倒底没敢说什么。
“何人?竟敢擅闯民宅?”
陆燕尔刚浇了几丛花,抬头便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进了府,当即便拿了花铲,气势汹汹地对着入侵者。
陆宗兼和海云帆俱是一愣。
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怒目瞪着他们,身段婀娜,丰姿娉婷,发髻松散,额前几缕碎发轻荡,一张盈满怒容的小脸又凶又娇,煞是娇憨可爱。
陆宗兼看的不由一怔。
而海云帆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扬了扬手上的酒壶:“姑......姑娘,你别误会,在下海云帆,与楼兄同在国子监读书。我身边的这位是陆大人,我们并非歹人,只是听闻楼兄高中,特来庆贺一番。”
小姑娘长发齐腰,并非全部挽起,海云帆也打不定她是不是楼兄的内人。
陆燕尔神情稍懈,这位身穿官袍的陆大人不知何许人也,但海云帆却是知道的。
她微微眯了眯眼,哼道:“既是见我家夫君,为何不走正门?”
陆宗兼:“……”
海云帆:“……”
正门若能进,谁会****而入?
等等,似乎漏掉了什么。
我家夫君?
陆宗兼与海云帆对视一眼,这个奶凶奶凶的小姑娘就是楼君炎的夫人?
这姑娘怕只有十四五岁,脸蛋柔美动人,却是稚气未脱。
对着个比自己小太多的姑娘,他们可真叫不出一声嫂夫人。
陆燕尔弯了弯眉,骤然想起近日闭客一事,旋即了然,扬声唤来了冬梅,冬梅乍然见到后院出现了两位男客,心下一紧,却听得陆燕尔说道:
“带海公子和这位......陆大人,去书房。”
原来是公子的客人。
“二位,请。”
陆宗兼转头,对着陆燕尔微微一笑,面带歉意:“方才无意唐突夫人,还望夫人见谅。”
“无碍。”陆燕尔摆手道,“夫君在书房,你们有何话同他说去。”
宅府后院的妻室,本就不易单独见男客,陆宗兼和海云帆自知当避嫌,便匆匆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一路所过,海云帆不禁看傻了眼。
楼家宅子真的好大,方才在外面并未有感觉,可进来却是令人生叹,三进三出,亭台水榭,花草树木,环境曲径通幽,极为雅致,与楼君炎平时在国子监的行头完全不衬。
自己家就两三间简陋的屋子拼凑在一起,内室即书房,又窄又小,平时活动空间受限,伸胳膊蹬腿都会碰到墙壁,与楼兄的家宅完全无法相比。
他记得楼君炎来自江州,却在京城拥有这么大的宅子,家境应该算富吧。
海云帆不禁生出了几分忐忑,原以为楼兄与他同属于寒门子弟,但可能真的就是他以为。
陆宗兼对此无甚有感,国公府本就比此处大好几倍,雕栏画栋,楼阁亭台,自是不在话下。
何况,楼君炎身为江州首富之子,就这种格局做派,完全谈不上奢侈。
到了书房,楼君炎并没感到任何意外,好像已经知道是他们来了。
案几上,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上等的铁观音。
“坐。”
陆宗兼撩袍坐下,端起茶杯,品茗了一口,赞不绝口:“淡雅清新,齿频留香,还是楼兄会享受。”
海云帆看着无一处不精致的书房,手脚稍微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得舌尖微苦,一股茶香慢慢地由鼻端沁到咽喉,四肢百骸说不清的轻松。
只觉此茶异常的好喝,却又说不出哪里好喝。
楼君炎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何事?”
“楼兄,这就不够意思了,哪个中了状元的人不设宴款待,大摆三天的流水宴,你可倒好,关起门来谁也不见。”陆宗兼话锋一转,面上带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知道的,当你性子清高,看不起人;知道的,当你是藏娇。”
老早就想登门拜访了,自然恭贺是假,好奇收了楼君炎的姑娘是真。
楼君炎眯眼,慢条斯理地说:“陆大人近日清闲,京城最近的无头女尸案破了?”
陆宗兼倏的起身,面色微怒:“什么无头女尸案,大理寺可没遇到这种惨剧人寰的案子,不知楼兄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海云帆茫然:“无头女尸?”
他好像没听说过哪儿发生了无头女尸案啊?
楼君炎懒懒地看了一眼海云帆,轻描淡写地说:“我与陆大人在北漠时,便遇到过一具无头女尸,陆大人笑称一定要侦破此案,却不想至今未破。”
半真半假。
说的自然不是北漠的无头女尸案,而是实实在在发生于京城之事,只是似乎牵扯了宫里的某些人,此案并未大肆宣扬开。
海云帆没再追问。
可陆宗兼的内心却是掀起惊涛骇浪,楼君炎看似在京中读书,却是耳听八方眼观四方,尽晓京城事。
陆宗兼震惊之余,看了看楼君炎无波无澜的脸,当即笑的不怀好意:“明日宫中设琼林宴,这届恩科虽只有你们十人,但该有的礼数却是不会少,以楼兄的倾世之姿,怕是会引得不少人哄抢。”
今年的琼林盛宴就那么几人,风姿卓绝的除了楼君炎,便是顾辞。
而哄抢的意思,便有官员皇子拉拢之意,可也有景昭帝为公主选婿之意。
今年可是有两个公主及笄了,京城世家子弟没有合适的人选,陛下便会将目光投到琼林盛宴上,若有入得了的眼的,便可选上一选。
楼君炎眼眸沉了沉:“我已娶妻,非现世陈世美。”
陆宗兼笑:“楼兄难道忘了北漠,北苑王府的承颂郡主,那姑娘当年对你要死要活,只见了你一面,就非卿不嫁。以楼兄的皮相,这种及笄的小姑娘最是把持不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楼君炎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眉梢上扬,黑眸幽邃无边,教人无端生出一丝寒意。
“看来楼兄对自家夫人情深义重,陆某拭目以待。”
陆宗兼本是胡诌,意图打趣楼君炎,却不想景昭帝竟真存了招驸马之心。
心中人选自然是楼君炎和顾辞最佳,可顾魏那老小子与他倒底生了一丝嫌隙,而今又拥兵江左,景昭帝并不愿再给顾家过大的殊荣。
顾辞要用,但却要慎重而用。
至于楼君炎,他的确存了重用之心,将他磨砺成自己最锋利的刀,刀柄自是要握在自己手里,以公主下嫁令其感念皇恩,既有意培养楼君炎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自然会派人将楼家祖宗十八代挖个底朝天。
可底下人呈来的册子却是,楼君炎已有家室,且是小户之女,皇室公主自是不能与此等女子争抢夫婿。
可这楼君炎家境殷实,竟是江州首富之子,坐拥的财富更是数不胜数。
财与权。
这都是很危险的东西,需得慎之又慎。
可偏偏不知为何,景昭帝就是觉得楼君炎此人堪当国之大任,弃之实在可惜。
第二天晚上。
宫中于正乾殿举行琼林宴会,琼林宴俗称状元宴,是君王庆祝读书人金榜题名的盛宴,宴后,该进翰林院的,就开始正式上任,该去其它地方赴任的,便去别地儿。
此刻,大殿灯火通明,金碧生辉。
除了文武官员,皇族亲王外,还有一些名门世家的子弟,今年被选拔留下来的学子甚少,但也是极为热闹。
海云帆满面红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殿内的奢华景象,竟有些发慌,他悄悄来到楼君炎身侧,扯了扯楼君炎的衣袖:
“楼兄,我紧张。”
楼君炎猛地扯回衣袖,冷晲了他一眼:“你看看范仲。”
海云帆抬头,朝不远处的范仲望去,衣着陈旧,袖口竟然还有一个补丁,可人家面不改色,脸上不可思议地带了丝淡笑,毫不怯场,看来素日在国子监不与人争辩,真的只是不屑而已。
默默地看了眼自己用抄书的银子置换的新衣,有何可惧怕的,又不是洪水猛兽能吃人,当即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景昭帝到的时候,身边跟着太子赵乾和杨贵妃,落座后,举殿跪地而拜:
“参见陛下!”
“参见太子!”
“拜见贵妃娘娘!”
“平身。”
众人闻声而起。
景昭帝恭贺了一番榜上有名的学子,尤其是状元、榜眼、探花,然后礼乐奏起,琼林宴正式开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几番才艺表演后,便到了压轴环节,击鼓传花,曲觞做诗。
好巧不巧的,第一轮便停在了楼君炎面前。
楼君炎正欲做首诗混过去时,上首的杨贵妃忽然掩唇而笑:“陛下,这状元郎一表人才,气度不凡,真是当世难得的俊俏郎君。皇家有女初长成,陛下的十公主天姿国色,生的花容月貌,以臣妾看呐,此二人若站在一起,真是檀郎谢女,天造地设呢。”
楼君炎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曲。
顾辞捏着杯盏,缓缓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第53章 试探
顾辞轻转杯盏,温雅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凉意,旋即笑说:“状元郎莫不是故意胡诌?我与你同在江州,怎么不知楼家有这条组训?”
这般荒谬的组训,不可能不被人津津乐道。
景昭帝闻言面色微沉,胡诌等同于欺君,若用这种莫须有的名头来诓骗他,岂有此理!
楼君炎幽深的眸子无波无澜,淡淡地看向顾辞,反问道:“顾小世子爷可知微臣家父庚辰几何?”
顾辞眸子一紧:“不知。”
“四十有七,微臣是楼家独子,家母未再生育,楼家却始终家母一位正妻。”楼君炎道,“难道世子爷还觉得微臣胡诌?”
祖训是事实,死后难入祠嗣却是假的。
顾辞哑口无言。
事实胜于雄辩。
景昭帝神色稍霁,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楼君炎和顾辞,虽有些不悦,但却并未多加苛责楼君炎,又勉励了众人几句,便携贵妃离开了。
杨贵妃试探地问道:“陛下,这状元郎和十公主……”
她有些搞不懂景昭帝这是唱哪儿出,借她嘴本就是有意撮合楼君炎和赵星月,但楼君炎如此不识抬举,却未曾惹得龙颜大怒,实在是怪哉。
“以后,这事休要再提。”
杨贵妃愣了愣,应道:“是。”
转眸,眼含秋波地看向景昭帝,如玉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龙袍:“不知陛下今夜宿在何处?”
景昭帝的手落在她腰间,摸索了一把:“去重华宫。”
杨贵妃面上登时一喜,笑逐颜开地迎着景昭帝回了重华宫。
琼林宴上,依旧热闹。
明眼人都能看出贵妃看似的随口一说,其实是陛下有赐婚之意,而楼君炎婉拒亲事却未引得景昭帝大怒,实属是个人才,楼君炎身边少不得围过来了些人,但他举止有度,对这种场面游刃有余。
太子赵乾大多时候都是无声的,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便悄悄地走了。
礼部的官员都未曾察觉,东宫那位主儿又不见了,很多时候,太子都是跟在景昭帝身后打转,除了必要的场合必须他发言,才会象征性的说两句寡淡的话,大多数群臣都觉得这位未来的储君存在感过低,有时都快忘了大晋还有位太子。
端王赵括倒是想趁此机会拉拢群臣和学子,这届恩科就招了这么十个人,想必都是父皇重用之人,提前纳入囊中百无一害,可是想起杨贵妃的告诫,未免太过出风头,盖过了太子去,只得悻悻地打消想法,吃了几盏酒,找借口溜了。
来的皇子就只剩下了闲王赵煜。
自他踏入大殿,看到楼君炎第一眼时,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这届的恩科状元郎便是他在流江所见之人,那个软糯漂亮小姑娘的夫君竟然就是此人。
骄纵的公主怎比得上家里千娇百媚的小娘子?
是他,也要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