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就不能让我喘口气?”
陆宗元大咧咧地坐在桌边,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身为你的弟弟,真是随时都要有这样一种觉悟,我为老姐上刀山下火海,为老姐两肋插刀,老姐很可能为了阿辞表哥插弟弟两刀。”
陆霜飞满面腮红,眼含秋波,忍不住轻唾了陆宗元一口:“少贫嘴,说正事儿。”
“考得好啊,考得妙啊!”陆宗元猛灌了口茶,一拍桌子道,“顾辞榜上有名,第三名!”
“什么?”
闻言,陆霜飞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顾辞去年就是第三名,这般好的成绩他却是不屑一顾,直接放弃了殿试资格,回了江州。而今年恩科又是第三名,他岂不是又要打道回府,两年后再考。
到时,她就快要满十八了,这般大的年纪若还没成亲,肯定会成为京城笑柄。
自己嫁入江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好的办法就是顾辞在京城立足,她才可能名正言顺地嫁给他,在京城成家立业,而姨母随姨父远在江州,爹娘才不会反对的那么厉害。
“姐,你说顾辞究竟是如何想的?第三名也不算差啊,要是他次次考第三,难不成要考一辈子?”
陆宗元砸吧了一下嘴巴,继续道,“我们国子监就有个比较迂腐的书呆子,就那个范仲,整日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做人又不太会变通。我看顾辞都快跟他差不多了,也是个榆木疙瘩。不过,范仲这次比顾辞考得还好点,排名第二。”
陆霜飞眼眶泛红,小手死死地绞着手帕子,狠狠地瞪了眼陆宗元:“不许说他坏话!你嘴里的范仲岂能跟表哥相提并论?”
“得得得。”
陆宗元翘起二郎腿,塞了颗花生米,含糊不清地说道,“范仲比不上顾辞,楼君炎总比得上吧?人家可是排名第一,在国子监不显山不露水的,平日里月底考核都是中上水平,结果人家一飞冲天了。”
本想拿王哲瀚举例,人家国子监垫底的成绩,这次都考了个第四,亮瞎他们的眼,但想到这四倒底是排在三后面,只能作罢。
楼君炎?
这是陆霜飞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此人就是花灯会上遇到的那个男子,顾辞对对子输给了他,如今恩科也是排在了他后面,还有那个带给她羞辱的美貌夫人。
她与顾辞,何至于事事落于他们之后。
陆霜飞抬眸,眼里有浅浅的幽光划过:“小三儿,你可知楼君炎的夫人是何许人也?”
陆宗元一滞,没反应过来:“楼君炎成亲了吗?”
“除夕夜,平南街上。”陆霜飞提醒道。
陆宗元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个长相破像楼君炎的红衣骚包男子,还有那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他挠了挠脑袋,回道:
“跟楼君炎又不熟,我哪儿知道?”
“你帮我查查。”
“不查。”
陆宗元拒绝:“楼君炎成没成亲,娶的哪家姑娘,关我们什么事?”
脑子被驴踢了,去查这档子事?
何况,大哥严厉告诫过他,少惹楼君炎,后半年的例银还捏在大哥手里呢。
“你!”
“姐,谢你前几个月的接济,但大哥已经解了我的禁,暂时不需要姐的银子咯。”
言外之意,休想拿银子使唤他,他可还握着她的把柄呢。
陆霜飞气恼地看着他,眸子里氤氲起朦胧的水雾:“陆小三!”
害怕陆霜飞会真哭,爹娘大哥齐齐找他麻烦,陆宗元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姐,今日打架出了身汗,我去沐浴换衣啦。”
陆霜飞怒目:“打架?和谁打架了?”
糟糕!是打蹴鞠?
说漏嘴了。
“没打架啊,就打了只乱吠的狗。”
说完,就溜了。
陆霜飞虽气,却无可奈何,当即换来贴身侍婢青荷,写了个纸条让她送到端王府,交于端王赵括。
“是,小姐。”青荷应下,转身就走。
“算了,回来。”
陆霜飞心烦意燥,又将青荷唤了回来,端王本就对她有意,若请他帮忙,少不得会承他情落下话柄,滋生出一些牵扯。
……
前院。
陆阳明正和妻子小陈氏对弈,两人本来旗鼓相当,结果小陈氏却被杀的片甲不留。
“夫人,今日为何心不在焉?”
小陈氏抬头,看向眼前依旧挺俊的男子,三个儿女已经长大成人,岁月却不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亦如当年初见那般,历经世事的沉淀,褪去了少年稚气,散发着成熟男子的魅力。
他是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让人能肆无忌惮的依靠。
小陈氏拾起一颗白子,缓缓道:“我在想,如果当年真嫁给了顾魏,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
陆阳明眼眸微沉,一把握住她的手,斥道:“老夫老妻,说这种话作甚?”
小陈氏抽出手,将白子扔于棋盒,自顾自地说道:“或许是我们当年做的孽,儿女的婚事才会诸般不顺。宗兼身为长子,年纪轻轻便是大理寺少卿,以后更是要承你的爵位,他的前途可期,我甚是欣慰,而他品性纯良,我亦不担心他会苛责幼弟和妹妹。
婚事上,他却全然不开窍,经历了当年的事,我真怕给他说个不喜欢的姑娘回来。而霜儿这孩子更是固执,这么多年一直倾慕顾辞,当年崇德侯府在京城时,她就经常围着顾辞打转,原以为因着顾家离开京城,这段感情便会无疾而终。可最近,我才发现她竟然跟顾辞始终都有联系,书信往来,这么多年就没断过。
宗元这孩子吧,整日瞎胡闹,心思就没用在正处,若不是有我们和宗兼约束着他,早晚会惹出事非。至于,他的婚事,算了,上面的兄长姐姐都未成亲,暂时也轮不到他头上。”
原以为儿女长大,便能轻松些,可依旧是操碎了心。
“男子三十而立,宗兼也才弱冠之年,因缘之事不必操之过急。”陆阳明宽慰道,“他有功名傍身,只要他想,京城的好姑娘任他挑,我遇到你时,不也二十有一了吗?”
小陈氏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霜儿可是姑娘,姑娘最好的时期就那么几年,过了可就不好相亲。京城与她同龄的姑娘,早就嫁了人,就算没嫁人,也定了婆家。”
陆阳明剑眉微皱:“霜儿的事,的确有些棘手,若顾辞是其他人家的孩子,我们早就同意了。顾魏行事光明磊落,就算对当年之事仍有介怀,却不至于苛责霜儿,但你嫡姐陈氏……就未必了。”
“这件事,是心结。长姐心高气傲,得理不饶人,肯定无法释怀,听说她与顾魏之间的感情也是水深火热,我就怕因着此事嫉恨到霜儿身上。”小陈氏微微叹息。
谁都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刻,她也不是那种强拆儿女姻缘的恶人,可顾陆两家结的怨太深了,不敢拿女儿的终身大事去冒险。
她信不过陈琳琅!
“锦婉,我们谁都不曾想到当年的事会祸及到霜儿身上,但愿她能早日明白。”陆阳明伸手,再次握住了小陈氏的手,深情道,“娶你,终归是我卑劣了!”
顾魏闹到圣驾前,的确是陆阳明用了卑鄙的手段。
哪怕累及霜儿,他亦从未后悔过。
小陈氏心绪复杂,既感动又忧愁,感动眼前的男人二十年如一日待她好,又忧愁女儿往后情路坎坷。
“霜儿不像她的兄长和弟弟皆出生在京城,自她呱呱落地,便跟随着我们在外面颠沛了好长一段时间,对她,总是有几分亏欠。”小陈氏想到生产陆霜飞时的情形,不禁红了眼睛。
“锦婉,是我们对不起你们,让你在闭塞的小县上生产,没有如期赶回京城。”陆阳明见小陈氏沉浸于往昔,转移话题道,“听说顾辞考了第三名,今年恩科肯定是前三甲,也不知会是状元,还是探花郎?”
小陈氏一愣,揉了揉眼睛:“等他殿试过了,邀他过府一叙。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那孩子,我毕竟是他姨母,上辈的恩怨不该祸及下辈。”
“霜儿与顾辞……”
小陈氏断然道:“你根本不知道陈琳琅的为人,亲事我绝不同意!”
等过些时日,寻个机会,彻底断了霜儿和顾辞的情缘。
御书房。
景昭帝忍不住又阅览起楼君炎的答案,见过众多考生的答卷,却没有谁带给他的震撼如楼君炎一般,让他趁机的心热血沸腾,甚至意欲大刀阔斧,改善朝政。
然后,又拿起顾辞的答卷看了起来。
顾辞也不错,锻炼个几年,可堪重任。
“朕记得顾辞,好像是顾魏那老小子的儿子?”
侍监孙忠上前一步,笑着回道:“顾小世子爷确实是顾侯爷的儿子,老奴对此印象颇深,去年顾辞就是第三名。”
“殿试时,朕怎么没印象?”
“他没参加殿试,直接回京城了。”
景昭帝拧眉,旋即哈哈一笑:“这小子看来是想事事争当第一,非得弄个状元才罢。今年朕将他的名次与楼君炎对调了,他岂不是打算又回江州,等个两年卷土重来。”
孙忠道:“这个……老奴不得而知了。”
景昭帝哼了哼,自言自语:“也不知顾魏的儿子长成了什么样?”
想到顾魏,景昭帝心里真可谓百感交集,当年身为皇子时,意气风发,他同顾魏极为聊得来,只可惜后来走上夺嫡之路他们的关系便渐渐疏远。
后来,先帝将尚书府陈家的庶女指给了顾魏,嫡女指给了陆阳明,陈家两姐妹真是当年京城不可多得的美人,引得无数风流人物竞折腰,尤其是陈家的庶女陈锦婉,他当年好像也动了心思,只不过美人儿远没有江山来的重要,只得歇了这门心思。
后面两姐妹竟然嫁错了人,顾魏好几年后才知其原委,竟是陆阳明使了卑鄙的手段,闹到了御驾前,而他已经成了皇帝,因着顾魏没支持他夺嫡而存了私心,再加上太后有意保陆家,便将顾家打发到了江州。
顾魏这些年倒也尽忠职守,替他尽心守着江左边境。
半月后,便是殿试,殿试地点设在承德殿。
面见皇帝,绝不能殿前失礼,陆燕尔早早就为楼君炎备好了衣物,简单大气,干净整齐,楼君炎穿上后未见任何不妥之处,她才满意地点点头。
陆燕尔眼眸含笑,踮起脚尖,轻轻地在楼君炎脸颊亲了亲:“夫君,早去早回,燕尔等着当状元夫人呢?”
“不够。”他喑哑的声音抑扬顿挫。
“等夫君回来,就让你……为所欲为。”
娇软清音入耳,楼君炎眸色瞬间变得暗沉,陆燕尔转身就回屋,却被他忽然勾住了细腰,陡然卷入了他温暖的怀抱。
他低头凑近她,一字字,咬牙道:“现在就要……为所欲为。”
陆燕尔仰头,对上那双盈满晨光的幽邃黑瞳,眼尾邪肆上扬,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异之美。
她怔怔地看着他,这张惊艳的脸在她的视野里逐渐放大,最后化作温凉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她的眼,她的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瓣上。
被他轻易地撬开了贝齿,齐聚风雨,极尽缠绵。
她几乎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被他吻的癫狂沉沦,过了半晌,楼君炎才堪堪放过她,摩挲着她鲜艳欲滴的红唇:
“夫人越发可口了?”
陆燕尔的手微微展开,将方才被揉的褶皱的衣襟微微抚平了一些。
她红着脸垂眸,结结巴巴地说道:“夫、夫、夫君也很甜!”
楼君炎忽然颤了一下,重重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方才转身离去。
……
经过一系列繁复的礼节,才来到了承德殿,楼君炎身为第一名会元,自是坐在最前排正中央的位置,几乎正对景昭帝下首。
这是绝佳的位置,景昭帝抬眼便能看见楼君炎。
众考生跪地参拜:“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昭帝抬手,声音威严无比:“平身。”
众考生应声而起,龙威在上,不敢抬头而视。
景昭帝的目光落在第一排,一一扫过此次恩科的前三名考生,最后不动声色地停留在最中间的楼君炎身上。
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面容极其俊美,剑眉入鬓,凤眼生威,气质清癯,以景昭帝这种不看脸的人,乍然见到如此风度翩翩的男子,亦是惊叹不已。
见识过他的流江治水之图,读过他的文章 ,又见这般朗月之姿,景昭帝不禁感慨,造物者也太神奇了。
给了人好脑子,还要给一副好皮相。
不公啊。
楼君炎抬眸,正对上景昭帝审视的眼神,旋即云淡风轻地低眸,未见任何慌乱之色,不卑不亢,沉稳而内敛。
好一番赞许过后,景昭帝才将视线移至顾辞身上,这小子竟也不差,与顾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只是周身的气质与顾魏稍有不同。
顾魏洒脱不羁,而顾辞温润如玉。
不错不错。
看来顾辞今年没放弃殿试机会,是有进入官场的打算。
有了楼君炎和顾辞这般的龙凤之姿,景昭帝再审视别人便觉得索然无味,没什么看头,便道:“开题。”
礼官赶紧上前,将考题公布于众。
此次试题由景昭帝亲自所出,却又与往年大不相同,对于今年的进士前三甲,景昭帝心中早已有数,故而没像往年那般出些策论、治国之策,让考生答个三五个时辰,而是出了道最简单的题。
作诗。
且没有题目,随你以什么入诗即可。
但却有时间限制,必须在一盏茶的功夫内完成。
景昭帝端着杯茶,杯盏轻轻掀开,吹了吹,三两口便下了肚。
“收。”
众考生傻眼。
陛下的茶怕是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