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是黑绸的,在油灯下波光粼粼。这匹布还是谢娉婷从自己布庄里翻出来的,布料摸起来很厚实柔和,只是因为颜色的缘故,并没有人买,谢娉婷就送给她了。
阮呦将陆长宴原本衣裳上的金丝线都拆了下来,重新绣在这件新的黑衣。原本那件衣裳上的图案是飞鱼,形状有些像蟒蛇,阮呦觉得绣起来太费劲了也就将刺绣改成了金色的锦鲤。
黑色与金色,搭配起来倒是相称。
她满意地点点头,想着趁夜放在阿奴哥哥床边,明日一早他起来就好穿上,便连带着今日那狐裘也一并抱了过去。
人还未进屋,阮呦就听见屋里传来细微的响静,就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轻声低语着什么,急促沙哑。
阮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轻轻推开门,听见一声闷哼声。
她抿着唇,悄悄靠近床榻。
是伤口裂开了吗?
阿奴哥哥好像有些难受。
阮呦将衣裳放在床榻边,伸手碰了碰陆长寅的额头,温度滚烫。
这是又发烧了。
阮呦起身去给他煎药,身后却忽然响起干涩沙哑的嗓音,如同婴栗一般,有着致命的诱惑。
“呦呦…”
他在叫她的名字,不断地重复着,断断续续,好像很痛苦。
“阿奴哥哥,你难受吗?”阮呦眉头蹙起来,有些担心,“我去给你煎药,你等一等,过一会儿就好了。”
她忙起身,手腕却忽然被拽住,一股大力拉过她,转眼间,就被铺天盖地的男人气息包裹住。
阮呦心跳加速,她整个人被锁在怀里,感受到身后整个人都很烫,从额头,手心到胸口都烫得吓人。
她回头,对上陆长寅半阖半开的眼睛,如同蒙上一层白雾,迷离无神,那双眼睛看着她,目光温柔倦懒。
“阿奴哥哥,你......”醒了吗?
她小巧的耳尖红得滴血,双颊如同火烧一般发烫,杏眸偷偷看他。
男人却没有回应他。
陆长寅昏沉沉地看见人影,大手一捞,将人带入怀里。
三年来,每日都是如此。
怀里是心心念念三年的姑娘,无数次出现在他房间里,被他锁进怀里,在梦里他可以不用压抑克制自己的欲念,他可以肆意妄为,可以吻她,可以亲遍她的每一处。
鼻尖互相抵着,阮呦身子微微弯曲着,她能感受到阿奴哥哥的呼吸,急促微粗。
她伸手轻轻推一下他,下一瞬,陆长寅就咬在她的耳垂上,细细地轻咬着。
阮呦身子轻颤着,伸手推他。
阿奴哥哥,是醒着的吗?
“阿奴哥哥。”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察觉不出的娇媚,身子瘫软成春水,手脚无力,心底莫名生出陌生的情愫,有些怕,却又有些期待。
她喜欢他。
只是,只是这样于理不合。
陆长寅抬眸,低低地应了一声,酥酥麻麻的声线让阮呦耳尖发痒。
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唇,眉头微微蹙起,柔软的触感比往日来得更真实。那股若有似无能让他发狂的清香就绕在鼻尖,他眸色忽然变暗,如疾风骤雨猝然掠过,更加猛烈,更加恣意妄为,更加霸道。
阮呦已经头脑一片空白,几乎忘记呼吸。她小巧的手指蜷缩起来,阖上眼回应,下一刻,胸前传来一阵凉意。
她惊呼一声,对上陆长寅的眼睛,月光下漆黑深邃,入迷一般盯着她的锁骨以下。
“不要——”阮呦羞怯地低呼一声。
没来及拦住——
陆长寅埋下头去。他像是入了魔,霸道横行,放浪形骸。
铃铛的声音伴着拍打门窗风声响起,清脆动听,又若隐若现,夹杂着猫挠似的低泣,弱弱的,轻轻的,被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阮呦捂着刺痛的胸口从屋里出来时,背上起了一层密汗,里衣被香汗打湿,刺骨的凉意让她清醒了些。
她委屈地咬着唇,眼泪忍不住垂下,有些羞恼。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呀。
—
翌日清晨,熹微晨光从纸窗户照进。
屋子里忽然多出几道人影,恭恭敬敬地跪在床榻前,静悄悄的,不发一言。
陆长宴斜靠在床榻边,黑眸狭长,有些呆滞地盯着房梁上穿梭而过的光线。目光落在地上的黑绸金丝新衣,神色有些僵硬。
半晌,他紧抿着唇,纤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眉间含着懊恼颓然的情绪。
昨晚竟不是一场梦。
不如病死他算了。
他孟浪了,咬哭了她。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处雪白的肌肤定然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呦呦的哭声还在耳侧。
他都做些什么狗屁混事。
陆长寅半只手撑着床起身,雪白的里衣凌乱不堪,胸口上多了些青青紫紫的掐痕。
赵乾偷偷瞄了一眼,又震惊又有些偷乐,他就知道大人对那小姑娘不一样。
陆长寅将腿从床榻上放下来,伸手将衣裳捡起来披好,心有些乱。
“走了。”他系好腰带,抬了抬削廋硬朗的下颚,长眸瞥了低下的人一眼,声音冷淡。
“是,大人。”锦衣卫齐刷刷地站起身来。
阮呦累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等她从床榻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晕乎乎的。她故意磨蹭了许久,在门外又踌躇了好一会儿迟迟不敢去陆长寅的房间,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见他。
最后下定决心,阮呦提了一口气,推开门。
屋子里却空落落的。
不见人影。
又是不告而别。
阮呦恍惚了一下,低垂着眉眼,有些失落,她将药碗放在桌子上。
-
阮呦又烧一桶水沐浴。
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的人细颈上满是红痕,视线往下,雪白的肌肤上满是牙印,浅浅深深,青紫乌红,有些地方破了皮。
阮呦擦了药,换了一身衣裳,大门口就传来喊声。
“呦呦。”是谢娉婷的声音。
阮呦快速找了个围脖戴在脖子上,去开门。
谢娉婷红着眼眶扑进来,一把将她抱住,“呦呦对不起,你没事吧,都怪我回来晚了。”她才办完事回来就听说阮家出事,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这会儿额头上还有细汗。
阮呦摇头,“没事的,哥哥会想办法,娘她们过几日应该就回来了。”
谢娉婷牵着她的手,微蹙眉头,“你兄长他......是不是成了山长的门生?”
“是,可是有什么不妥?”阮呦担心起来。
谢娉婷犹豫一瞬,摇头道,“没什么不妥,我就是问问。”
她也是从兄长和叶昭几个那得了消息,阮家出事应当是和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想了想,她抓着阮呦的手,“这些日子不如我同你一块住吧,反正谢家也不欢迎我,我就在这陪着你,等伯母她们回来我再离开。”
阮呦想说无事,但见她关心自己,心底划过暖意,点着头应下来。
谢娉婷眉头松下来,脸上带了笑意,“正巧我在蜀地和扬州采买了好多布匹回来,到时候我让人将货带过来,你也好看看哪些用来做衣裳好。”
阮呦点头,“正好我也想给姐姐看看我和义母新做的款式。”
谢娉婷满口答应,跟着阮呦进去。
阮呦从木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匣子,里面躺着一件件只有两个巴掌大的衣裳,看起来小巧又可爱。
谢娉婷看着这些小样,满眼惊叹。
“呦呦,这些衣裳也太好看了!”谢娉婷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脸,“我敢保证,在燕京肯定会大受欢迎。”
阮呦设计的衣裳不单单是颜色花纹不一样,就连撞色搭配都是独一无二的,再加上款式也新奇,对襟的,襦裙的,窄袖云袖,有的衣裳上缝合一层长短不一的纱缎,看起来飘飘欲仙。
阮呦抿着唇,“我想着省着布料些就做了小样,之后的衣裳就可以让绣娘照着这个来做,谢姐姐,我还有个主意,咱们不要卖衣裳还要卖面扇荷包之类的么?咱们可以将那些配饰做得和衣裳一个颜色,或者图案花样和衣裳配套,这样搭配起来卖比单独卖一件要好一些。”
“你说的法子当然不错,这样大家买了衣裳就会更青睐买配套的荷包面扇。”谢娉婷点头赞同。
阮呦见她满意,才放下心,“起初做这几样衣裳还有些忐忑,怕旁人觉得怪,接受不了,谢姐姐觉得好我就放心了。”
“这当然好了,你不知道,现在燕京流行的样式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也就颜色不同,或是细微之处不同,每回聚会,那些官家小姐都爱攀比,要是穿了咱们的衣裳,那才能有攀比的意思呢。”谢娉婷笑起来,“别说她们,就是我都迫不及待想要买。”
阮呦听她这样说,心神微动,提议道,“姐姐,咱们的铺子既然打算翻了年再开,在此之前不如我先和义母给姐姐做几身衣裳,姐姐就穿上去赴宴,要是有人来问,姐姐就说来年咱们铺子会卖,这样也能提前吸引些客人。”
谢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名流世家,要赴的宴会上不少,谢娉婷穿着衣裳去赴宴,也能看出来那些世家小姐喜不喜欢这些样式。
谢娉婷连忙点头,“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那个.....那个.....阿狗是真的狗QAQ
第41章
临近黄昏,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疾风呼啸, 卷起满地枯叶, 齐刷刷的马蹄声逼近。
街道上的人影忽然慌乱起来。
恐怖的气氛弥漫起来, 行人跌跌撞撞受了惊慌躲进店铺里, 或者挤在屋檐下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打探前方缓缓掠过的一大批人。
阮呦跟谢娉婷从绣楼里出来,就撞见这副场面, 又有一群锦衣卫压着一大批带着枷锁的犯人过去。
“又出事了——”
“作孽啊, 这又得死多少人?”
“那活阎王取人命取不尽的, 怕是要将天下的人都杀光——”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阮呦捏着手指,她站在台阶上望过去, 一眼就看着高头大马的人。
陆长寅懒洋洋地轻仰着下颚,官帽上沾着雪花,珠链从帽檐垂下, 垂在鬓边,那双狭长的眼睛眸光淡淡,骨节分明的手抚着腰间的绣春刀, 根本不将行人的惊恐议论放在眼里。
他在众星捧月之中,高不可攀。
阮呦被谢娉婷拉着躲到一处偏僻的地方, 看着那群人影渐渐走远了,她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她跟阿奴哥哥离得有些远。
阮呦垂下头。
“呦呦,你怎么了?”谢娉婷疑惑地看着她。
阮呦摇头, 抓着针线篓子的手紧了紧,杏眸坚定,“没事,谢姐姐,我们回去做衣裳吧。”
她一定要将铺子经营好。
不能差阿奴哥哥太多了。
“好。”谢娉婷笑着点头,拉着她的手悄悄离开。
陆长寅淡抿唇,忽然转过头,淡淡瞥了一眼,那两道倩影在安静肃穆的人群中渐渐消失不见。
他目光收拢回来,抬手理了一下纱帽遮住半张脸,握住的缰绳忽然抽了一下,身下的马嘶鸣一声,朝着皇城驰骋而去。
—
腊月八日。
阮家的案子破了,那幕后凶手就是盛德客栈的掌柜,已经被捉拿下狱。
前前后后历时半个月,阮呦接到消息的后顾不得那件做了一半儿的衣裳,连忙同谢娉婷两个拉着阮惜出门。
走了不远,就远远遇见一身白衣的阮雲,翩翩公子,清润如玉。
“哥哥。”阮呦含着泪跑过去,扑进他怀里,阮雲的双颊消瘦,身子骨硌得她生疼。
阮呦抿唇,“哥哥瘦了。”
“呦呦也瘦了。”阮雲将阮呦揽进怀里,方开口,就听见她小声得压抑着呜咽起来,有些心疼,“是哥哥有错,让呦呦担心了。”
这些日子他太忙了,不让她到国子监来,也没时间写信给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里待着,提心吊胆的,那巴掌大的小脸早已不见二两肉,下巴瘦得,溜尖眼睑下生出青乌,显然许久不曾歇息好。
谢娉婷站在旁边,有些羡慕地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她同兄长虽然关系也不错,却远及不上阮雲阮呦,她甚至连自己的心思在兄长面前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阮雲瞥见她在,揉了揉阮呦的头,嘴角含笑朝着谢娉婷点头,“谢姑娘。”
谢娉婷屈膝见礼,“阮大哥。”
阮雲拜入山长,虽说名声不好,身份却会水涨船高,阮雲又有的是真才实学,一旦出仕就会有左大人的人脉帮衬,要想飞黄腾达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怕明岁春围,不知道会多少人都想跟他结亲事。
这样想罢,谢娉婷的嘴角又带了一抹苦笑。
“哥哥,这些日子都是谢姐姐在家里陪我的。”阮呦瞧见她伤神的模样,心底不忍。
谢姐姐每回来寻她,时不时会提起哥哥,她已经懂了□□,大概也能猜出来谢姐姐心仪哥哥的事。
阮雲拱手道谢,声音温和,“多谢姑娘这些日子替某照顾呦呦。”
他声音温润如泉,谢娉婷脸有些红,忙摆了摆手,“呦呦是我好姐妹,我也拿她当妹妹看,伯母又对我好,当不得谢,再说,我做的也不多。”
阮雲笑起来,眉眼柔和地看着她,如清风明月。
谢娉婷听见笑声抬眸,对上那双温润的眼睛,又有些羞人地低下头,唇角却弯了弯。
三年前认得他时,也不过是个会念书的穷苦书生,不知何时,他竟然有了这番气度。他的出色是未出鞘的宝刀,看起来温润却实则锋利,一旦目光落在他身上,便再也挪不开眼。
阮家人都生得出色。
便是阮惜也天生钟灵毓秀,他那一手画技若得大师指点,过不了几年就能在兄长之上。
“哥哥,咱们去接娘她们吧。”阮呦等不及了要见李氏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