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阮雲正是为此急匆匆从国子监休假赶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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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没出来?
半月未见,阮呦想李氏他们想得紧,她手心出汗,紧紧地抓着裙摆,踮脚张望着。
出来的人是之前阮呦寻的那个牢头,牢头一脸笑意地过来,“姑娘放心,你娘她们都好好的,正在里面同人告别,应该马上就出来了。”
阮呦微愣,“同人告别?”
“嗐!你娘她们在里面跟旁边关押起来的犯人处得好,平常吃的肉菜都会分他们一些,过冬盖的棉被和暖手炉也都给那些犯人留了下来,这会儿要离开了,那些人自然不舍。”牢头嘿嘿笑起来。
他就没见过谁家坐牢这么享受的。
大鱼大肉不说,还有厚棉被和暖手炉,比他们看守犯人的牢狱都过得好。
这样一来他也知道阮家身后估摸是有贵人护着,便笑着来交好。
阮呦却是满眼迷糊,什么棉被,什么肉菜?
坐牢都是这样的待遇么?
阮呦迷糊一会儿,渐渐明白过来,眼睛一亮。这定然是阿奴哥哥的人交代的,她原只是想娘她们不受逼供受刑就成,没想到他们将娘她们照顾得这样好。
哪天她得去道谢才行。
阮雲眸中却带着狐疑,手指轻轻着挑着腰带,垂眸深思。
他见过左仲缨,如今大选在即,他不会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朱宇又是朱党一脉,一向与左党不对付,按理说....不会如此。
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紧抿着唇。
有人暗中帮助阮家,会是谁?
李氏她们出来的时候,身边还站着个人,是个年轻的女子。
“娘,爹爹,义母——”阮呦一见他们出来,就松开了抓着衣袖的手,小跑着扑上去,在李氏的怀里蹭了蹭。
李氏忙伸手接住她,轻拍她削廋的背,多日提着的心放下来,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轻声安慰道,“你跑慢些,别急着身子了,娘没事,你义母和爹都没事。”虽说不知道怎么会遭了这场无妄灾事,除却起初两天有些担心外,其余的时候都相安无事。
她们在牢里好好的,就是不能活动,这半个月她们三人都长胖了一圈。
李氏大抵也知道,这是受了人的恩惠,便安下心来,只是想到从小到大宠在手心的女儿,又担心得很。怕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照顾不了自己。
“娘,这位姑娘是?”阮雲留意到那年轻的女子,眉头稍稍皱起,眸中带了一丝疑惑。那女子看起来十几岁的年纪,样貌普普通通,面容清冷不苟言笑,规矩守礼,虽然穿得破旧,背脊却挺得很直。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瞥了一眼女子有些粗糙的手,挪开视线。
阮呦依偎在李氏身边,闻言也抬眸好奇地看着那个姑娘。
酒七也看着她,清冷的脸庞朝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不拘谨也不放肆,一切都恰到好处,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阮呦也对她笑,抿着唇乖乖巧巧的,嘴角浮现出梨涡来。
李氏差些忘了介绍,听阮雲问起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闺女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了,她上一刻还在同她说话,下一刻就能忘记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也是奇了怪了。
“欸,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件事呢,”李氏拉着人到身前,“她叫酒七,是在咱们后面关进来的,就被关在咱们隔壁,这孩子可怜,是遭人诬陷偷了钱才被关进来的,现在也已经被查清了要放出来,娘和你爹她们都觉得酒七是个好姑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没去处,娘就琢磨着让她跟咱们生活在一块,正好咱们铺子也缺人帮忙,雲儿,你看怎么样?”
酒七忙下跪,“大公子,奴婢有的是力气,可以保护姑娘,请大公子不要赶走奴婢。”
她抬眼看了一眼阮呦,又低下头。
阮呦吓了一跳,有些局促地将她拉起来,“酒七姐姐别这样,我们、我们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公子奴婢的讲究。”她又转过头拉了拉阮雲的衣角,小声道,“哥哥....”
“姑娘别叫奴婢姐姐,就叫奴婢九七吧。”酒七冷清的面容有了一丝慌乱。
她可不能做她的姐姐。
虽然,有个这样的妹妹也挺好的。
阮雲犹豫片刻,眼见妹妹湿漉漉的杏眸看过来,有些心软,他抿着唇问,“你会武功?”
酒七没有否认,“奴婢在镖局做过跑腿的活,学过几招。”
阮雲看向酒七,觑了觑眼睛沉思。
酒七,九七。
名字更像是代号。
她来历很奇怪,方才也一直时不时暗中打量着呦呦,只是他没有在她眼中看见什么恶意,更多的是好奇和惊讶。
但呦呦很明显不认得她。
那么她是谁的人?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阮雲顿悟,眉头皱起来。
燕京能有那么大的势力的,又能暗地里照顾阮家的人只可能是他。
陆长寅。
阮雲手指捏紧,咬着牙,那臭男人到如今还想要拐走他家呦呦?
做什么春秋大梦!
他看着酒七良久,叹了口气,罢了,他今后之后更忙,阮呦能有酒七保护着,他也能安一份心。
“留下吧。”
“多谢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酒七是我爱的人QAQ
第42章
转眼到了腊月八日, 本该是个喜庆的节日,整个燕京城却被乌压压的黑云笼罩着, 低沉沉, 灰蒙蒙的, 凝重的气氛像是一块巨石悬在心中, 让人喘不过气。
燕京城气氛肃穆紧张,过街的行人步履匆忙,交谈之间都放轻了声音。巡逻的士兵来往频繁, 军靴在雪地上磨出钝声, 和干戈在地面拖动, 滑出的尖锐的声音。
阮呦提着食盒走在街道上,抿唇瞄了一眼轮番值守的士兵,眉头轻轻蹙起。
这段日子燕京城不□□宁。
先是管辖一方的汝南王被锦衣卫捉拿归京, 前几日斩首于东市,后来又不知因为什么缘由,一向受皇帝宠爱的郑贵妃被禁闭幽宫, 三皇子由亲王被贬成了郡王,其母族郑国公府也由公爵贬成了伯爵。
那之后,又有一批洪州的官员接连落马, 燕京中与其有牵扯的也罢免了许多,一时间整个燕京城都风声鹤唳。百姓说话做事都悄无声息地放轻了许多, 生怕下一刻就是自己遭了罪。
燕京城所有地方都禁止谈国事,这些事都是阮雲沐休回来后同她聊过的。
阮呦眉梢染上担忧。
这些案子都是锦衣卫在办。
阿奴哥哥又树了好多敌。
酒七跟在她身后,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 她背脊挺得笔直,身上穿着阮呦给她做的短袄,是浅青色的棉布,用淡粉色的绸缎裹边,袖口和荷包处绣着寒梅,有些小姑娘偏爱的娇俏。
酒七嘴角带了淡淡的笑,她侧着身,灵活地避开擦肩而过的行人,怕弄脏了衣裳。
从记事起,她就只穿过黑色的衣裳,蒙着面与黑暗融为一体,她们那些人很少说话,几乎是靠手势和口哨交流。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她摊开手,光透过大片云雾洒下,照得指尖透明,虽然昏暗,却也是光明。
原来她也有机会走在这样的光明下。
“酒七姐姐,走这边。”阮呦忽然转过头来,见她在发愣,眼睛睁大了些,伸手拉着她进了一条小胡同。她指尖很冰,手心是温热的,出了细细的密汗,显然有些紧张。
酒七慢吞吞地跟着她,她个子很高,迈开腿就能跟上。
她朝着前进的方向望过去。隐约看见一座熟悉的府邸,又扫了一眼阮呦手上提着的食盒,心里明白了几分。
“等等。”酒七拉着她停下来。
阮呦疑惑地看着她,“酒七姐姐,怎么了?”
酒七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巾,有些笨拙地将阮呦手心的汗擦干,一点一点的,擦得很干净。
她的手只握过刀,杀过人。
还没做过这样的事,第一次做,却觉得有趣。
收好方帕,她才朝着阮呦露出一抹浅笑,“出汗了。”
阮呦愣了一下,又弯着眸笑起来,“谢谢酒七姐姐。”
酒七摇头,淡淡地笑。
她就是这样的人,冷淡寡言,只在阮呦看过来的时候脸上会露出一丝浅笑。存在感极弱,即便就离人不远,也常常会忘记有她的存在。
阮呦拉着她走,还未到那座府邸就被人拦住了。
是老熟人。
花花绿绿的飞鱼服,绣春刀,一脸地吊儿郎当。
赵乾轻瞥了酒七一眼,对着阮呦咧开唇,笑得玩味,“阮姑娘来寻大人的?”
阮呦见他笑得轻佻玩味,被人戳破心事,脸红了一下,点点头轻声道,她瞧了瞧重重把守的府邸,“大人可在府里?”
她已经将近一月未曾见过他了。
赵乾摸了摸下巴,摇头,“大人这段时间忙得抽不开身,今日腊八,宫里有宴会,陛下会赐粥。”说完他又俯身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陛下有要事跟大人商量,这些日子大人估计不会回府。”
阮呦垂下头,有些失落,目光落在手中的食盒上。
“姑娘是来给大人送粥的?”赵乾鼻尖动了动,隐约闻到香气,目露遗憾,“可惜大人被诏进宫陪陛下过宴了,这粥估计是吃不上了。”
阮呦伸手,将食盒递给他,“这是我娘做的八宝粥,大人吃不上的话就送给赵大哥吧...”
想罢,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合适,觉得冒犯了赵乾,她又歉意地收回手,声音怯怯的,“我再、再让我娘给赵大哥重新做一份。”
上回的事,也得应他照顾,理应答谢的,
赵乾却一把接过那食盒,全然不顾酒七给他递了一个“你死了”的冰凉眼神。
他垂涎地舔唇,咧开嘴角,爽快地摆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就这个吧。”这些日天他也忙,忙得脚不沾地,好些日子没吃到阮家食肆的吃食,他又带头排队立了规矩,便是让兄弟们给他带一份,也常常带不回来。
阮家的生意好,卖得紧俏。
他正好有些馋了。
反正大人也吃不上,让人家小姑娘这样跑来跑去的,受了冻多不好,大人指不定会怎么罚他。
再说到时候粥也凉了。
赵乾刚伸手接过食盒,余光就瞥见一道身影缓缓过来,他侧过身,宽大的身影不着痕迹地将阮呦遮掩住,朝着叶千户笑着打招呼。
酒七伸手将阮呦的毡帽带上,捋了捋黑纱,遮住她的脸。
叶千户轻轻颔首,走过来,算作是应声,他偏过头,微眯着眼睛打量赵乾身后的人,依稀看见一角豆沙色衣料,其余的却被挡得严严实实。
“赵千户这是在做什么?”他朗声问,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食盒,眉头皱了皱,心底起了一丝疑惑。
赵乾拎着起食盒,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他又笑扬起下巴,面色带了丝得意,“是八宝粥。”
叶千户心神微动,手指不由自主地紧了紧,眸中掠过一丝惊喜,他瞄了赵乾身后一眼,若有所指道,“给大人送的?”
“给我送的。”赵乾笑着摇头。
叶千户却有些不信,他偏过头去看赵乾身后的人,赵乾又正好让开,只能看见一个戴着毡帽的女子,身形娇小,此刻已经背过身去。
他有些失望,又去看那女子旁边的人,那人没戴毡帽,也能看清楚模样。
他放下心来,嘴角浮起笑,目光在酒七的脸上停留许久,将酒七的眉眼面容都记在脑海里。
能记得那个人,就能顺藤摸瓜挖出人来。
“你先回去吧,等过些日子,我再来找你。”赵乾转过身对着阮呦道。那语气有些暧昧的亲昵。
阮呦有些不适应,背脊挺直了,有些僵硬,却也大抵揣测出几分怪异,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锦衣卫里,也并非人人都齐心。
都是些刀尖舔血的人,有更高的追求。只怕会有些人恨不得拉阿奴哥哥下马,自己上位。
赵乾目送她离开,直到背影走远了,才嘚瑟道,“唔,叶千户应该没人送粥吧?要不要尝尝我的?”
叶千户默了片刻,收回目光,冷冷道,“不必了,赵兄好好享受吧。”
说完,他抬脚离开,很快就不见人影。
赵乾耳尖动了动,目露有些嘲讽,随意找了个棚子坐下,揭开粥吃起来。
粥熬得软烂,有两种口味,一种是鲜香腊肉羹,一种是酸甜味的,里面就是用枣泥、豆沙、山药、山楂糕等各色的食物,甚至刻成八仙人、老寿星、罗汉像放在粥里,温度有些凉了,味道却是一绝。
赵乾吃得享受,正巧他手头的事还未开始,难得清闲片刻,吃着热粥赏会雪景,倒是好不自在。
叶千户在墙后看了许久,见他当真吃了粥,还喝得一干二净,眉头皱得极深。
他思索许久,转过身离开,脚步却忽然顿住。
叶千户抬眸去看方才阮呦离开的地方,眉头锁得紧紧的,他竟然记不起来方才那女子长什么模样了。
他娘的。
奇了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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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接近晌午,黑压压的天总算见了些白光,视线宽敞起来。
时候不早了,李氏她们都在家里等她吃饭,阮呦在绣楼里交了些货,拿了银子就带着酒七回去。
路上她靠近了酒七一些,拉了拉酒七的衣袖,声音软软的祈求,“酒七姐姐不要告诉我娘她们我去找过大人好吗?”
酒七低头看她,嘴角弯了弯,爽快地点头,应声说好。
都指挥使府就在四角胡同,这一片区域寸土寸金,院子都是燕京官员的居所,府邸构造也都十分华丽,路面敞开,路铺得平直,不像阮家住的地方,街道什么狭小,只堪堪够一辆马车同行。
阮呦和酒七从胡同出来,一路上打量着这些构造精美的院落,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差些撞上她。
酒七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拉过来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