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一直都知道,酒七是他的人。
陆长寅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力度稍稍放轻些,怕一不小心给她弄疼了,他取下腰间的那枚玉坠给阮呦系在腰间上。
“这个……”阮呦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个是当初她在阿奴哥哥生辰送他母亲的那枚玉坠。
这个对阿奴哥哥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陆长寅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若不是仔细留意,几乎看不出来。
玉佩是很重要,但于他而言,活生生的阮呦才是最重要的。
比他的命重要。
他原以为,他活下来只是为了复仇。
直到那个娇小的身躯,明明害怕得浑身颤抖,却仍旧握着刀挡在他的面前。
他就认命了。
他活着,不止为了复仇,还要护她一世荣华。
—
阮呦宝贝地捧着那块玉佩回去的时候,阮雲还没有回来,她脸上一直挂着傻傻的笑,看得李氏直乐呵。
“灯会就那么好看?都乐成傻闺女了。”
李氏端着热水进来,“快洗漱吧,你身子差早些睡了,守岁有娘在就行,别把身子熬坏了还得给娘添麻烦。”
“娘在你床榻上放了两个汤婆子,这会被窝都捂暖和了,也不会冻着手脚。”
“奥,对了,还得先喝了药才能睡……”
阮呦看着李氏正一旁唠唠叨叨,心里暖得不行,她伸手抱住李氏,翁声翁气地喊了声,“娘。”
“你对我真好。”
软糯糯的声音里还带着鼻音,听上去委屈巴巴的,李氏心软成一摊水。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她笑着抬手轻拍她的背,“你是娘闺女,不对你好对谁好?”
“快洗漱吧,一会儿水凉了。”
阮呦乖乖洗漱完,回床上裹好被子。
李氏出去后,她又爬了起来,摊开手看了一会儿那枚玉佩,唇角抑制不住的翘起来,忽又想到什么,轻轻捏了一下自己的脸。
阮呦想起那双卷着温柔的眉眼,心跳得很快,像生了病一样,砰砰砰的。
几乎快让她窒息。
温柔的阿奴哥哥原来是这样吸引人。
她又抿着唇傻笑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放进一个小匣子里,坐回床上。
阮呦没有睡,心里还装着那孩童案那件事,正担心着酒七的安危。她知道酒七姐姐很厉害,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她知道很多事的。
比如,酒七姐姐是阿奴哥哥的人,从一开始她就有些怀疑,阮家势弱遭人陷害,酒七姐姐就在那样的时机下出现了,她还有着很高强的功夫。
她还知道,屋子里的碳不是娘之前买的碳,是阿奴哥哥换的银霜炭,一两碳五十两银子。
徐太医也是阿奴哥哥找来的,不然以如今的阮家,堂堂一个妇科圣手,是不可能那样急着进门给她诊断的。
她从始至终都被阿奴哥哥照顾着,虽然阿奴哥哥什么也不说,但她就是知道。
阮呦眼角有些湿润,她缩进被窝里,手指从胸口将那枚紫玉项链取出来,轻轻搓了搓。
两条项链是一对,这是她当初从寺庙里求来的。
这叫做姻缘石,是僧人从积愿几百年的紫玉石上打磨下来的,能够保佑有情人年年岁岁永相依,朝朝暮暮心相携。
忽然想到什么,阮呦忽然敲了敲脑袋,有些懊恼。
她忘记问阿奴哥哥是了,这些日子没见到他,想问他,见到他了却又反而将事情忘记了。
外面忽然响起说话的声音。
是阮雲回来了,正在同李氏说话。
“呦呦回来了没?”
“早就回来了,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下了,之前先是有人将惜儿送了回来,她才回来的,你怎么没跟呦呦一路回来?”李氏好奇地问。
阮雲听见阮呦已经回家了,心才落下来。
他轻笑着转移话题,“娘,儿子给呦呦带了几盏花灯回来,也给您和陈娘子买了银簪子,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李氏也没问了,她知道阮雲做事心中都有数,只是想到一事,将他拉到屋檐下问起:
“雲儿,你那同窗中是不是有个叫张颜的?那孩子为人如何啊?”
“张颜?”阮雲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下,脑海里隐隐约约翻出那么个身影,点点头,“是有这么个人,娘怎么会忽然提起他来?”
李氏轻轻一笑,将那日在寺庙里的事都说了。
“过了年,呦呦就十七了,再拖下去可就成老姑娘了,日后不好说亲………咱们也不是非得是他,至少那孩子斯文有礼,又是个有孝心的,娘看着觉得还不错,你多打探打探,其余的事之后再商量。”李氏道。
她也知道,呦呦生养虽说能治好,却要好些年才能调养好,再者呦呦还有喘病。
她和陈娘子也谈过,呦呦这样的心性条件,要么得找个身份权势上能护她周全又没那么些后院小妾恶婆婆之类的腌臜事的。
但那样的人,比凤凰蛋还稀少,哪里找得来。
要么就找个普普通通的人,只要真心疼呦呦就好,其余的,有雲儿念书做官也能给呦呦撑腰。
至于不想将呦呦嫁进那些富贵家,不是她们不疼呦呦,是呦呦不合适,富家子弟哪个屋子少了通房侍妾了,呦呦要是嫁过去,被蹉跎气病了,她们如何是好?
阮雲静静地听着,半晌,才应声,“娘放心,儿子会仔细去打探的。”
李氏这才笑起来。
阮呦耳朵贴在门口听她们说话。
等到外面再没有什么声音了,她才愣愣地回到床榻上,手指揪着被褥叹了口气。
过了今日,她就十七了。
阿奴哥哥二十四。
—
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一阵接着又一阵,四处都是红色的碎片,宛若洒满雪地的红梅花瓣,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阮呦是被炮竹的声音惊醒的,醒了后她才急忙穿了衣裳出去。
李氏嗔怪地过来,“怎么穿这身衣服就出来了?快去把你义母给你做的新衣换上。”
大年初一讲究的是辞旧迎新,这一日阮呦也不用再捏着鼻子喝苦药了。
但阮呦心里挂念着酒七,她昨夜等酒七姐姐回来等到后来竟然忍不住睡着了。
“姑娘。”酒七从旁侧耳房出来。她也穿着新衣,是陈娘子给她做的一件枣红色的短袄子,清冷的脸庞被短袄衬得有些红,面上的表情有些忸怩,不过多了些姑娘家的鲜活气。
看起来很喜庆。
“酒七姐姐真好看。”阮呦朝着她眨眨眼,抿着唇笑,知道她回来了就放心许多。她笑起来明眸皓齿,半弯着的眼睛如同盛满星空,不染一丝纤尘。
酒七别扭的神情缓和些,也勾了勾唇,声音不自觉放轻些,“姑娘更好看。”
换上新衣,一家人就在桌子上饺子。早餐满满摆了一桌子,李氏做的花样多,既有鸡汤煮的水饺,又有红油干拌饺子,还有煎饺蒸饺。
饺子里面包着的馅也千奇百怪,腊汁的,蛋饺的,虾仁的,酸菜猪肉,鸡肉碎的………应有尽有,有些饺子里还包了铜钱,这样的饺子叫做“元宝”。
这是她们这边的习俗,谁要是能吃到包铜钱的饺子,来年的财气就好。
阮呦夹了一只眼前的饺子放进秘制酱料里蘸了一下,送进嘴里,轻轻一咬,就吃到硬硬的东西。
阮呦伸手捻出来,白生生的掌心躺着一枚方孔的铜钱。
“娘——”她抿出梨涡来,软软的唤一声,心中暖融融的。
小时候她因为没吃到“元宝”哭过一次,那之后李氏每年都会故意在她面前那碟饺子里全包上铜钱。
第55章
吃过饭后, 阮呦今日被陈娘子勒令不准碰针线,她只好去看阮雲带回来的那两只花灯。一个长形的, 一个圆型的, 上面用彩色颜料画着仕女图, 看起来很别致。
“姑娘, 燕京那些丢失的孩子都被找到了,这会儿也都已经被送回去了。”酒七见四周无人,才开口道。
“都找到了?那些孩子没什么事吧?”阮呦放下手中的灯, “那些人绑走那些孩子做什么?”
酒七愣了一下, 轻抿唇, “绑走那些孩子的是满玉楼的人。”她敛下眉,没有说出其中的隐情,那些朝政上面的事有大人就够了, 不能让姑娘操心这些。
姑娘只需要平安喜乐就足够了。
阮呦有些诧异回头,“那不是花楼么?那些人莫不是疯了?那些孩子才几岁而已。”
酒七面崩得有些紧,脸色有些不自然。
那些孩子中有出身富贵身世显赫的, 亦有贫穷白身家的,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都被照顾得好好的,为的不过是演一场戏, 目的是拉拢权贵之家。
但那些穷人的孩子,养几年正好做娈/童。
真真假假掺杂在一处, 为的不过是演一场贼喊捉贼的戏。
“姑娘别担心这些,总归那些孩子已经归家了,那些犯人也都被抓进大牢了。”酒七只能嘴角僵硬着安慰。
阮呦拍了拍胸脯, 咬了咬牙:“这年头……还真是,这些人连男孩儿也不放过。”
以后出门也得时时给惜儿戴上毡帽了,或许等惜儿日后长大了,也就能少了这些腌臜事。
—
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指节落在桃心木上发出叩叩叩的轻脆声。
“大人。”
“进来。”
陆长寅手指捏着紫玉环,在门吱呀一声打开的时候,他将紫玉环带在脖子上。
图宴一进来就看见他脖子上挂着一枚紫玉石坠,与冷白色的皮肤相映衬着,吊在两根清冽明显的锁骨之间,显得有些女气。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认出这个东西是什么,心底有些好笑。
“大人。”图宴嘴角偷偷牵起,面上不自觉地露出几分笑意。
“说。”陆长寅淡淡地瞥他一眼。
“左大人昨日传消息过来,洪州的那批货已经运往青州了,还有半个月就能收到。”图宴收了笑说起正事。
“有多少?”陆长寅握住笔的手指稍用力。
“三千矛盾,还有四百弩箭。”图宴压低声音。
“派人去青州接应,告诉左仲缨,洪州铁矿后续之事本座会派人去打理,让他把朝堂上的事管好就行。”陆长寅声音懒散,他说完话,对着写满字迹的信纸吹了一下交给图宴。
“选人的事你去办。”
“属下遵命。”图宴应声,接过信折好揣进胸襟处,他脚步顿了顿,在犹豫着一件事。
陆长寅看向他,挑起一侧眉锋,“还有事?”
图宴面色有些沉重,“昨夜的事……大人本不该插手的,如此一来,恐怕会让皇上多心。”
他说的是孩童走失案的事。
陆长寅微抬削廋的下颚,薄唇淡抿着,“蒋太后打算在正月初七替郑秋媛赐婚。”
图宴身形一顿,诧异看他,“大人想拆了这桩婚事?”
“本座为何要拆?”陆长寅手指转着玉扳指反问他。
图宴暗忖。
郑秋媛与程方南两人,一个生性浪荡,一个厚颜无耻,说起来倒是绝配。
的确没必要拆。
“那大人的意思——”
“本座不想他风光罢了。”他黑眸凉薄,声调有些倦倦的懒意。
图宴低眉笑起来。
这估计会气死程方南了。
程方南就是想要风光。他四下透露他与郑秋媛的婚事会由太后亲自赐婚,她母亲是柴显的亲妹妹,蒋太后最宠爱的幺女,这桩婚事若是成了,连皇帝说不定也会到场。
程方南可不就是等着这么一天。
娶了郡主,他便算半个皇家人了。
锦衣卫截过他寄出去的信。凤阳村的那些程家人在燕京城郊外的一处落了户,甚至将祖宅迁移过来,得了程方南的消息后便答应待他成婚后,会为他立祠堂,将程家家主之位让给他。
大人……想将程方南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都一一掐断。
“大人,上回咱们派人去查刘府的事被东厂的人截了胡,刘府抄家搜出来二十万两银子,这回封昀立了大功,估计陛下又会给他些职权……”图宴眯了眯眼睛,露出几分危险,“封昀狡猾,上回又因为咱们动了他的人,他在陛下面前吃了一通挂落,昨日的事,属下怕他在陛下面前大做文章。”
依照封昀的尿性,他是必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陛下最忌讳越权之事,已经明确交由顺天府去办的案子,锦衣卫擅自插手了,又有封昀在一旁煽风点火,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不会好过。
“他断了一只手,让他吃点甜头也无妨。”陆长寅眸底狭着几分嘲弄,并不在意,“锦衣卫最近风头太甚,正好吃点挂落,让皇帝消消疑心。”
图宴狐狸眼勾起,心中有了定数也就不那么忧心了,“那属下去办事了。”
“嗯。”背后响起一声重重的低沉的鼻音。
陆长寅慵懒地躺在椅子上,双腿随意地搭在桌子上,轻轻摇着,手指翻着纸条,从中抽出几张来:
“曦月郡主近来胃口大好,爱吃酸。”
“城西张家欲向阮家攀亲事。”
他眉眼收敛,狭长的眸眯了眯,指节敲着桌子。
赵乾魏寻宋悟三人就推门而入,恭敬地跪在他面前。
“去查一查城西张家对阮家的打算,”他顿了顿,咬着舌尖,“仔细查张颜这个人有没有什么恶习……”
赵乾稍稍抬头,心底渐起疑惑。
大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