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青水巷十九号的时候,张氏夫妇心底就一咯噔,又听得小童,心就跳个不停。
那青水巷与她们张府所在的柳阳巷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隔着两个时辰的路程……怎么可能会是来这的路上经过青水巷呢。
这其中的意思,张氏夫妇自然明白,正因为明白,才更忐忑。
“今日见了夫人,方才想起,那小童好像与夫人有些相像,可是夫人什么亲戚?”阮雲慢条斯理地吃着茶,端摩着两人的神色。
张夫人眉心一跳,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张府没什么亲戚住在青水巷的。”
“噢,”阮雲抿着唇沉吟片刻,笑道,“那许是跟夫人有缘的孩童罢。”
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张府的名声就当真毁于一旦了。
张老爷心中又气又怒,却有不敢发作,深知眼前的人不好惹。
方弱冠就已然气势逼人,笑里藏刀,言谈举止翩翩有礼,却又让他们无从下口,凡事点到为止,并不多说,可见是在给他们下马威了。
张老爷在小辈面前吃了憋,心中自然觉得屈辱,却又无可奈何。如今又见张颜一幅诺诺唯唯的模样,心中火气更甚。
“都是你这无知妇孺,见识短浅!若不是你偏袒娇纵,他又何故于养成这副闷性子!”张老爷气得拂袖离开。
只留下张颜和大夫人在屋子里。
大夫人见张颜面色发白地站着,心疼起来,“你爹一向是这么个臭脾气,实则心底最疼你,这事黄了便黄了罢,阮家不识好歹,咱们再去相看其它的就是了,你回去好好温习,只要考中了,到时候喜欢谁,都由你挑选。”
“娘,”张颜面色苍白,有些失魂落魄,“儿子不要其它的人,儿子只想娶阮姑娘,若是娶不到她,那儿子就不想再成亲。”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那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早知晓就不让你去接触她,”大夫人生起怒火,有些恨阮呦,“那就是个狐媚子模样,长得好看,就是个勾人的妖精。”
当初阮家食肆在燕京备受欢迎,进项不错,阮雲又得了左首辅的赏识,她是看中阮家的潜力,才想着这门婚事,但儿子这样痴迷的话,那是如何也不能娶进门的。
阮家弃了也就弃了,毕竟现在还是一界白身,又是泥腿子出生,跟她们张府的底蕴还是比不上的。
“她能跟咱们府谈亲事是她的福分,给她做主母的机会她不珍惜,你且瞧着吧,她那个兄长看起来就是个野心勃勃的,说不定日后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将他那病秧子妹妹送去给人做妾做个玩物罢了,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好失落!”
“我的儿啊,你只要考中进士,咱们家就能更进一步,到时候什么贵女金枝玉叶不都与你相配?何必去恋恋不舍一个农女?”大夫人劝道。
张颜闷声不说话,只那眼神失了光。
“听娘的话,好好回去念书才是正经。”
“若当日没留下那孩子,是不是阮雲就不会不答应这门亲事……”张颜低声喃喃。
“你这是说什么鬼话!”
……
阮雲不知道张府如何处决这件事,他该说的,该做的已经做了,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再来招惹他了,只是不知道张府的人够不够蠢。
一个不受重视毫无实权的从五品文官罢了。他虽不再朝政,但一旦入仕,想收拾他们的法子不少。
“公子。”守在外面的九司见他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他是左仲缨给阮雲的人,任务就是服侍阮雲,一切都听阮雲的。
阮雲微微点头,上了马车,吩咐道,“回去罢。”
“是。”
马车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阮雲靠在车壁阖眼小憩。
那张颜倒不是个大恶之人,心地纯良,只可惜太善良了,也可以说太怯弱了,优柔寡断,耳根子软,没有自己的主意,容易被人带偏。这样的性子不但容易吃亏,还会害了身边人。
至于学识,念书的确勤奋,却只知死读书,不擅动脑,也就是俗称的书呆子。要中进士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现在的经历和积累还差了一大截,至少得再熬五年。
只是他那娘太蠢了些。真以为自己做事隐蔽,想着他们阮家势弱好拿捏,等呦呦嫁进去就以呦呦身子难孕作借口,认了那私生子为义子,到时候木已成舟,阮家想做什么也晚了。
他这个人没什么野心。若一人伤害呦呦,他便与那人为敌,若有一城伤害她,他便与城为敌,若有一国伤她,他便毁了一国。
他的野心,至始至终,就如那年逃荒许下的一样,要护家人一世周全。
他要快些回去才是,不然呦呦又得担心了。
“让开!让开!”
“快些让开!”
“这马疯了,都让开!”车厢外有人在大喊。
阮雲所乘的马车忽然剧烈震动起来,马的嘶鸣声以及周围街道人群的尖叫声跌宕起伏。
他抓着窗口避免自己滑倒,撩开车帘看见外面的情景,心底凉了一下。
九司见对面疾驰而来很明显失去控制的马时惊了一下,立刻拉紧缰绳想要往一边去,只是来不及了,对面的马像发了疯,直直撞了上来。
阮雲很快他冷静下来,注意到右侧的百姓很少,他大喊着提醒九司,“往右边。”
九司没时间思考,只听他命令,立刻拉紧僵绳朝右避开。
“跳下去!”
马与前方直冲而过的马避开,那马撞上车厢,阮雲找准时机从车厢上跳下去。只是速度太急,他摔倒在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落地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
着地后,他松了口气,崴了脚是小伤。却忽然听见九司惊声呼喊,“公子!小心啊!”
“小心马!”
“快跑!”
“啊!”街道的百姓看着惊险一幕尖叫起来。
阮雲回头就见那匹发了疯的马正一跃而起,裹了铁的马蹄高高抬起,就在自己胸口的正上方,他脚受了伤,根本不可能避开,若是一脚踩下来,不是死也废。
他紧紧抓着袖子,摸到里面的一把匕首,他快速打开,紧紧地握住。
他可能会死。
但还有一线生机……只要在马蹄落下之前弄断它的另一腿,马就会失去平衡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倒去,但这只是一线生机。
阮雲握紧了刀,盯着那马,蓄势待发,眸色坚定,只要有活下去的希望,他就要试一试。
不然呦呦会哭坏了眼睛。
他有些后悔出门没有听阮呦的话,却又庆幸没有答应带呦呦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乎听不见周围人的尖叫声。
就是现在!
他抬起手准备挥刀……
千钧一发。
“嘭”的一声响起。
奔驰而来的马两条前腿忽然断开,血崩了出来,马痛苦嘶鸣在摔倒在地,滚了几个圈,不断地挣扎。
血腥恐怖的一幕震撼了围观的百姓,浓浓的血腥臭味伴着马疯狂的刺耳的嘶鸣声,不少人都白着脸,或者捂着耳朵尖叫。
速度太快。
几乎没有人清楚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也几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马的两条腿齐齐断了,就在眨眼的一瞬间。
只有阮雲看见了,他一直盯着马腿,全神贯注地盯着,所以他清楚地看见了一根金属丝线,细得宛若一根头发,若不是在阳光下反了一下光刺了他的眼。
他也不会看见。
阮雲劫后余生地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只觉眼角发黑,手上的匕首也松了,嘴角沾了笑意。
那金属丝线他曾经见过的。
就在一个人的手腕上,她还和呦呦说过,这是她的秘密武器。
—
墙垣隐蔽的角落里,赵乾几个手上的绣花刀还未来得及扔出去,见证了阮雲那方的一幕,都苦笑得看着某个分明没有人迹的地方。
“喂,九十七,大人让我们出手的,懂不懂先来后到啊?”
可惜并无人回应。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几乎以为赵乾以为她不会回应,空气中才响起冷冰冰的声音。
“我叫酒七。”
她是姑娘的姐姐,酒七。
赵乾也不在意,只嘁了一声,挑了一下眉梢。
第85章
这一日几乎是阮家最提心吊胆的一日。
李氏到家时得知了情况, 抱着阮呦和阮雲哭了一夜,勒令阮雲不准再往外跑, 又从阮雲那得知了张家的事, 陈娘子和李氏还有阮爹都生了好大的气。
陈娘子握着刀冲了出去, 只是阮雲拦了回来。
“这些人怎么敢这样作践呦呦!”陈娘子满眼恨意, “她们张府日后再敢来招惹呦呦,看老娘不两刀将她们劈个干净。”
“我,我也去!”阮爹气红了脸, 去拿了平日里劈材用的斧头, 握在手里。
想让呦呦去养私生子, 还四十无子不可纳妾的规矩,什么言情书网之家。
她呸。
真的烂心眼黑心肝的货。
“他们日后找咱们的晦气,自有雲儿收拾她们, 这次的事过也就过了,陈娘子和爹都不必生气,别把自己气病了才是。”阮雲拦住她, 好说歹说才将他们劝了回来。
阮雲知晓阮呦因为自己的事哮喘犯了,心底内疚自责,守在阮呦床边, 见她小脸消瘦得几乎只有巴掌大,蜷缩着的样子像只没有生机的小奶猫, 酸楚心疼复杂难,“是哥哥错了,不该不听你的提醒。”
阮呦这会儿已经清醒, 只是浑身酸痛无力,还歇在床上,她见阮雲自责,抿着唇笑,“我这是老毛病了,哥哥没事就好。”
因为近些日子暴瘦,她脸上那对生来招人喜欢的的酒窝变浅了,手腕纤细得几乎只剩骨头,就这样躺在床榻上,青丝在被子上晕开,看起来宛若没有生机的布娃娃。
似乎一眨眼,人就快消失了。
阮雲看着柜子上的药罐子和药碗,心底沉重。
呦呦自小因为病养成一幅性子安静,看起来不争不抢,却偏偏骨子里是倔犟的,不然也不会在短短一月的时间,为了过陈娘子的考验期扎了满手的洞,夜里哭着也要练苏绣。
她认准了一件事便是撞了无数次墙也不肯回头。
心思敏感偏执,正因如此,容易陷进去就出不来,郁结于心,心病需得她自己想开了,旁人是劝,是没有用的。
逃荒的相遇,究是孽缘一场。他往日庆幸阿奴喜欢呦呦,正因如此,呦呦痛苦,阿奴也不好受。但眼下,他更希望阿奴不喜欢呦呦,让呦呦绝了念想,认清他是个无情之人,可他又偏偏喜欢的那么明显。
“哥哥不要担心我了。”阮呦知晓他在想什么,她轻轻弯了弯唇,盯着纱帐四角坠着香囊,“他说了,他不娶我。”
“喜欢我,但是不能娶我,我想他是为了我好,不然也不会如此。”
“一直都是我,非要想着要嫁他,至始至终,我都不曾了解过他,他的过去,我的喜欢一直在让他痛苦让他挣扎,我好像喜欢的有点自私了。”她一字一句的说话,声音有些颤,有些气不足,说得很轻,需要靠近才能听清楚。
“我钻了牛角尖,好像落进什么地方,怎么都出不去,义母说我需要的是时间,等哥哥高中后,我想和义母去田庄住,离开燕京也许就好了。”
“哥哥不要担心我了,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脆弱,”她拉了拉阮雲的手指,“我怕你们为我伤心,所以才更加内疚。”
阮雲眼眶湿了,喉咙发紧,“哥哥一直知道,呦呦很厉害。”
她是敢冲进难民群里跟人抢药的阮呦,哪怕鼻青脸肿也笑嘻嘻地问他,“哥哥,你抢到了吗?”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菟丝花金丝雀。
“哥哥不要告诉娘阿奴哥哥来过的事。”阮呦转过眸,看了看那药罐子。
阮雲弯了弯唇,点头,“我知道。”
—
接下来的日子,阮家一家人除却陈娘子会去打理成衣铺的庶务,其余人几乎足不出户,李氏在家里变着法做吃食给两兄妹补身子。
渐渐的,阮雲的腿好利索了,常在院子地杵着拐杖走动,阮呦乖乖吃药,药里有安眠的成分,除却有时心底会莫名其妙情绪低落,夜里睡得还算安稳,所以这些日子看着状态好了不少。
天出了太阳,趁着暖和,阮呦就搬着小板凳在院子里看些杂书,偶尔眼睛疼,她只当是眼睛疲累了,便揉了揉没有在意。
阮雲丝毫没有要科考的紧迫感,反倒是每日在院子里溜达,或是教阮呦和阮惜两人写字,抽了空还教李氏和阮爹认字。
陈娘子忙得很,回不来的时候,李氏就会做好饭菜提着过去给她送饭,这一日回来,有几分唏嘘,“京街口刘家那公子也是运气不好,就在昨儿上街时不小心被人冲撞了,右手骨折了……”
她叹一口气,“眼见着就要科考了,闹出这样的事来,就只有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养伤了,也是可怜的,我记得那刘家公子的学识也是顶好的……可惜了……”
“有个词儿不是叫祸不单行么,我去给青阳巷杨家送他们来定制的嫁妆的时也听说他们隔壁曲家的公子也是今年科考,结果前些日子摔了一跤,现在还昏迷不醒。”阮爹听李氏说起这事,也一拍脑门惊叫道。
今年还真是流年不利,这才开春就出了这么多的波折。
阮雲一面看书,一面听着她们的话,眉头动了动,目光下落在自己受伤的脚碗,眸光闪了闪。
“雲儿,这些日子不安生,你啊,切忌不要出门。”李氏说着说着,又苦口婆心地道。
阮雲收起稍有凝重的神色,顺着她的话点头,“娘放心,我不出去。”
只是这话没过几日就失效了。
三月二十日是百花节,也是大明朝的国祭日,百花宴俗成百花盛宴,这一日燕京整个皇城处处皆展花,出行的百姓不论男女皆簪花,吃鲜花饼喝花茶,谈诗论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