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尧含着一口药,低头印在她唇上,轻轻叩开她的唇舌和牙齿,把一口温暖的甜药渡到她嘴里。
楚辞口腔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她的身上有些浅浅的冷香,她毫无动作地躺在床上,却让秦尧想起了那一日马车上,她主动抱上来的双臂,凑上来的亲吻。
灵动,狡黠。
秦尧含着一口药,也含着她的舌,分享着甜甜的药草味,也分享着她自己咬出来的血腥气。
秦尧喂完一口药,看着她说:“再不睁眼,朕要亲你了。”
楚辞长长的睫毛抖了抖,依然紧紧地闭上,乖顺的样子,好像还没有醒过来。
秦尧以唇为勺,喂她喝完了一碗药。然后如他所说的一般,亲她。
厮磨着她的唇,轻吻唇上细小的伤口,浅啜她的唇角,耳鬓厮磨好似一对深情的佳侣。
秦尧凑在楚辞耳边道:“再不睁眼,今日的两颗糖,朕就替你吃了。”
楚辞长长的睫毛抖啊抖,慢慢地睁开眼睛,懵懂茫然地眼神,乖巧地问:“我的糖呢?”
第48章
楚辞长长的睫毛抖啊抖, 慢慢地睁开眼睛, 懵懂茫然地眼神, 乖巧地问:“我的糖呢?”
今日的糖楚辞早就吃过了, 一颗是秦尧主动喂给她吃的, 另外一颗是楚辞抱着他的手臂,痴缠着求来的。
每天都只有两颗糖, 从讲好的那一日起,楚辞每天能够从秦尧手中拿到的就只有这两颗。
素来毫不让步毫不心软无动于衷到让楚辞生气的秦尧, 这一次却主动以糖果为饵, 不知是因为瞧着楚辞可怜见的心疼她, 还是不动声色地诱着那个明为楚辞的小兽,引着她到怀里来。
秦尧言出必行, 他说有糖吃,那便真的有。
他拿出一颗糖果, 却是放进自己嘴里, 动作慢得像是刻意的展示,要楚辞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看清楚。
楚辞眼巴巴地看着他,愣了一下,皱着眉委委屈屈的样子。
秦尧不爱吃甜, 浓郁的甜味出现在口腔里的时候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牙齿轻轻一咬, 把糖分成两半,舌尖顶着一半糖在口腔上出现明显的痕迹,看着楚辞问:“只能吃一半,还要吗?”
楚辞看着他的样子, 突然就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好看的不得了,闻言点头,肯定道:“要!”
秦尧于是俯身,一手摸着她的脸,贴着她的唇,分给她一半的糖果。
他童叟无欺,再正直不过,像一个向小孩兜售甜甜糖果的商人,楚辞却是个坏人,骗人送货上门,还妄想着多多益善,得了人家承诺的一半糖果不算,还想要把人家剩下的那一半也夺过来。
贪得无厌得可爱。
秦尧纵容地让她来夺,却在糖果快要被人抢走的时候,勾着舌灵巧飞快地扫了回来,不仅带回了自己的一半糖,还买一赠一地得了楚辞的糖。
糖果商人和喜欢糖果的小孩各不相让,谁都不想让对方得了便宜去。
一颗糖果在逐渐升高的温度里融化得飞快,在你来我往的交锋里一点点变小了,化成小小一个薄薄一片,最后消失了,只留下香香甜甜的气味。
楚辞不舍,还觉得不甘,虚弱地抱怨道:“你把我的糖都吃掉了。”
秦尧便说:“你也把朕的糖吃了,两不相欠。”
楚辞无理取闹完了,便又弯着眼睛笑得好看,她眼睛里像是落了星星,回味道:“好甜啊。”
也不知道是在说糖还是再说那一个吻。
一时之间,秦尧都不知道是否自己被调戏了。
楚辞还是那个楚辞,和昏睡前毫无差别,一样的小小瘦弱,一样的温柔好看,却似乎也有什么不同了,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更加肆无忌惮。
对着秦尧不会再若有若无地躲闪,所即若离地试探,而是坦坦荡荡的亲近。
对着那一个楚辞秦尧尚且招架不住,如今楚辞坦荡天真的亲近更是让他步步后退。
“不要闹了。”秦尧捂着楚辞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声音平静地回复:“你也很甜。”
“可是你又不爱吃糖,”楚辞软乎乎,委屈地说,“我喜欢啊。”
秦尧:“你又不是糖。”
楚辞摇晃着头避开他遮挡的手掌,看着他认真地说:“可是你是啊。”
她随口就说出这样大胆的话,眼神却羞涩,游移地想要离开不好意思看他,最后却还是落到他脸上。
不同于她内敛的温柔,秦尧肆无忌惮得多,什么样的话都能说的出口,他说:“那你要吃了朕吗?”
“喏,朕都亲自送到你嘴边了,过时不候,要吃趁早。”秦尧把手腕递到她面前,低垂眉眼,语气随意道。
楚辞看了看他的手腕,突然啊呜一大口咬下。
她长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明媚又灿烂,咬下去却也疼得很。至少她手腕上斑驳的痕迹都是这样留下来的。
可是对着秦尧却温柔地收起了所有的锋芒。
“太硬了!”楚辞佯装嫌弃道:“硬邦邦的,硌牙!咬不动!”
连道红痕都没留下。
两人笑笑闹闹的,楚辞最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等了一会,止疼的银针不能久扎,赵太医便数着时辰来取下。楚辞安稳了一会儿又开始痛苦难忍,呢喃着喊冷。
宫里宫外都有不知名的眼睛看着,秦尧不欲出去便一直守着她,听到她抱着银熏球盖着厚厚的被子还喊冷,没有犹豫地躺下抱着她。
紧紧只隔了一天,昨夜他推说风寒已痊愈睡在榻上,今日就重新和楚辞同枕而眠。
要不是今日种种楚辞是受害者,他都要以为,这是楚辞为了逼他睡床的计策。
秦尧抱着楚辞像是抱着一个冰块难以入眠,楚辞抱着秦尧好像抱着一个暖炉安然入睡。
赵兆一夜未眠。
从中毒到宣太医再到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要说中间没有人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秦尧在明按兵不动,赵兆便以身为矛,在这变幻莫测中搅动风云。
流言十分精准地把中毒的人定为秦尧,加上呕血病危卧床不起等修饰;还别有用心地把下毒的来源推到赵兆身上。
十分精妙的一箭双雕,十分绝妙的离心背德。
赵兆初闻消息时简直吓得肝胆欲裂,恨不得立刻提刀冲入宫中护着他们两个,却在收到章华传来的消息时冷静下来。
这是一个好时机,一个绝妙的好时机,运用好了,这京中的天能晴朗一大半。
得知楚辞并无大碍,赵兆安了心,他拿着秦尧的信物去调兵。
也不是没有人借机生事,大肆在军营中宣扬赵兆秦尧兄弟反目,下毒夺位的言论。只是看着秦尧亲笔的书信和贴身的信物哑了声,被人一刀斩下以儆效尤。
要是中毒的是秦尧,要是没有秦尧的书信和信物,就算赵兆本有调动军马的权利,此时也调不动一人,只能被人束手就擒各个击破。
好在——虽然这样想很不应该,赵兆在心中愧疚地对楚辞道歉,好在中毒的人是楚辞而不是秦尧。
赵兆穿了轻甲,翻身上马,俯视看着离开皇宫飞快长大,已经有了少年模样的齐苼,冷声吩咐:“送他进宫!”
声音冰冷无情,浸透了夜的寒凉,冻得人心疼。
齐苼本已经睡下了,他是被众人嘈杂的声音吵醒的。踩着鞋披着衣裳,茫然地随着人流的方向走到院落的正中间,看着众人无声簇围的赵兆一身黑甲面容冷峻。
赵兆隔着众人远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翻身上马,却没有接下人奉上的天子剑。
天子剑如天子亲临,可杀无赦。
齐苼在他的注视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慢慢地走上前,双手接过沉甸甸冰冷的剑,顿了一下,双手平举过头顶,奉上,是臣服的姿态。
赵兆握着剑鞘,居高临下地往下压,警告道:“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齐苼简直要承受不住赵兆的压迫几乎要跪下了,赵兆却拿上剑,带着众人头也不回地融入到漆黑的夜里。
齐苼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却清醒地知道赵兆在提醒他什么。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不再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不要妄想你不该想的,不要奢求你不该求的,你能做的,就是安安稳稳,不惹人注意地活着。
秦尧把他放到赵兆身边,像一种恩赐,也像一种监督。赵兆是最宽容温厚的长者,也是最严厉的执法者。
只要齐苼对赵兆身边的人无害,他就能开怀温柔地不吝对他散发善意,可要是他心有任何不臣之心,刚刚他亲手捧起的天子剑就会出鞘,落在他身上。
这善意曾片刻地落在他身上,如今也毫无犹豫地收回。
得了赵兆吩咐的下人慌忙拉着齐苼,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催促道:“公子,快随奴才进宫吧。”
齐苼看着赵兆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我想等着先生回来。”
“大人今夜怕是不会回了,公子,”下人拉不动他,都快哭了,“公子如今到处都不安全,宫中至少有侍卫守着,公子去避避难吧。”
去宫中哪里是避难呢,这分明是为质。
秦尧是个活靶子,人人都在看着他,人人都想杀他。他倒下了,他身边的人就都要死去,所以此时宫里才是最危险的。
秦尧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一旦赵兆在宫外控制不住局面镇不住人心,秦尧首当其冲。可是那些人的行动,需要扯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大鼓,拉出一个气壮山河的大旗,让他们的举动变得合理变得理直气壮。
还活着的,好控制的齐苼,就是他们最好的理由。
匡复大爻解救幼帝,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啊!
所以即便赵兆死在了外面,拦不住别有用心的人们,把齐苼送到秦尧和楚辞身边,那些人行至最后一步,秦尧和楚辞也可以拿着齐苼挡着,至少能为他们换来一线生机。
其实不消赵兆交代,齐苼也心甘情愿。
站在楚辞面前为她遮风挡雨是齐苼自己情愿,站在秦尧面前为他挡刀避剑是因为他是赵兆的师弟,是他极为看重的人。
齐苼不想看到赵兆伤心。
因此他最后看了赵兆消失的背影一眼,低头理了理衣裳,安抚都要哭出来的侍从,“走吧,入宫去。”
他生于宫中长于宫中,却不得自由。如今飞入繁林的困鸟又主动飞回来了,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林一木,却都与他不相干了。
他心中想的惦念的,只有他院子里大缸养着的红鲤鱼,他亲手喂食长大的。
章华对齐苼的价值和作用看的分明,也对赵兆的用意清清楚楚。他也曾对这个丁点高的小孩叩头跪拜过,现在却反过来,齐苼对着章华躬身行礼。
一时之间光阴倒转,物是人非的荒唐。
章华心中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齐苼却是落落大方,既不困于过去,也不羞于现在。
赵兆把他教的很好。
秦尧和楚辞睡着,这一点的小事也不值得叫醒他们,章华自作主张地安排齐苼在偏殿休息,基于对这个孩子说不清的愧疚和怜惜,亲自抱了新被和热茶点心,还寻来消遣的小玩意。
这是仍把他当做只知玩耍的幼童。
齐苼颔首致谢,然后抱着被子睁眼到天亮。
宫里的灯亮了一夜,宫外许多人家的灯,也亮了一夜。
这一夜很漫长,长到齐苼像是已经坐了一辈子,长得楚辞痛到醒过来又痛到睡过去,长到秦尧在心中把楚序微片了一千八百刀,长到赵兆剑尖上沾着的血滴了一路。
长到许多人的一辈子,到此夜戛然而止。
第49章
楚辞睡的并不安稳。
四肢百骸里无所不在的痛意, 像是细小的针刺入皮肤扎入骨髓, 五脏六腑却像是被一柄大锤子高高砸下, 把所有的肺腑都砸得稀巴烂, 然后再一点点拼凑起来。
她很冷, 身上所有的温暖好像都跟着沉睡不醒了,她觉得自己眉毛上逐渐泛上了霜意, 她在逐渐变得冰冷,一点一点地安静死去。
楚辞早已习惯了。
从还很小的时候, 就有蒙着脸的只露出眼睛的大夫, 一言不发强硬地给她灌下各种汤药, 然后冷眼看着她痛苦在地上挣扎求救。
那时候的记忆太漫长了,长的好像一辈子都是在别人漠视下狼狈翻滚度过的。
只有楚朝, 她的哥哥,会小心把抱着她放在膝盖上, 痛苦又怜惜地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和尘土。
那是父亲唯一默许的, 他们两个可以亲近的时刻。
楚辞不想看到楚朝难过,更加不想看到他的难过是自己带来的,所以勉强冲他一笑,假装自己一点都不痛。
哪怕她痛得都快要死了, 觉得自己已经碎成尘土了, 也还是红着眼睛流泪,笑着说:“哥哥不要哭,我一点都不疼,真的!”
因为她知道, 一惯无用只会撒娇的人,是会被抛下的。
她不想再被孤身一人留下了,一次又一次地。
哪怕这样痛,这样苦,只要有人能够陪着她,她就可以撑着活下去。
可是最后他们还是走了,所有人都走了,老师被她连累辞官流放离开了京中,月下翻墙来见她给她带糖的小哥哥死在她面前,连楚朝也死了,死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都不在了。
楚辞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丁点大的小女孩,坐在书房里,大爻德高望重的新先生正刻薄地奚落她。
楚辞睁着眼睛看着他不停张合的薄薄嘴唇,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一句话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记得老师要走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能够称得上先生的人很多,能够当老师的人却很少。
赵大人从来没有说过愿意收她为弟子,她却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擅自在内心称他为老师。
可是现在,她的老师就要走了,却从来没有跟她提过一句。
她还记得在老师的引导下,第一次抬头看到天时那种震撼到失声的悸动。她生于小院长于小院,这院子就像一个牢笼,困着她囚着她,让她带上枷锁,将她驯养。
所有人都对此乐见其成,眼见着她长成一个听话的傀儡。
只有老师看着她的目光痛惜。他娓娓道来这一生行经处秀丽的山水和风土人情,把天地辽阔我只偏居一偶的壮丽如一幅画卷在她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