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足可以证明他的真心。
旁观者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贵妃?
贵妃确实失职,这点毋庸置疑的,但大概她是真想不到,爱人要杀她的孩子吧?
甚至一边和她好,一边狠下辣手吧?
贵妃是有很多地方让人诟病的,头一个她作为太子妃这政治敏感度真的太差劲了!
但裴月明想着,她当时该是信任皇帝的。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她了解他的一切,彼此深爱,她当年该是信任他的吧?
啧啧。
果然皇帝一直都是那个皇帝,遇上帝位皇权,一切都要倒退一射之地啊。
他没变过。
想到这里,裴月明不由看了眼正撑额沉思的萧迟。现在皇子就剩萧迟一个了,百官不用选,这不封太子也是隐形太子了。
讨好储君人之常情,就算不讨好也不会刻意去冒犯,适当给方便那是必然的。
未来朝堂,一明一隐两君并在只怕是必然趋势。
恐怕到时皇帝又会被触犯了。
那两枚虎符带来的温情,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怪道萧迟昨天回来,神色平常,也没见多少情绪波动,想必他心里也是明白的。
诶,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不想了,还是先去见了贵妃再说吧。
裴月明没什么意见,既然皇帝和萧迟拿了主意,那她照做就好。
……
再次来到洛山行宫。
叶尖泛黄,微染秋意,轻风过,一泓碧水粼粼,衔山接岭,绿意盎然,洛山行宫静谧依旧。
和京城仿佛两个世界,外面的烦嚣一点也没有沾染上它。
换车登辇,萧迟裴月明直入妙法观。
赵嬷嬷早等着台阶下,一见轿辇面露喜色,“殿下娘娘快进去吧,娘娘等了一早上了。”
檀香袅绕,再见段贵妃!妃,岁月善待她,时光仿如这山间行宫一般静谧凝固。
一张柔美面庞露出欢喜颜色,贵妃一身素色鹤氅,正立在门槛后看过来,“迟儿!”
萧迟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母妃!”
贵妃又看裴月明,微笑:“元娘也回来了,快进来坐罢。”
贵妃握着萧迟的手,细细睃视着,蹙眉关切:“总算回来了,我听说江南有叛乱了,可波及泗州了?”
她还是听到一些风声了,是妙法观宫婢休假回城探亲听说的,影影绰绰也不真切,贵妃一惊,忙使人去宁王府问,不过裴月明也出去了,留守的就算收到什么风声也只敢说不知。
她后又使人去永城伯府问,段至诚只道无事,泗州在淮南道。
虽贵妃一想也是,但到底还是担心的。
“不过有些事情需要我调度安排,我就留了下来。”
“嗯,那就好。”
贵妃其实一直有打听外面消息的,“但我怎么听说,是你平叛有功了?”
“这不是我调度彭州信州两营大军吗?”
“母妃放心,冲锋有周世昌庞德等将军们,并用不着我,我在后方安全得紧。”
萧迟神色不变,安抚拍了拍贵妃的手。
贵妃并不懂军事上的事情,听儿子这般说,又见了人,就信了,她心有余悸:“这是什么人?胆敢叛上作乱?”
萧迟眉心跳了跳,他不动声色:“是矩州靖王。”
“这贼子有谋叛之心不是一日两日了。”
“母妃放心,叛乱都平了,靖王也已经伏法了,没事了。”
轻描淡写,他提都没提萧琰。
好在贵妃不知详情,也没继续追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蹙眉说了两句那酿出兵祸的逆贼,既然无事,贵妃的心搁下,就说起其他了。
“好了,这趟回来,就先不要出去了。”
“好生歇歇。”
贵妃看一眼裴月明,微笑:“也好要个孩子。你忙,元娘平日在家里,也有个人陪陪。”
萧迟笑:“母妃说的是。”
裴月明!明被贵妃笑看过来,忙微微低头,露出一个羞赧的表情。
“没什么害臊的,也差不多了,是好事儿。”
“我们都听母妃。”
……
总算敷衍过去了。
从妙法观出来,已经半下午了,萧迟裴月明默契对视一眼,长长吐了一口气。
沿着高高的白玉台阶缓步而下,环视幽静的湖光山色,萧迟想,就这样吧。
让这件事情悄然无声过去就好。
回到府里,发现张太监已在等着了,萧迟就如实说了。
得了张太监回禀,皇帝也松了口气。
……
都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但谁知,他们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萧琰一方的旧人,恨段贵妃的实在太多。
从前有顾忌,尚隐忍着,如今大势已去痛彻心扉,又怎肯让她好过。
这件事情,其实也没多难。
甚至连不需要什么人脉证据。
一则小道消息在行宫悄然流出。
妙法观很安静,独立于行宫中仿一个小世界,但那都是主子的事,柴米茶盐灯油火蜡衣饰月例,还有新鲜菜蔬等等,总需要每日补充的。
补给的管事宫婢这日行宫内库听到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
她大惊失色,狂奔回妙法观。
“什么事?”
赵嬷嬷听到脚步声蹙眉,匆匆出来望见人,皱眉轻斥:“都是老人了,还不知规矩么?”
她往殿内望一眼,压低声音:“扰到娘娘念经如何是好?”
宫婢面无人色:“不是,姑姑,您听我说!”
“大殿下他,他没死……”
赵嬷嬷心一突,听宫婢说:“……他正是那个江南叛首!”
“已经伏法!”
“是殿下所诛!”
……
妙法观内的二进殿。
午后静谧,天光自窗纱中滤进洒在大青石地面上,光影斑驳,檀香袅袅,三清像端坐俯瞰众生。
段贵妃跪在蒲团上,微微阖目,默念经文,素手执念珠在轻轻捻动。
骤她一停。
手上一重,丝绳突兀崩断了,九九八十一颗念珠落地,滴滴答答,瞬间滚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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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哐当”一声, 朱红色的殿门被重重拉开, 段贵妃奔了出来。
她一张脸比纸还苍白。
“你说什么?!”
她紧紧攒住宫婢的手, “你说什么了?我没听清楚, 你再说一遍?!”
“婢子, 婢子今日旧照卯时去的内库, 却听内库的人在私下议论,说, 说……大殿下当年没死,却是死遁离了宫。”
“正是那个江南逆首。”
“已伏法了!”
“为殿下所诛。……”
明晃晃的日头映在庑廊下, 贵妃一阵眼晕,赵嬷嬷花白眉头紧皱:“先别胡说!这,这真的假的?”
宫婢咽了咽唾沫:“婢子想着, ……会不会是真的?”
主要是能到行宫来。
空穴不来风,行宫是什么地方, 素来幽静,这外头的传闻无缘无故传起来, 显然是说给贵妃听的。
但留在妙法观里的,绝大部分都是她当年的陪嫁侍女,尤其管事。眼前这个,更曾是她的贴身丫鬟,事关大殿下, 故在闻讯的第一时间,就飞奔回来禀报。
“还有!还有曲嬷嬷!”
宫婢想起一事,忙道:“说是曲嬷嬷已被擒住, 正关在刑部的大牢里!”
“嬷嬷,嬷嬷……”
赵嬷嬷还没来及说什么,段贵妃转身握住她的手,急切:“你进城去,你去查查,你不是有个外甥在刑部吗?”
赵嬷嬷妹妹早年外嫁良民,生了儿子,其中一个现正在刑部当个小吏。
“不要骗我。”
贵妃想起先前使人去段家问的话。
对上贵妃一双带慌乱的明澈眼眸,紧紧盯着她,赵嬷嬷咬咬牙,点了点头。
匆匆去了。
在城里留了一夜,翌日归来。
“殿下押解回来的,确实有一个女犯。”
是个老妇,很老了,七旬以上,干枯瘦削,赵嬷嬷很艰难地说:“……说是姓曲。”
“怎么会这样?”
良久,贵妃喃喃。
秋日的艳阳映在廊下,她如坠冰窖,怔怔靠在廊柱上,“……怎么会这样呢?”
……
段贵妃移居洛山行宫,已经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她从没踏出过行宫半步。
车马司备着仪仗轿辇,年年汰换,年年翻新,可从来就没用过一回。
在这个普普通通的秋日午后,段贵妃离开了洛山行宫,直奔京城。
车辇赶得很快,驾车太监被一再催促,只得不顾颠簸,连连扬鞭驱赶马。
申末时分,贵妃车驾进了城门,直奔皇城。
没有进宫,而是停在昭训门外。
昭训门外左侧,是御前禁军营房。沿着御前禁军营房最末端的一条小巷进去,就是刑部大牢。
这个只用来羁押重犯要犯的地方,一反素日冷清,人满为患,刑部和禁军都不得不增派人手看管。
里三层,外三层。
车驾停下,一身素色鹤氅的贵妃下了车,她要进去。
守卫面面相觑,弄清楚这真的是贵妃之后,所有人都愣了。就很为难,这是刑部大牢啊,没有后宫妃嫔涉足前朝的旧例,更甭提进刑部大牢了。
可眼前这个是贵妃,宠冠后宫的段贵妃啊!
段贵妃没有说话,她径直往里。
众人不敢拦,当值校尉一咬牙,只得赶紧使人报讯,自己匆匆跟上。
……
大青石堆砌的大牢,年头久远,墙面发黑角落长满青苔,森森然,初秋的炙阳到了这里都仿佛失去了温度。
在小巷的尽头,正关着这次叛逆案中唯一一个女性重犯,干枯瘦削,头发花白蓬乱,时不时嘶哑尖锐的怒骂诅咒,一双浑浊老眼红得像要滴血似的。
蓬乱的茅草,一个老妪盘腿坐在中央,听得脚步声,曲嬷嬷回过头去,果然来了!
纤细单薄的身躯披一身素色鹤氅,很急带乱的步伐,段贵妃匆匆走到长巷尽头,曲嬷嬷盯着她一张柔美依旧的面庞,冷笑:“贵妃娘娘来了?”
贵妃步伐一滞,这话从昭明太子旧人嘴里说出,无限讽刺。
她低下头,急急抬起,“曲嬷嬷,你……”
曲嬷嬷是昭明太子的乳母,抚育太子长大,太子视为半母,性情极严肃板正,旧时段贵妃都得敬着略畏。
此刻对上,有些怯,但心中急切把一切都压下了,她急忙问:“曲嬷嬷,琰儿,琰儿他没死,他出宫了是真的吗?”
惶惶而急切,慌茫又带悲,她抓住栅栏门,殷切看着曲嬷嬷,喃喃:“为什么,……”
其实在看到曲嬷嬷那一刻,她心里就明白这该是真的,可为什么呢?
她喃喃:“怎么会这样,……”
“呵!”
“你竟还敢提大殿下?!!”
曲嬷嬷一下子就被激怒了,深深压抑了二十年的怨恨瞬间爆发,“你还敢问为什么?!”
“你这个寡廉鲜耻的贱妇!人尽可夫!!无耻至极!!”
曲嬷嬷逼近:“你竟然还敢问为什么?”
“你不是只惦记着和小叔子私通吗?你可曾看过你儿子一眼?!”
这些话,曲嬷嬷憋了二十年了,若非当年不敢声张,她真敢不管不顾撕破这贱妇的脸皮。
“殿下祭礼之上,你竟敢就和他眉来眼去了?!啊?!”
“先帝爷啊先帝爷!您真是瞎了眼,挑了选去,给我家殿下挑了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曲嬷嬷泣血悲鸣!
说起叔伯私通,段贵妃羞愧低下头,可后面,她慌乱摇头:“不,不!我没有!!”
她没有在祭礼上和皇帝眉来眼去,只是当时压抑已久,两人目光对上情感翻涌,控制不住,可她慌忙撇头了。当时,她真的没想过和再和他在一起的。
是真的!她只是想守着儿子好好过日子。
他多次来寻,她都不愿,只是后来,在他反复纠缠之下,她心神失守压抑不住情感,这才……
她承认她那段时间心乱如麻,想得多有些精神恍惚,可她真的没有不顾儿子的!她每天都会去看儿子,询问饮食,夜里看着儿子睡下了,她才会回去的。
段贵妃拼命地摇头。
“呵呵!”
曲嬷嬷冷笑:“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死遁离宫吗?你知道我们准备了多久吗?”
“你可知道你儿子已命在旦夕了吗?”
段贵妃愣住了,命在旦夕?
曲嬷嬷一双手伸过铁栅栏,握住贵妃的肩膀,鸡爪一样瘦削精锐的十指紧紧扣住肩胛骨,入骨般刺痛,但段贵妃完全没有留意到,她惊愕看着曲嬷嬷。
曲嬷嬷俯下身来,对她说:“是你那情郎!”
毒蛇一般的钻进她耳朵里,“我们大殿下是正统皇室嫡长血脉,那人岂能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