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又抬头赏窗外的盆景。
海棠树下,刚刚绽放的上品月季和山茶,牡丹兰花金盏菊百枝莲,姿态优美,含苞初绽。
映着斜阳,争妍斗艳。
王鉴很高兴介绍:“这都是王妃娘娘才吩咐送过来的,娘娘特地去花房选的。”
萧迟终于从情绪中走出来,嘉乐堂阴转晴,人人艳阳高照喜气洋洋。最高兴的,当然要数王鉴小文子这些贴身伺候的。
不用主子吩咐,小文子就颠颠儿上前捧着萧迟盯着一盆十八学士山茶,凑在窗台前,他兴高采烈凑趣:“就是,就是。”
“如咱们娘娘般心悦殿下的,时时将殿下放在心上,费尽了心思的,只怕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也不多见了。”
“……”
什么心悦?
……她喜欢他?
萧迟愣了愣:“……你个奴才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萧迟:……你吓到我了 Σ(⊙▽⊙"a
第58章
朝堂官场是这个世上变化最快, 适应能力也最好的地方。
一夕之间波澜骤兴, 人人自危, 转瞬又风浪迅速平复, 已不见半丝痕迹。
赈灾款一案也就大半个月前的事罢了, 杨睢贾辅颈腔血大约还残存在午门外的汉白玉地面缝隙中,但满朝上下都仿佛把这两个人忘全了, 笑语晏晏, 唇枪舌剑,大事琐事朝上争论不休, 早如平日。
这桩事早已翻过一页了。
当然,某一小撮当事人除外。
这么些当事人中, 头一个就要数皇太子萧遇。
他闭宫思过期结束,由于反省很深刻,终于被皇帝放了出来。
他和萧迟, 在紫宸宫正殿前撞了个正着。
萧迟是来禀告公务和给皇帝问安的。他如今和以前一样,不是皇帝召他,就是他来紫宸宫,几乎每天都来, 看着和旧时并没什么不同。
当然, 要说区别的, 也有。他处理政务公事越来越熟练,考虑也周全,基本都不用皇帝怎么操心了。
皇帝很满意,捋须笑道:“很好, 朕打算遣个人去巡巡沿河诸州,改日正好放你出去看看。”
最后不忘训懈:“你要戒骄戒躁,不可懈怠,政务民情,该你学的还有很多,要虚心。”
萧迟应道:“是,儿臣知道。”
“那儿臣先回去了,父皇多些休憩,勿过分操劳。”
“好好,父皇知道了。”
萧迟告退,出了御书房,他敛了笑,沿着朱廊转往正殿前的陛阶,刚拐过弯,迎面就碰上了萧遇和萧逸。
萧迟和萧遇目光一对上,火花四溅。
“……三弟。”
绷了一阵,由萧逸打破沉默。他是来给皇帝请安的,作为皇子他就算开府了,一个月至少也得来给皇帝几回安,到了陛阶前碰上萧遇,于是就一起走,谁知走了一段,又碰上萧迟。
看了这个,又看看那个,和煦打了个招呼,他迅速退后一步。
“哼!”萧遇轻哼一声:“看来最近三弟过得不错?”
这是紫宸宫,他面上挂着笑,只一双眼睛全无笑意,淬毒刮骨刀般的目光上上下下把萧迟挫了一遍。
“是不错。”
萧迟可不惧他,他就从来没怕过萧遇,抱臂上下打量两眼,他挑眉道:“太子殿下这是来给父皇请安?”
他目含讥诮,这萧遇频频过来,殷勤得差不多照一天三顿饭般准时,谁不知他是想把皇帝尽快给刷回来?
萧遇生平最恨就是萧迟这轻慢态度,日前又添一桩大仇,这新仇旧恨,一双眸子喷火似的像要生啖了对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与你何干?”
那自然是不相干的,萧迟笑了笑:“我只是叹杨氏罢了,我旧时倒听王妃提过几回太子妃,可怜啊,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王鉴等人低下头,东宫几个内宦更是气都不敢喘,连萧逸侧头退了一步。
杨氏还是死了,据闻是长信侯府被抄斩次日自缢身亡的,这也是皇帝对萧遇缓了神色并将人放出来的原因之一。
萧遇一张白皙脸庞瞬间涨成猪肝色,萧迟这是差不多明说他寡情薄意了,他大怒,萧迟哼了一声,直接往前离开。
萧遇蓦侧头,冷憎盯着他,毒蛇似的目光。
错身而过。
两边人马泾渭分明,甚至连王鉴和东宫贴身太监眼神碰了一下,也是火花四溅。
这兄弟两个,梁子是越结越大,已渐成不死不休之势。
……
萧迟怼了萧遇一回,心情畅快了不少。
下得紫宸殿,便碰上段至诚。
段至诚本来是来请见的,但事情也不算十分急,眼看天色渐暗下值的时辰都差不多到了,他索性和萧迟结伴,叫上段至信,一起离开。
三人回宁王府去了,萧遇“病愈”重返朝堂,他们少不得碰头小议一次。
“目前,该多多谨慎,不可授人以柄。”
回到宁王府,入了外书房,裴月明也来了。但凡在宁王府议事萧迟基本都叫她来,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因她只安静旁听并不怎么说话,段至诚段志信索性也就不说了。
坐下后,上了茶,屏退伺候的人,三人先略略说了说最近朝中的事,还有皇帝对东宫态度,最后段至诚对目前阶段下结论。
受伤猛兽的反扑会是极激烈的,被断一臂的东宫毫无疑问正死死盯着他们,该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善之策。
“确实,我们该耐心待机。”
萧迟赞同颔首,又道:“杨睢倒了,接下来我们当志在陈梁二公府,若能再卸下梁国公府,东宫必自乱。”
长信侯府,梁国公府,东宫多年的两条臂膀。尤其后者,可以说是萧遇的支撑力量的主心骨,若倒,他必心神大乱。
“我们可以伺机一点点削其势力。”
萧迟说:“当然,若是能够找到一个如杨睢般的巨大破绽那就再好不过。”可惜这个可遇不可求。
时至今日,萧迟已由心认可段至诚当初的对东宫策略。
以前是公差私怨交杂,对付萧遇掺和上许多个人情感因素。现在个人情感因素也有,但绝大部分的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汇成一股,目标明确,什么私怨反成了其次,他称东宫,而非单纯的萧遇。
裴月明听明白了,她侧头看了萧迟一眼。
萧迟垂眸,端起茶盏啜了口。
段至诚段至信颔首,这和他们先前议定的战略一致。
段至诚叮嘱:“那朱伯谦素来谨慎,切莫躁急反让他钻了空子。”
“嗯。”
萧迟想起一事,顺带提提:“今日父皇说,打算遣个人去巡巡沿河诸州,有意想叫我去。”
“那不错。”
出去走走,见识一下地方当然好,否则只靠卷宗,总会有所欠缺。
裴月明心里也赞同。
该议论的都七七八八了,最后难免提两句杨氏的死,段至信站起身活动一下腰颈,说:“短期内,陛下该不会给太子再娶妃。”
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个,皇帝该短期内不会再想给东宫重新添一个大助力的。
至于后续,看情况。
正如他们。
也是在不断根据局势调整策略。
“好了,我们回去了。”
殿门开了,王鉴桃红送茶进来,段至诚摆摆手不用,他们得回去了,老太太睡得早,他们赶回去看看。
萧迟也要去,被段至诚按住了,“夜了,这一来一回都宵禁了,明天再来就是。”
萧迟并裴月明送二人出殿门,萧迟接着往外送,裴月明站定,跟在她身后的桃红小小声问:“主子,太子妃娘娘真的薨了?”
她不可思议,惴惴,之前见还活生生的一个人。
说到这个问题,裴月明默了默,她点了点头。
由于萧迟,她知道的得比段至诚段志信还要多一点,毕竟有些皇家丑闻,哪怕是舅舅也不好外传的。
杨氏是自焚而亡的。
在杨家满门男丁抄斩,妇孺孩童被流放的次日黎明,烧毁了东宫最后面设为佛堂的一个小偏殿。由于偏僻,等火扑面房子都差不多烧透顶了,据说焦干只能勉强辨出人样。
她一下子从一个高门贵女太子妃变成一个罪臣之女,还是侵吞赈灾款的巨恶,太子妃的位置已经坐不稳了,就算不死,后续也举步维艰。
所以她选择了自杀,她大概是想给她儿子粉饰太平吧,否则她儿子这嫡子之位将会非常尴尬。她及时“病逝”,就能抹去这些尴尬。
对,杨氏死的消息还没往外放,只称闻讯病倒,等后续再“病重”。
上叙这些杨氏心态,是裴月明猜的。她猜,这里头甚至可能还有萧遇的冷眼甚至暗示。
就算没有,这人寡情薄恩也肯定了,但凡安抚承诺一下,杨氏也不会走上绝路。
再立场相对,也不免恻然。
皇权之下,粉身碎骨只是悄然之间的事,哪怕尊贵如人上人的太子妃。
“好了,别想了,我们管不着,也不关我们的事。”
深呼吸几下,她安慰两句桃红,她看见萧迟折返了,便迎上去:“行了,我们回去用膳吧。”
……
裴月明摇了摇头,也不让自己再多想。
嘉乐堂院门一阵繁杂脚步声,是萧迟回来了,“舅舅他们走了?”
萧迟跨进院门,她就迎了上去,拐弯一照面,谁知他骤刹住往后一缩。
连退了两步,再站住脚。
“……”
裴月明:“你怎么了?”好端端的缩什么缩?
萧迟:“……没什么?”
莫名其妙。
裴月明白了他一眼:“好了,夜了,快回去睡吧!”
“……”
于是,两人就直接登辇,返回嘉禧堂了。
卸冠卸钗环,解衣洗漱,都是伺候惯了,王鉴桃红等人非常麻利,一刻钟上下就妥了,放下帐子吹灯,福身鱼贯退出。
裴月明站在槛窗下的大妆台前,侧头看着镜子顺头发。萧迟则坐在另一侧的罗汉榻上,他端着茶盏貌似在喝茶,偷瞄了几眼她。
怪怪的。
小文子说她喜欢他。
简直石破天惊,萧迟当时茶花都给掉了。
花房精心养出来的一盆名品十八学士被摔了一个稀巴烂。
吓到他了!
怎么可能?
没那回事!
他和裴家小丫头真不是那回事啊!
受惊的萧迟直接叫人把小文子拉出去给揍了十板子,叫他吓人!
小文子揍是揍了,但那话影响力还在,王鉴也有些惊到了,刚才偷偷瞄了他和裴月明好几次。
瞄得萧迟浑身不自在,如果不是在嘉禧堂,他保证也把这奴才也给拉出去揍了。
“喝那么多茶干什么呢?”
他今晚简直茶盏不离手,裴月明回头看诧了一下,今晚的菜也没有很咸啊,挺正常的。
她招手:“赶紧睡吧,明天大朝呢。”
寅时就得起了。
说着,她撩起帐子上床了。
萧迟磨蹭了一阵,也不得不过了去。
他吹了留烛,磨磨蹭蹭撩起床帐,小心绕过裴月明被窝上了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闭眼不动。
裴月明很快就睡着了。
萧迟忍不住坐起身,往那边瞄了几次。
昏暗夜色下,裴月明背对着他,隐隐约约只有锦被隆起一团的轮廓。
他也躺了回去,翻身背对她。
小文子胡说八道!
没那回事。
反正他是不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萧迟:她不是,她没有,别瞎说!!
可怜的小文子,小迟以后记得奖励回来啊哈哈哈哈哈哈
宝宝们后面还有一更哈~ (*^▽^*)
第59章
嘴里说不信,心里也真不信,但很难免的,萧迟忍不住观察起裴月明。
寅时天还未亮,萧迟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身,他目不斜视跨过楚河汉界,下床时,往裴月明被窝飞快瞄了眼。
裴月明醒了。
她这是内急憋醒了的,揉着眼睛坐起身,先被萧迟惊了一下。
“你……又睡不着?”
整夜没睡吗?
“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睡不着了,不是渐渐适应过来吗?
上月连花帐子都可以撤了,明明就算前阵子情绪重那会,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睡啊!
“……”
萧迟:“……昨夜喝茶多了。”
哦,原来如此,难怪。
幸好今天不是她上值。
裴月明披了件薄斗篷,趿上鞋子,萧迟看着她往左边小隔间的净房去了。
王鉴望望裴月明,又瞄了瞄萧迟。
萧迟恼了:“看什么看,贼眉鼠眼的,还不赶紧滚过来伺候?!”
王鉴忙过来,他眼观鼻鼻观心,看着十分严肃正经。
萧迟速度十分之快,等裴月明出来他都转移到浴房去了,她也没在意,打个哈欠躺回去睡回笼觉。
不过听得他重新出来的声响,她撩起帐子说:“你今天是去信陵吧?我们玉泉寺赏梨花?”
玉泉寺梨花,西郊一大著名景点,漫山遍野的梨花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啊,裴月明前阵子安排节目就盯上它了,可惜那会梨花还没开。
玩上了瘾,不去看看心痒痒的。
去信陵接了他,一拐去西郊,闭城门前保证能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