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萧迟:“好了,没事了,不用喊府医了。”
萧迟动了动,他被子蒙着头,仅露出一小块发顶,在被窝了含糊应了句,“……那就好。”
行,那她上值去了。
时间很赶,裴月明没废话,连忙绕过萧迟下了床,匆匆梳洗,赶紧出门打马去了。
踏踏脚步声走远,萧迟爬起身,睡不好他有些烦躁,撩眼皮子盯了桃红一眼,“你过来。”
“……??!”
桃红战战兢兢,怎么回事?这位平时没这么早的啊,他一般都是蒙头睡到天亮的,这突然异常,还喊她,她怕怕的。
“……殿下?”
萧迟其实是想旁敲侧击一下的,毕竟裴月明的心思,瞒谁也瞒不过贴身多年的心腹丫鬟。但想想,又觉得不好,算了,他还是自己观察吧。
万一本来没什么却反被小丫头误会,那岂不是……
萧迟遂打消念头,谁知他抬头一眼,却见桃红这幅小心翼翼生怕踩地雷的模样,登时就恼了。
“滚!”
见了就来气!他很吓人吗?
桃红麻利滚了。
萧迟哼了一声,倒回床上继续睡觉。
……
萧迟的纠结,裴月明不知道,她正在苦哈哈趁着夜色打马赶回城里。
城门才刚开,头一拨进城,一路紧赶慢赶,幸好没有迟到。换了朝服出来,天还黑着,宣政殿大门也还没开,文武百官正三三两两站在陛阶下的大广场上。
犹带春寒的大清早,她跑出一头大汗,抬起袖子正在小心揩,段至诚段至信过来见了,“殿下?”
这是怎么了?
既然碰头了,裴月明左右看看,见周围人距离足够远,于是很隐晦并小声将昨天碰上的事简单说了。
段至诚段至信自然震惊,不过宦海浮沉多年早历练出来了,面上闲适的微笑一点都变,不着痕迹对视一眼,段至诚颔首赞同:“殿下所虑极是。”
不管是还是不是,先把巡察的差事争取过来再说。
不过估计得费功夫。
就算没有杨氏,这种刷人脉刷政绩的差事,东宫也肯定会大力争夺阻拦。
现在志在必得,那么争取的力度就必须调整了,段至诚就得重新安排一下。
“我们去一下。”
段至诚段至信立即兵分两路,状似不经意往己方的人踱步过去。
裴月明小松了口气,她一路拼命赶不就是为了多腾点时间么?皇帝既然和萧迟提过这事,那估计几天内朝上就会的,今天也很有可能。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
卯初,“砰”一声宣政殿两扇金钉朱漆大宫门徐徐洞开,百官分两列鱼贯而入,皇帝升座,百官跪叩万岁。
“诸爱卿有何事启奏?”
早朝开始了,又是各种大大小小的朝事政务,不过并没什么太值得争议的,小小讨论一番,很快就确定下来了。
待诸事理得差不多了,再无人出列启奏,皇帝搁下茶盏,就道:“黄河大坝修筑已有一年,日前诸州并工部都水监上奏,第一部 分工事如今业已完成,朕,欲遣使出京巡察。”
“不拘河堤,民生、吏治、灾后重建情况,等等一并巡之。”
来了。
皇帝声音一落,裴月明立即出列,拱手道:“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声音高昂又利落,在偌大的朝殿上回响,非常清晰,站在右列前排的朱伯谦眼皮子微颤了颤,迅速抬起眼睛。
几乎是马上,他给站在左列第一的皇太子萧遇使了个眼色。
“父皇!”
萧遇收到了,不解,不过也不妨碍他立即出列,他本来也不可能将这么好收拢人脉和刷政绩的机会落到萧迟手上去。
“儿臣也愿为父皇分忧!”
朱伯谦又不着痕迹望了望另一个人,这是宗室郡王,平山王萧芮。萧芮反应极快,萧遇话音一落,他立即接着出列,“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萧芮开了这么一个头,其他人自然不能被落下的,于是满朝拱手齐声:“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好吧,于是第一个萧迟就不再显眼了。
“好,很好!”
皇帝自然是欣慰的,“诸位爱卿勤于王事,朕心甚慰。”
夸了几句,当然,他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去,这出巡人选吧,他本来属意萧迟。
皇帝往萧迟方向一望,吏部侍郎吕良允出列道:“巡察民生吏治河堤,事关重大,宜选取经验老道者。”
意思,就是宁王此等年轻人不是优选。
他看了看左右:“臣以为,平山王萧芮或中书右丞朱伯谦,及御史梁武张贺几人就颇为合适。”
“吕侍郎此言差矣!”
段至诚立即出列:“年轻人有锐意进取者,年迈者有得过且过者,凭此断人,岂不鲁莽?”
“没错!”
右佥都御史周淳紧接着道:“宁王殿下入朝以来,恪尽职守,善断王差,但凡经手之事,无不出色完成!就连陛下也多有夸赞,正该委以重任!”
“诶,周大人此言差矣!……”
……
不要以为这些朝臣有多文雅,吵起来和菜市场也差不多,暴脾气的甚至撸袖子都有的,唇枪舌剑,瞬间就战在一起,你来我往激烈争辩。
吵得人脑仁儿疼,皇帝揉揉太阳穴:“行了,此事也非十万火急,明日早朝再议。”
“退朝罢。”
“臣等恭送陛下!”
……
皇帝一走。
萧遇裴月明一对视,火花四溅。
裴月明也顾不上和段至诚等人多交流了,赶紧去刷皇帝先。
萧遇也是。
两人一前一后到,又是一番含沙射影你争我夺,皇帝皱眉喊停。
“行了,你们先回去。”
“朕再想想。”
皇帝安抚看了裴月明一眼,先是他是和三儿子提过一下,当时闲聊没想太多,现在东宫这么一争,平衡问题立即出来了。
他得认真想一下,究竟该遣谁去。
裴月明无奈,只得和萧遇先告退。
出了殿门,两人对视一眼,暗哼一声,大步离去。
裴月明先回户部,转一圈再去找段至诚,皇帝刷不下来,看来得靠明日朝上争取了。
一回到值房,她马上感觉到额角熟悉的微微鼓胀,她赶紧提笔,将前后事情快速写了下来,叠叠揣在怀里。
后面的事情,那就交给萧迟的。
两人互换回去,萧迟看信后立即去找段志陈不提。
而另一边,萧遇匆匆使人把朱伯谦叫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还没撸好,阿秀尽快哈!
第61章
朱伯谦一来,萧遇立即将伺候的太监宫人屏退,并将让心腹牢守左右。
“外祖父,今天这怎么回事了?”
萧遇有种不祥的预感,杨睢的事犹在昨日,他不免想起那笔巨额的筑堤款。
他急问:“外祖父你告诉我,究竟有没有?”
朱伯谦缓缓抬眼,看着外孙。
这反应,萧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大恼,又怒:“一个这样,两个又这样?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杨睢先斩后奏,是为了供给他,他也就认了,可朱伯谦呢!他外祖素来是个俭朴的,梁国公府亦素不奢菲,他真的从来没想过他会往这上面伸手!
“为什么?”
萧遇恼道:“你告诉我为什么?!”
外祖都不叫了,可见其气恼程度。
“为什么?”
朱伯谦神色却很平静,他静静注视了皇太子外孙一阵,缓缓说:“因为朱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嫡长皇太子。”
归根到底,就是一下子得到太多升得太高了。
而朱家的家底子太薄。
今上为皇子初时,并不得先帝青眼,选妃朱家乃平平无奇的人家。朱家普通士绅出身,涉足官场不过两代人,出了一个朱伯谦平步青云,不过中年就擢升从三品,已是祖坟冒青烟了。
当今皇帝一即位,皇后皇太子,偏偏底下还有一个宠冠后宫真心相爱的段贵妃,段贵妃还有子,如同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逼迫朱家不得一直奔走在拼命疾走直追的道路上。
朱家要发展,要为皇太子入朝做好准备,这干什么都少不了钱的。
朱伯谦哪怕三头六臂,他也不能凭空变出银子来啊。
“上下打点,还有往外放的人。”有些贫寒的,更得多照应,总不能又叫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吧。
“另外,还有平山王之流。”
平山王萧芮并不好笼络,除了大力交往,还少不得投其所好,这人胃口甚巨。
这些的这些,都是为了太子,萧遇这些年在宗室支持者众多,萧芮等人居功甚伟。
朱伯谦抬眼,天光从窗纱滤进,常年简朴节俭的生活他脸瘦削,眼皮子细褶多,额颊纹路长深,看着颇苍老。
萧遇哑然。
许久,朱伯谦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无事,外祖很小心,你别担忧太过。”
他和杨睢不同,杨睢直接上去大拿大嚼,在他看来是极愚蠢的行为。
也就是他事前不知,否则他非得痛斥对方一个狗血淋头不可。
朱伯谦为人比杨睢谨慎太多,一层一层遮掩覆盖,非必要不会沾手,甚至有时给了银子也不知是给他的。
若光说这筑堤款一事,其实他不怎么怕,他足够谨慎。怕就只怕下面的人在其他事情露出马脚,被人顺藤摸瓜一牵一大片牵扯出来。
这个人,特指以萧
迟为首的三皇子一党。
所以,不能让这个巡察的差事落到萧迟手上,从源头杜绝祸患。
“嗯,我知道。”
萧遇定了定神,点头:“父皇也打消了之前的想法,现在正犹豫。”
说到这里,他切齿,他今天才知道皇帝早和萧迟提过让他出京巡察。
这心都偏到胳肢窝了。
那就是说要看明日朝上了,朱伯谦得紧着回去提点一下众人,临行前,他叮嘱萧遇:“仔细照顾勐儿,不可再出什么事端。”
“孤知了,外祖放心。”
“行,老臣告退。”
……
双方都在暗中蓄力。
翌日,朝会一开,刀光剑影。
皇帝一叫起,底下即时就这个问题吵了起来。
右佥都御史周淳出列:“臣荐,宁王殿下代天巡狩乃上上之选。”.com
“臣附议。”
翰林学士林侍笑道:“宁王者,股肱也,自入朝以来,恪尽职守勤勉不怠。前有核算河工银子之功,后有索清贪腐巨蛀之能,文书案牍从无纰漏,查索疑案洞察若微,确实是出京巡察的上佳人选。”
“哼!”
平山王萧芮哼了一声:“出巡和在京能一样吗?巡察吏治河工何其要紧,另选一个经验老道的能臣岂不更好?”
他看向萧迟,萧芮按辈分是叔祖,先帝的胞弟,因此很能倚老卖老,他笑道:“三郎啊,叔祖也不是说你不好,只是这出巡差事你历练两年再去也不迟。”
萧迟拉下脸,叫谁三郎呢这是?
不过他不好辩驳,只能忍了。
萧芮恶心一把萧迟,立即转头看向御座,拱手道:“陛下,臣举荐中书右丞朱伯谦!”
“诶,在我看来,平山王也甚合适啊。”
“就是,……”
你来了我紧往,争论不休唾沫横飞,吵得皇帝头疼欲裂,他捏了捏鼻梁:“行了,都给朕把嘴巴闭上!”
喝了一声,堂上立马安静了下来,周淳萧芮等人互瞪一眼,转回队列站好。
个个做足准备,要是皇帝发话有偏颇,他们立马就要再跳出来。
剑拔弩张。
皇帝看的分明,头疼,环视一圈,视线落在陈尚书等一直闭口不言的中立党老臣身上。
“陈伯安,颜琼,你们二人来说说。”
陈尚书和颜阁老对视一眼,十分无奈,但也不得不立即出列。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出京巡察事关重要,而巡察范围甚广,若是只遣一人,只怕耗时甚巨。”
“不如兵分三路?由中书右丞朱伯谦、宁王殿下、安王殿下,各领一路,尽快巡察完毕,有弊当改,有功当褒,更为合适一些。”
颜阁老一开头,陈尚书心领神会立即接话。
他俩是谁也不想得罪,干脆把安王也拉进来,皇帝不是三个皇子吗?一人一路
,都有,总行了吧?
这稀泥和得高明,又十分有理有据,话音一落,中立派纷纷表态,“臣附议!”
“下臣附议!”
……
这骤不及防的,萧逸愣了愣;“这……”
不过不等他说话,皇帝已点头了,他觉得很好,巡视十几个州耗时确实很多,也不用吵吵争了。
“不错!”
皇帝也不废话:“拟旨,即任宁王安王中书右丞朱伯谦三人为监察钦差,出京巡察沿河诸州,吏治民声灾后恢复,及正建筑中的大坝,等等。”
“朱伯谦巡陈澄封卞四州,宁王巡怀潞黎德四州,安王巡济蒲齐兴四州。”
“旨下,五日内出发!”
……
一锤定音,旋即退朝。
这个结果实在出乎意料,不能说满意,也不能说完全不满意,只大家都不好继续抗议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