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玄:“说。”
“平南王府私兵一万已阻截在南岭,领兵之人均已伏诛。”
“城中布防均已妥当,叛党不知行事泄露,已入圈套。”
“宫中暗部已布置妥当,定活捉平南王和叛党一众人等。”
……
谢九玄若有所思:“一切按计划行事。”
待到众人议完,九幽道:“宫里布下天罗地网,贪狼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在劫难逃。”
贪狼跟他们的恩恩怨怨,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谢九玄想着下山的阮宁,修长手指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九幽不语。宁国公觉得为难的时候便会这样,当然,这样的情况寥寥可数。
“叛党密探也已放下山去,即使宫中陷阱落空,待贪狼上山,暗部亦可将人拿下。”
贪狼武功是高,但他孤身一人,他们以百人陷阱围剿,不怕对付不了他。
更何况,山上还有自己。
这些年,贪狼极少露面,只在背后操控,但没有宁国公在,他武功不可能超越自己。
九幽冷静地想着。
谢九玄淡淡道:“你下山,贪狼狡猾,若他不上当,或许殃及无辜,你亲自去,将人拿下。”
九幽:“可主子体内之毒这个时候紊乱,属下需得在一旁护法,怎能离开。”
谢九玄:“护法有管家。”他嘴唇已经泛青,眸子里是不容置疑,眉尖拧着,带着一丝压迫,“立即下山。”
九幽躬身行了一礼,扭身离开。浑身煞气很重。
他心里有个不太敢信的猜测,如果是因为阮宁……
*
阮宁在山上时便看到了城中战况,城墙上大梁旌旗猎猎作响,大梁兵呈一面倒的攻势,叛党节节败退。
有宁国公在,此役结果早已注定,她只是不能放心阿爹阿娘。
她飞身进入城中的时候,长街上尸体遍地,血流成河,厮杀震天。
一小股叛党在空巷中流窜,躲避大梁兵追杀。
他们显然已意识到计划泄露,功亏一篑,满目仓皇,一身狼狈。
阮宁一落地,恰好跟这股人撞上。
她面无表情,持剑而立。
剑锋映着满地血渍。
青丝如瀑,肌肤雪白,眉眼如画的美人,背后却是尸山血海。
她实在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
叛党如惊弓之鸟般警惕地停下,往后退,待到看清她长相,被血染得看不清的脸上露出狰狞笑容。
“一看便知是大家小姐,大梁兵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杀了她!”
他们惧怕,更多的却是憎恨。
“杀——”
他们从小接受严酷训练,在残忍厮杀中咬牙活过来,如今却要栽在这里,他们不甘心!
这个柔弱的女人,接受他们的报复吧!
阮宁眉眼淡扫,手中长剑轻轻一挥,剑霜如同寒冰,携着漫无边际的冷意横扫过去,十几人霎时身躯麻木,缓缓倒地。
他们瞪着眼睛难以置信,怎么会?
他们竟然死在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手里。
风呜呜吹过,卷起的血腥浓郁而令人作呕。
阮宁转身,没有看背后,毫不犹豫向前走去。
厮杀声从宫门方向传来,阿爹在那里。
“好厉害的剑法。”一道轻柔的嗓音传来。
阮宁顿了顿,眼神骤然一冷,手中长剑倏地横劈过去,剑风划破空气,引得风声呼啸!
“砰——”
这一剑却落空了。
阮宁纵身飞跃,脚尖在空中轻点,落在房檐一角,这才定睛去看,出声的是什么人。
来人一袭黑衣,面色苍白,看上去不过一羸弱书生。
阮宁却知道,这绝不是什么羸弱书生。
她的手握紧了软剑,浑身戒备。
“你就是阮宁?”那人面容温和,却有一身邪气,看着她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阮宁抿唇不语,面上冷若冰霜。
“在下,贪狼。”他目光扫过长街中手下尸体,丝毫没有惋惜难过。
“宁国公真狠,让我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你说,我该怎么报复他好呢?”贪狼看着阮宁,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一滴汗从阮宁鼻尖滑落,她握紧长剑,先发制人,以最快的速度挥出自己最有把握的一剑!
满堂花醉。
贪狼眼睛眯了眯,身影快速一闪,阮宁剑气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向他袭来!
蕴藏着巨大寒意,光是杀气便可要了普通人性命。
漫天冰花犹如箭雨,将他团团包围起来,封住所有退路,留给他的仿佛是一个死局。
贪狼唇角勾了起来。
阮宁眉头一跳,心道不好。
果然,贪狼之剑力重千钧,砰一声,骤然轰开剑气,两剑相击,阮宁连退数十步方止。
很强,跟九幽不相上下。与九幽武功说不出的相似,简直像是师出同门。
她胸口起伏,眼睛盯着贪狼。
贪狼挑眉:“不错,能接我一剑之人,这世上不多了。”
阮宁运转内力,浑身警备。
对方剑气很邪,以煞气伤人,功法一定跟九幽有关。
她脑海里迅速翻过记忆,贪狼,是叛党之首,允王之乱时屠了宁国公府,见势不对,携允王党羽杀出重围,逃离汴梁。
上辈子被宁国公所诛。
宫门的方向厮杀声渐渐弱了下去,阮宁猜测,叛党失败了。
这个想法让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却提了起来。
叛党败了,此人不逃,抓她无非想要她做人质。
“看来你猜到了。”贪狼笑了一声,身形几个飞纵间朝阮宁攻来。
阮宁提剑相挡。
此人剑身煞气不一般,阮宁旋身躲过一击,骤觉心口一紧,立即屏住呼吸。
“反应很快,不过晚了。”贪狼数剑刺出,阮宁时而翻身,时而纵跃,长剑挡得密不透风。
贪狼竟一剑都没有刺中。
阮宁眉眼冷静,发现贪狼出手虽狠,却避开要害。
他要人质,必然要活的。
阮宁眼睛一定,长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挥出,丝毫没有顾及贪狼避开要害的一剑!
贪狼目光一冷,勾唇:“还真是只聪明的小狐狸,不过,我也不傻。”
他旋身躲开阮宁致命一击。
“刺啦——”
阮宁手臂中了一剑。
贪狼看着自己伤到的肩膀皱眉。
“还真是小看你了。”刚才那一剑若不是他反应快,阮宁会以一剑换他要害一击。
“够狠。”他眸子眯了起来,“你该加入我们,天生适合邪道。”
阮宁胸脯上下起伏,额头汗水密密渗出,一双眼睛冷静而洞察。
贪狼似是察觉什么,浑身煞气强烈起来:“看样子宁国公比我想象中还要狠一点。”
宫门方向的厮杀声已经消失。
阮宁脑子昏沉了一瞬,她咬了咬唇,牙齿刺破血肉,疼痛给她带来清醒,然而只是一瞬。
贪狼剑上煞气有毒。
她捂着胸口,手渐渐握不住长剑。
“不知道谢九玄见到你,会是什么表情。这么多年不见,这份大礼,我想他会喜欢。”贪狼温和的声音里含了无尽残忍。
第51章 051
051
阮宁渐渐落在地上, 用最后一丝清醒支撑自己盘膝打坐。
丹田这几日一直处于奇怪的状态,方才与贪狼过招时内力不甚稳定,这套功法没有先例可循, 她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本打算找机会跟宁景讨教,没想到先遇到了贪狼。
她眼睑无力眨了眨,脑子里昏昏沉沉, 望着贪狼靠近,试图运转那股躁动的内力。
无论如何, 不能落到他手里。
这样想着,她没发觉丹田里正在发生巨大变化。
习武之人的丹田便犹如一口深井, 内力便是永远不会枯竭的井水。至于井底到底连接着怎样的水源,没有人知道。
而阮宁的丹田,此时便有无尽内力自井中溢出, 顺着经脉飞速运转, 速度之快, 前所未有。
她若清醒, 必要大吃一惊。
只是她最后的力气全都用来蓄力,只等给贪狼最后一击, 没空视察内腑。
贪狼自信此女身手不可能破他煞气, 面上闪过志在必得,脚下一步一步靠近,每走近一步,他就仿佛看到谢九玄脸上的平静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苍白凄凉。这个画面实在大快人心,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阮宁已近在眼前,伸手可触。
只要抓了她。
别人不了解谢九玄,他怎么会不了解呢。
那可是个连仇人的儿子都能放走的人。
多可笑,他竟然还做了宁国公。
谢九玄对宁国公三个字有多憎恶,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明明比他还黑暗,明明跟他是一样的,却总是假惺惺做好人。
他垂眸,盯着阮宁。
大概实在太高兴,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笑得眼睛弯下来。
“小姑娘,我带你见见真正的谢九玄。他会愿意跟我做笔交易的。”这点他很肯定。
谢九玄此人,看起来强大,谁知道他小时候会抓着别人衣角哭呢?那时候,别人只要稍微露出一点善意哄一哄他,他什么都可以给。
要他的血也给,就是这般傻。
虽然那时候不知道他是谢九玄,但后来知道后,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玩弄人心,老奸巨猾,还是宁国公那个老狐狸厉害。
而阮宁,据他观察,对谢九玄来说绝对不一般。
谢九玄和阮宁婚约之事别人查不出,他却查得出来。
以谢九玄如今地位,就算七年前欠了阮将军人情,他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偿还?婚约,对别人来说或许无所谓,对谢九玄,绝不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
贪狼哼笑一声,不管如今多强大,他都记得谢九玄小时候眼巴巴看着谢芷兰哄谢宁思入睡的样子。
那双眼睛充满渴望。
对温暖和亲情的渴望。
他既答应了娶,就代表阮宁被他放在了心里。起码是他认同的亲人。
他们这些人,有的在厮杀中迷失自己,彻底沦为杀戮工具;有的心性不坚,受不了黑暗压抑,自我了结;还有人咬牙忍着,痛苦地活;更有人雄心勃勃,誓要做那人上人,也尝试尝试控制别人的感觉。
他就是那最后者。他要做最强者,凭什么他生来要沦为他人脚底贱泥!
想到这里,他伸手去抓,眸子因兴奋而睁大。有了阮宁,他不愁没办法让谢九玄上钩。
想到谢九玄的血,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突然,“砰”地一声,贪狼眼睛怔了一下,眼珠动了动,似是难以置信,脖子咔咔僵硬地低下,看见阮宁收回的手掌。
“砰——”
他瞪大眼睛,被阮宁一掌震出,整个人犹如一块破布,倒飞出去,狼狈地砸在墙上,人体撞在硬物上,发出巨大声响。
闷闷的,听着就就很痛。
这一切太快,发生在一眨眼之间,待他反应过来,迎接自己的,便是漫天疯卷的冰刃!
寒意从心底升起,剑气蕴含深沉威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贪狼咬牙,长剑快若闪电,“当当当”剑刃与冰刃交击,他手腕震得发麻,血液从嘴角渗出,喉咙里一阵阵压不住的血腥,五脏六腑翻腾撕扯!
漫天剑意震得他丹田动荡,内力一寸寸断裂,无法汇聚,经脉中空空如也。
他倒抽一口冷气,骇得脸色僵硬,睁大眼睛,拼命压榨丹田,企图运转内力,将阮宁一掌拍死。
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他心口颤了颤,难以置信。
方才在他手下任他揉搓压制之人,如今带着可怕的杀气,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世上,除了谢九玄,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狼狈得毫无还手之力!
阮宁自冰霜中走来,长剑所过,气吞山河。
贪狼后悔了,方才他明明有机会给她致命一击,是他大意,给她喘息的机会,如今竟落得如局面。
他竭尽全力试图逃出生天。
阮宁游刃有余地挥剑,每一剑都携着万千冰刃,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尽。
她眸子里一片淡漠,静静看着贪狼挣扎。
冰刃刺破血肉,贪狼挥剑抵挡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方才,灵台恢复清明时,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时候贪狼已经被她一掌击飞。
她却完全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阮宁忙运转内力,视察丹田,这一看,她大吃一惊。
丹田已与之前不同,内力浩如烟海,长剑仿佛知她心意,劈向贪狼,这一剑,他毫无还手之力。
她突破了。
满堂花醉六级原来是这样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玉碎后方是圆满。
如果没有这一劫,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领悟。
贪狼嘴里的血越流越多,手中长剑没有一刻停止过抵挡,他那双日光下浅色的眸子浸满了不甘,看着阮宁,喉咙里发出如同风箱拉扯一般沙哑难听的声音:“你,谢九玄……他教你的,对不对?”
这世上除了谢九玄,谁还有本事让一个普通人习得绝世武功?
他喉咙里血腥涌上来,在这股味道里,他想起小时候喝过的水。
掺了谢九玄血液的水。
他倒在地上,回忆着那股甘甜,喉咙里发出嗬嗬气音。
没有了谢九玄,他的功力已经停滞很久。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一败涂地。而且,没有败在谢九玄手里。
这叫他怎么能甘心。
阮宁蹙眉,不明白他想说什么。跟谢九玄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