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
不是应该先冠以夫家姓氏,再写本姓吗?
再说,如果那位钱老太爷真是母亲的公公,那么墓碑上就不应只有母亲一个人的名字。
“钱老太爷什么时候去世的,他的墓在哪里?”沈彤问道。
“自从奴婢进府的那天起,钱老太爷就病着,四年前,钱老太爷病故,太太对外说是家里没有男丁,本家亲戚接钱老太爷回故里安葬,可是每年清明,太太都会去斗公山里,她只带奴婢一个人去,奴婢就是那时才知道的。”蓉娘声音颤抖,是了,她直到现在才明白,难怪太太会把她许配给表舅爷,她知道了太太的秘密,她年岁渐大,太太又不能把她一直留在身边,所以才把她给了表舅爷。
如果表舅爷没有别的心思,那该有多好。
沈彤也明白了,和她猜测得一样,母亲假装是孀居妇人钱许氏,而另外找了一对黄姓母女养在山村里。
飞鱼卫要找的是隐匿的黄氏母女,所以藏在小山村里的黄寡妇和那个小女孩,恰好符合这个身份。
沈彤继续盘问,蓉娘对于母亲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沈彤心中大震,她的母亲是个滴水不漏的女子,蓉娘这种贴身大丫鬟,除了在钱老太爷的墓碑上看出端倪,竟然无从发现。
正是因为母亲一向把蓉娘瞒得很好,所以一旦蓉娘骗她,她才会信以为真,即使是稍后明白过来,可是也为时晚矣。
沈彤脑海里又浮现出万箭穿心的那一刻,被她挡在身后的疯婆子,撕心裂肺的喊声:“彤彤!”
那次坠崖死里逃生,可她不但武功全失,而且容颜尽毁,即便如此,母亲还是认出了她。
现在还不晚,她也才刚刚和母亲分开几天而已,前世母亲也并没有死在飞鱼卫手中,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母亲也还活着。
她一定要找到母亲,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希望,她也要竭力而为。
“姐儿,奴婢知道得只有这么多,姐儿啊,你别怪奴婢,奴婢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弟弟,现在弟弟还在表舅老爷手里,奴婢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蓉娘哭得泣不成声。
“别哭了,你弟弟已经死了,也只有像你这样的蠢货才会以为,你弟弟还能活着。”沈彤冷冷地说道。
“死了?不可能,表舅老爷说了,只要……”蓉娘忽觉下面的话不应说出来,连忙收住话头。
“只要把我弄得死不死活不活,自是会有人牙子把我带走,不过真是奇怪啊,我生病的时候你为何不动手?”这也是沈彤想不明白的,她一到这里就病了,为什么非要等她醒过来才给她用寒食散呢?
蓉娘哭得更伤心:“奴婢……奴婢看着姐儿长大的,奴婢不忍心。”
“不忍心?对,原来如此,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是因为真正想要我的人,是想要活的,而我还小,又在生病,如果那时给我用药,保不准我就一命呜呼,所以你们才等到我病好之后才下手的,我说得没错吧,好心的蓉娘?”
沈彤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嘲讽,蓉娘果然止住了哭声,只敢小声抽泣。
沈彤懒得看她这副样子,可还是“好心”地提醒她:“我说你弟弟已经死了,不是危言耸听,你想啊,你连这种见不得光的事都给表舅做了,表舅还能留下你这个活口吗?既然不想留你,还留你弟弟做什么?养肥了再宰吗?那还浪费粮食呢。”
“你说什么?”这一下蓉娘连抽泣也止住了,她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喊道,“你胡说,老爷不会杀我的,他说只要把这事办成了,就带着一家子搬去京城……”
蓉娘说不下去了,老爷的确说会带着一家子去京城,可这一家子里也不会有她和弟弟,她只是个妾!
沈彤已经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了,这个蠢货,连会被灭口都没有想到,倒想到出卖旧主了。
她拿起大迎枕,朝着蓉娘捂了过去,可是手在半空中又落下了,她的耳边回响起萧韧说过的话:“我不杀你,并非是因为我不杀女人,而是我没有必要杀一个死人。”
萧韧没有杀她,她活下来,经历了比那时更可怕的死亡。
所以……她也没有必要亲手杀死蓉娘。
何况,这里连把刀都没有,想要用迎枕捂死一个成年人,对于她这个八岁小姑娘而言,也着实是件很辛苦的事。
沈彤冲着蓉娘笑了笑,扔下迎枕,重又用破布堵住蓉娘的嘴。
她走出屋子,高声喊着守在大门外面的春鹊和芳菲:“你们过来,咱们做游戏吧。”
第6章 粉袄绿裙
陶管家名叫陶三村,三十多岁。当年他不过是个混迹京城的闲帮,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年仅十岁的陶世遗,陶世遗先是将他带在身边做小厮,后来又让他做了管事。
陶世遗是嗣子。
陶家子嗣单薄,养父膝下无子,他去世后,养母只好从同族本家过继了陶世遗继承香火。
陶世遗的养母黄氏出身言情书网,黄氏的娘家与曾做过礼部侍郎的黄晚秋是本家。陶世遗年少时能够到京城的树德书院读书,也全靠黄晚秋长子黄敬的推荐。
陶三村也是在那个时候跟随陶世遗的,后来他索性随了主家姓氏。
此刻,陶三村坐在庑廊下,悠闲地喝着茶,这茶叶是老爷陶世遗赏的,五两银子买不到一两茶。一晃这么多年,他仍然是陶老爷信任和器重的人。
想当年他只是个闲帮而已,如今有房有地,大儿子在铺子里学生意,小儿子也在府里做了管事。
做为回报,这些年里,陶三村对陶家忠心耿耿,如今陶家摊上了事,一家子都出去避风头,陶三村自告奋勇留下守着宅子,别说是守宅子,就是让他像年轻时那样提着刀去拼命,陶三村也在所不惜。
可是几天下来,陶三村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不过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姨娘和一个病殃殃的孩子而已。
陶三村看看天色,拧起了眉头,往常这个时候,蓉姨娘都会来见他,把那个孩子的情况一一禀给他,今天怎么还没有过来呢?
他抿了口茶,有些不悦,那女人怎么回事?
妇道人家就是麻烦,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在担心那小东西长大以后会记恨她。
真是可笑啊,听老爷的意思,那些人要的就是小东西,还能让她长大?当然不能,不可能啊,斩草都要除根,何况是人呢。
陶三村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哼着小曲,忍不住又看看天色,不对劲啊,蓉姨娘虽然优柔寡断,可是她挂念着弟弟,每天的汇报从不敢怠慢。
会不会出事了?
陶三村站起身来,老爷再三叮嘱,这是大事,稍有闪失就会抄家灭门的大事。
可是又会有什么事呢?小东西刚来的时候他是见过的,白白嫩嫩的一个小人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娇养着的,在路上待了一天就挨不住辛苦生病了,蓉娘面对这么一个小东西,还能有什么事?想到这里,陶三村又坐下来了。
他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汤徐徐而出,倒在天青色的茶盏里,忽然,陶三村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该不会是那药下得太多,小东西受不住死了?
哎哟,那小东西可不能死啊!
蓉娘这个蠢婆娘,他就不该一次性给她那么多药,更不该让她在药里加酒当引子,那药就是大人也受不住,何况还加了酒,老爷叮嘱过,每次只加一点,有上三四次,事情也就办成了。
陶三村叫上自己的儿子陶顺儿,急匆匆地往后宅里跑。
还没过月洞门,就见一个小丫鬟小跑着过来,小丫鬟粉袄绿裙,七八岁的年纪。
这是上个月刚买来的那两个小丫鬟中的一个吧,专门买来侍候那小东西的。
七八岁的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陶三村虽然见过她们,可是也分不清这个是春鹊还是芳菲。
小丫鬟看到他们,气喘吁吁停下来,怯生生地说道:“陶……陶管家,表小姐不行了,姨娘急得不成,让奴婢来请您过去拿个主意。”
“呸!”陶三村狠狠地啐了一口,怕什么来什么,这个臭婆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陶三村没有多问,冲儿子一挥手:“走,快去看看!”
父子二人快步穿过通往后宅的月洞门,小丫鬟人小腿短,跟不上他们,只能拔着脖子问道:“陶管家,姨娘问要不要去请大夫?”
还请大夫?让大夫知道给小孩子用了寒食散?那婆娘该不会是疯了吧!
陶三村气急败坏,头都没回,骂了一句:“请他娘的大夫!”
看着父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里,小丫鬟在原地又喊道:“陶管家,你等等奴婢啊,奴婢跟不上您,噗!”
她自己也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
有些人活该一辈子给别人当刀使,因为这些人没脑子,就像前世她自己一样。
这一世她还没有喝下寒食散,她的脑子还没坏,所以她不会再做别人手里的刀。
沈彤四下张望,这应是座五进的宅子,虽然宅子里只留下这么几个人,但是门口应该还有把门的,或许还会有芳菲没有见到的护院什么的,她没有犹豫,把裙摆把腰里一扎,三两下就攀上墙头,纵身跃下,人已在墙外。
沈彤满意地看看自己雪白的小手,又看看比小手大不了多少的小脚丫,这副身子虽然稚嫩,可是灵活敏捷,还真是练武的好材料。
她用最快的速度熟悉了四下环境,然后悄悄藏在一棵树冠茂密的大树上,在这里正好可以看到陶家大门口。
约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几个人从里面出来,领头的是陶管家的儿子陶顺儿,后面还跟着五六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沈彤眉开眼笑,前院果然还有护院啊,多亏自己哪儿都没去,直接翻墙出来,如果好奇再往前院一走,或许就碰上这些人了。
我就说嘛,那个陶表舅如此精于算计,又怎会真的只留下这么几个人。
她把小小的身体掩在枝叶之中,从下面很难看到她,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些人问了门房几句,然后就分别向不同的方向追了出去,陶顺儿却转身往宅子里面走去。
他们一定是问过门房有没有一个小丫鬟出去,门房说没有,陶顺儿就让别人去找,他自己再返回去继续找,说不定那孩子还在宅子里呢。
沈彤有点困了,年纪小力气弱,这么一折腾她就累了。
她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
野外埋伏的时候,她曾经在树上待了三天三夜,现在这环境,可比荒山野岭舒服多了。
什么蓉娘,什么陶管家,她真正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她摸摸藏在衣裳里的米糕,她不急。
第7章 消失的一滴水
陶家大宅里,陶三村和陶顺儿推开那两扇大铁门,走进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
看不到丫鬟,也看不到蓉娘,院子里静悄悄的,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不应该这么安静啊,不是说小东西就要死了吗?这个时候蓉娘不是正应该哭天喊地,小丫鬟们忙里忙外,看到他们就像看到救星了吗?
怎么却看不到一个人?
“人呢?人呢?”陶顺儿喊了两句,就跟在父亲身后进了屋子。
这里本来是放杂物的小院子,院子里也只有一间不大的屋子,推开门就看到低垂的帐幔,影影绰绰,床上像是躺着一个人。
陶顺儿是个急性子,一把扯开帐子,顿时,父子二人一起怔住了。
床上横躺着一个人,但并非是那个小孩子,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凹凸有致如花似玉的女人。
若是平时,陶顺儿看到这个女人还会偷瞟几眼,顺便咽下口水,可是现在他和他爹陶三村一样,都是目瞪口呆。
躲在床上的女人无论美丑,都不会令他心动了,因为他的目光已被女人手脚上绑着的绳子吸引住了。
怔怔一刻,陶三村毕竟见多识广,他很快缓过神来,走近一步,站在床前,蓉娘嘴里塞着东西,一双美目泪光盈盈。
陶三村阴沉着脸,取下蓉娘嘴里的东西,沉声问道:“小东西呢?”
他不问是谁把蓉娘捆在这里的,却只问沈彤,蓉娘被谁捆的无所谓,重要的是那个小孩子。
“跑了……跑了……”蓉娘喃喃地说道,直到现在她还不相信发生过的那一切,那个孩子,那个昨天还发烧不醒的孩子,不但打晕了她,还把她捆了起来。
蓉娘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孩子临走时看她的那一眼,不凶狠,也不冷厉,但却一片漠然,漠然得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死人?她要死了吗?不,她不能死,弟弟还没有回来,她不能死啊。
“陶管家,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啊,是那孩子自己跑的,不是我放她走的,我弟弟呢,求求你了,和老爷说说放我弟弟回来。”
蓉娘的手脚还被绑着,她不住乞求。
可是现在就连一向对她有点想法的陶顺儿也不耐烦起来,陶三村更是目光冰冷,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还在叽叽歪歪,如果你不是那对母女的人,老爷会纳了你?
他一巴掌扇在蓉娘脸上,恶狠狠地说道:“蠢货,你那个没用的弟弟才在地窖里关了两天就咽气了,你要见他,就到下面去见吧,不过现在你还不能死,你死了谁来担责任?”
陶三村对儿子陶顺儿使个眼色,陶顺儿重又把破布塞到蓉娘嘴里,还不忘在蓉娘胸前摸了一把。
嫩生生肉乎乎的,可惜就快要变成一堆死肉了。
之所以要把她的嘴再堵住,并不是怕她叫嚷,而是不想让她咬舌头自尽,阿爹说得对,她若是死了,老爷就会怪到自己父子头上。
父子二人没在屋里停留,重又来到院子里,又喊了两声,那两个小丫鬟才满脸懵懂的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粉袄绿裙,另一个则衣衫不整,只著里衣。
看到她们,陶三村猛的明白了,他厉声问其中一个:“你外面的衣裳呢?”
小丫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怯生生地说道:“奴婢们陪着表小姐玩捉迷藏,奴婢被表小姐捉到了,被罚脱衣裳……”
没等小丫鬟说完,陶三村就对陶顺儿大吼道:“上当了,快追,就是刚才那个小丫鬟!”
可是哪里还有小丫鬟的影子,一进院子里的护院们没有看到,门子也说没有看到,那抹粉袄绿裙的小小身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