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进小黑屋里,不一会儿没声音了。
这应该是朝堂上和北镇司针锋相对的文官。
再拖了个年纪挺大、衣冠华丽得多的书生出来,老书生也是声嘶力竭地喊:“我是内书院的人!我要见徐贤!我与徐贤有旧!你们胆敢杀我!”
被拖进小黑屋里,不一会儿没声音了。
这是朝堂上和北镇司关系友好的内书院文官。
最后拖了个干干瘦瘦的内侍出来,这人有点驼背,嗓子尖细:“我是自己人!我就是北镇司的人!你们不能卸磨杀驴啊!刚才那两个都是我陷害的啊!”
被拖进小黑屋里,不一会儿没声音了。
这是……北镇司自己人。
易桢:“……”
看起来北镇司这个尊主徐贤,和张苍是一个类型的。
不想办法多杀点人他就不舒服。
不过考虑到宦官这个职位确实盛产变态,总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呢。
第85章 北镇司(中)
这顿饭易桢吃的有点心不在焉。
李巘叹息一声,言语间带了些责备的意思:“怎么让你一个姑娘家和这种事情搅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在责备谁。
易桢只当他怜惜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一副娇憨的女儿模样:“虽然道长来帮我了,但是到底是我自己的事情嘛,自己的事总要上心的。”
临结账的时候,伙计笑晏晏地告诉他们:“我们老板娘刚才给我们老板添了个千金,老板说今天请大家吃饭。”
竟然免单了。运气太好了。
伙计还送了个木雕的小石榴给她,说是给孩子沾沾各位贵客的福气。
石榴的寓意与子息有关。
易桢有点走神,想起姬总那么喜欢小孩子,估计真有自己的孩子的时候,肯定比这个老板还高兴吧。
李巘道长来过上京,所以他当仁不让地担当了导游的职责,出了兰若居,说:“往西边再走走,有个卖首饰的琉璃厂,我以前在那儿看见过许多好看的饰品,我记得有个白玉灯笼形状的耳坠。”
他的目光定在易桢的耳垂上。
因为主要精力放在修行上,易桢经常拿着柄剑上窜下跳(为了避免被道长说,她总是避着道长),所以她身上根本没带什么首饰。
“不用的。”易桢摆摆手:“我反正也不方便带。”
李巘说:“过几日便是花朝节了,别的姑娘都有。”你没有,不好。
易桢愣了一愣,忍不住笑起来:“好吧,那道长有什么喜欢的吗?我也给你买。”
李巘说:“我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你给自己买就好。”
卖饰品的琉璃厂从外面看起来还挺干净整洁,在一条街的最边沿。
这家店装修得甚至可称豪奢,不知道为什么不坐落在北城区的闹市街上,而是选了这么一个相对来说安静很多的地方。
大约是老艺术家的怪癖。
“琉璃厂的主人姓杜。”李巘介绍说:“是皇室后裔,但是支系已经远了。听说原先是想到上京来当虚无僧的,但根骨不够好,四处碰壁,也不想回去,后来兜兜转转几十年,最后开了家琉璃厂。虽然主家脾气古怪,价钱也便宜,但是饰品中偶尔也有万里无一的上上之品,生意倒也不错。”
易桢有些不明白:“想当虚无僧?虚无僧不是世家骗人卖命的幌子吗?”
之前介绍过了。虚无僧(注1)基本就等同于是世家的一次性死士,往死里用就完事了。
李巘说:“可是这已经是那些破落贵族子弟唯一的出头之道了。走军队的路子也是九死一生,得来的军功还指不定被谁冒领了。”
他们过去的时候,琉璃厂前果然已经停了几辆马车了,有一辆的装修还挺铺张。
到底这店不是开在荒郊野岭,只是在一条街上比较不好的位置。
易桢刚才一直在把玩那个木质的石榴,一不小心把那个石榴掉在地上,捡起来发现弄脏了,又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抹石榴上碰到的灰烬,现在手指上也有灰痕了。
用这种脏脏的手去碰人家的首饰会被打出去的吧。
她气馁地抿了抿嘴,对李巘说:“你先进去,我到河边去洗洗手。别跟过来哦。”刚才在兰若居楼上看见了,北城区有一条河经过,还挺漂亮的。
易桢来这里看见的江湖河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清澈见底,水质非常好。
她微微提起裙子,蹲下去洗手。
忽然有个玉镯子从她眼前飘过去。
易桢眼疾手快把镯子捞了起来。这是个劣质的玉镯子,因为质量不好,非常轻,所以落在水里之后没有立刻沉底,而是被浪冲了起来。
“还给我。”瞬间有一道不友好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河水上游的杂草中冒出一个衣着破旧、很瘦很瘦的年轻男孩来,眼神很凶,盯着她手里那个劣质的玉镯。
易桢被他瞪得心里发毛,连忙将镯子还给了他,还想说几句话,但是一看见他的眼神,又硬生生地吞下去了。
她有些害怕,这种带着杀意的目光令她想起了张苍,还有隐生同门那些狠起来不要命的刺客。
易桢提着裙子噔噔噔去找李巘道长,想和他说我们先别急着买首饰了,先离开这里吧,这地方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结果她刚走进名叫“琉璃厂”的首饰店大门,李巘道长没看见,先看见了两个互相撕逼的姑娘。
说互相撕逼不太对,是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的姑娘的奴婢抓着另一个衣着简朴的姑娘骂,单方面对线而已。
店里还有其他几个人,衣着普通,噤若寒蝉,也不敢劝架。
第86章 北镇司(下)
易桢作为一个陌生人,在街上看见这种撕逼大戏,一般都是绕着走的。
虐文里面好像还挺喜欢这种情节的,就是那个被撕、被欺负的一般都是娇娇弱弱的虐文女主本人,也不会有普通小说的英雄救美、匡扶正义戏码。废话,都叫虐文了,怎么能不现实向一点。
现实生活中,被人欺负霸凌了,哪有别人会来帮你救你呢。
那几个奴仆骂得很脏很碎嘴,稍微听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个布衣姑娘好像是出身于某个不太富裕的言官府上,父母早亡,跟着亲哥哥生活,因为长得不算好看,家里又穷,言官哥哥还是各大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一直嫁不出去。花朝节前夕来琉璃厂买点便宜又好看的新首饰,也是为了早日找个好郎君。
没错,知道的那么详细,因为这几个奴仆就用这几个点反复骂她。不过他们嘴太脏了,就不复述原句了。
仔细一看,那个被奴仆拽着骂的布衣姑娘确实是清秀柔弱的长相,被人这么抓着骂“嫁不出去就抢人首饰,是想男人了吧”显然很难过,眼圈都红了,又挣脱不开。
和布衣姑娘起矛盾的华服姑娘高高在上地坐在一边,都懒得开口,就听自己的奴仆抓着那布衣姑娘骂。
华服姑娘应该是戊地郭家的人。而且她绝对认识这个布衣姑娘。
易桢进店之前就看见了那辆华丽铺张的马车,上面有戊地郭家的徽记。
再结合眼前这些奴仆骂人的话,不难推测:
布衣姑娘的言官哥哥和郭家是政敌,说不定日前刚在朝堂上给戊地郭家下了绊子让郭家吃了亏。
按理来说,布衣姑娘没钱、郭家的姑娘有钱,她们俩买首饰是不会碰到一起的,偏生这个首饰店东西便宜还偶尔出珍品,俩人还真就凑巧碰上了。
既然碰上了,现在郭家的姑娘自然没事找事也要抓着布衣姑娘欺负回去。
易桢刚进店的时候,那个被抓着骂的布衣姑娘还红着眼圈看了她一眼,发现不认识她之后迅速转开了目光,好像怕自己求助的目光给陌生人担上不该负担的负疚感。
这下易桢倒是有点迟疑,起了恻隐之心,想着看能不能偷偷帮一把这姑娘。
易桢还没得出结论,忽然听见身后的琉璃厂的大门被碰的一声推开了。
有个红衣壮汉小旋风一样从她身后跑过去,一人两耳光把抓着布衣姑娘骂的奴仆给打飞出去一米多。
郭家的华服姑娘有些诧异,但是看清动手的红衣壮汉具体模样之后,并没有立刻出声斥责,而是站了起来转向店门口,脸上的表情从“我今天就是要教训你”迅速收敛成了标准的“温文恭谨让”。
易桢跟着她回头。
还没看清是谁来了,一股淡淡的芳香就从她鼻尖飘过去,一个快得全是残影的女孩子快步走到店内,上来就给了方才那个华服女子一记耳光。
易桢:“……”
救美的英雄来了!!英雄比被救的美人还好看!!!
美人刚被欺负英雄就来救她了!肯定是一直偷偷关注着美人!天哪!这是什么神仙百合情谊!
郭家的华服姑娘也不敢还手,被打了一巴掌,只是迅速低下头,鼻血也不敢擦,标准地行了个礼:“见过延庆公主。”
“郭颖?数日不见胆子倒是大了许多,光天化日之下动起私刑来了?怎么?你郭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被称为“延庆公主”的女子眼若寒星,盛气凌人,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嘴里的话一点也不客气:“带着你的人给我滚。”
延庆公主显然是个火爆性子,骂完身着华服的郭颖,转头去骂自己带来的红衣壮汉:“你是死人吗?扶余侍郎的妹妹出去。”
刚才被抓着骂的布衣妹妹原来姓余。
郭颖分辨道:“是余莺儿抢我看上的首饰,她先不讲理的!”
延庆公主瞥了她一眼,转头去柔声问那个布衣姑娘:“莺儿,是这样的吗?”
余莺儿连忙怯生生地摇头。
延庆公主又一巴掌扇在了郭颖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听着就痛:“撒谎撒到我面前来了?啊?再不滚就别走了,我让蒋虎带着你回我宫里住两天怎么样?啊?”
蒋虎应该是指那个红衣壮汉。红衣壮汉听见自己延庆公主叫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憨笑两声,去摸别在腰间的两个大锤子。
易桢作为现场的吃瓜群众,表示这瓜反转贼快,打脸非常痛,吃瓜人觉得很爽,是个好瓜。
很快,盛气凌人的延庆公主、被扇了两个巴掌的世家出身的郭颖,还有那个柔弱清秀的余莺儿都搭乘各自的马车走了,只留下空空荡荡的琉璃厂。
效率太高了。
琉璃厂的帮工默默打扫卫生,把地板上疑似血迹的东西擦掉。虽然闹了这么半天一件东西都没卖出去,但是谁也不敢有怨言,怕方才那位延庆公主再冲进来给他们一人几巴掌。
瓜都吃完了的易桢,才看见李巘道长和一位老人从后院走出来。因为老人家走的慢,他们走了好一阵才到了店里。
“阿桢过来啦。”李巘看见她就笑:“你在前面有看到什么喜欢的首饰吗?”
一直沉迷吃瓜的易桢完全没有看首饰。
“方才我同店家一起去库房里找了找,那对白玉灯笼耳坠已经被人订下了,抱歉。”李巘走到她身边,很是歉疚地说。
“没关系,换个类似的也没问题。”易桢说。看来李巘道长是完全错过了刚才那个瓜,要不要告诉他呢。
“类似的也都没了。”店家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不是易桢设想的那种孤傲的老艺术家,还有点和蔼可亲:“宫灯形状的耳坠都被订走了,早就收回库房里去了,不过客人一直没来取,可能是有事耽误了。”
易桢其实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李巘道长会那么喜欢一对小灯笼样式的耳坠,她把这个归结为诡异的直男审美,就像直男总会喜欢死亡芭比粉一样。
现在看起来,还有个有钱的直男和李巘道长一样喜欢小灯笼耳坠。
“没关系的。”易桢其实并不在乎。
于是他们买了另一对花藤样式的耳坠。看得出来李巘道长有点耿耿于怀。
“店家不告诉我下了订单又不来取的人是谁,”李巘说:“不然我就去问问。”
易桢戴了新耳坠,觉得还是自己挑的耳坠更好看,安慰道:“没关系的,我真的很喜欢这一对耳坠。”
可是李巘道长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他刚才给她说了那对好看的耳坠,结果根本没法送给她,简直是在溜小姑娘玩嘛。
他们俩住在一起挺久,一并搭伙吃饭也有些日子。李巘很清楚这姑娘的口味,也很清楚这姑娘多么喜欢好吃的,便说:“我带你去吃茶饼吧。”
易桢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真的吗!茶饼是什么!好吃吗!”
茶饼是佐茶的小点心。做茶饼最好吃的衡山茶居就在兰若酒居对面。
上京真的很大很奇怪,菜品最好吃的地方是一家酒居,点心最好吃的地方是一家茶居。
“因为这几家店都开在北镇司旁边啊。”李巘说:“北镇司的人经常过来,不好吃可能会被……”
他声音压得很轻,在易桢耳边滑过,明明靠的不算太近,还隔着帷帽,但是拂过的温热气息却让她觉得耳朵痒痒的。
他很正经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打算走到茶居里面去给易桢买好吃的点心。
易桢耳垂都红了,一时间神思浮动,没跟上他的脚步,比他慢了半步。
李巘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她:“阿桢不想进去吗?在外面等我也可以。”
易桢也没法解释自己不是因为不想去才慢一步,他越看她,她越觉得心里发慌,耳后热得厉害,想必已经红了一片,只好点点头,期盼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待会儿能冷静下来。
她身上那件襦裙虽说撞色很多,但是外面罩着的装饰薄纱还是偏粉色系。现在这姑娘脸上起了薄红,一身都是粉色系,简直是在正统直男李巘的心里疯狂屠杀得分。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想摸她的头发,好想抱在怀里,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李巘匆匆转身往茶居里去,怕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唐突这姑娘。
易桢见他走了,连忙摸摸自己的脸,以手作扇试图给泛红的脸降温,眼神游移,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