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阮天心感受了一下,说:“就是头晕,还恶心。”
医生建议做一个颅脑CT,做完之后检查出轻微脑震荡,建议卧床休息。
折腾半天,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宁可把她送到病床上:“今天先在这里观察下吧,明天早上再决定要不要出院。”
阮天心突然想起来,问:“璨璨怎么样?”
“没事儿,被她老公接走了。也是吓坏了。”
“那郑异维和席云云呢?”
宁可的语气明显变得很恶劣,“被带走了,做笔录。”
她想想又气不过,批评阮天心道:“你也真是个八百年难得一遇的倒霉鬼,怎么人家打架,最后都全须全尾的,光你一路人被砸得血乎拉喳的啊?”
“这件事,我也觉得费解。”阮天心诚恳道,“我还长得挺好看的,那位大哥居然也忍心下手。”
宁可被她逗笑,“酒瓶子飞过来的时候哪儿长眼啊?说到底还是你倒霉。”
说完,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阮天心看她精神不济,推了推她,轻声道:“你走吧,先回去休息。”
宁可拧着眉,“可是你……”
“我人在医院呢,能有什么事啊。”阮天心笑了,“头也不晕了,估计明天就能出院。”
阮天心劝她再三,宁可也实在是困,便没有再纠缠,打了声招呼让程功来接,不一会儿便离开了医院。
阮天心呆呆地坐在病床上。
她骗宁可了,头还很疼,又晕,又想吐。感觉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她赶紧闭上眼睛,哄自己睡觉。
医院里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是阮天心不喜欢的。她在消毒水和白色被褥的包裹里感到气短,连走廊上的哭声和脚步声都显得格外响。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挨了几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凌晨四点。天都快亮了。
她没什么睡意了,就安静地看着墙。墙上有一些不知道谁弄上去的黑点,像一群小小的蚂蚁一样。
阮天心在心里组织蚂蚁搬家,甚至给每只蚂蚁都取好了名字。黛西、摩西、苏西……
在把它们数了整整三遍之后,她突然听到了门的轻响。
她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但门真的开了。很轻的一声,风吹进病房。
她偏头张望,看到了向她走来的谢观。
阮天心:“……”
她喃喃自语:“我在做梦。”
然后闭上眼睛。
完蛋了。她得有多想谢观啊,连白日幻觉都出来了。
幻觉中的谢观没有说话,静静走到床边。床单微微一陷:他坐了下来。
阮天心渐渐意识到不对。
男人的存在感如此明显,并不如同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轻易出现又轻易消失。有呼吸声在空气里流动,伴随着一点剧烈运动后的喘息,隔了几秒才慢慢平复。
谢观叫道:“阮天心。”
她猛的睁开眼:活生生的谢观!不是梦!
阮天心瞪大了眼睛,终于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黑色衬衫,黑色西裤,束皮带。非常端整、禁欲的打扮,像是医生出席宴会,又或者是警官,无论什么,总之不沾一点尘埃,让整间病房都变得精致亮堂起来。
如果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衬衣了。虽然很显腰肩,但阮天心发现他的左边袖口扣子掉了一颗。
一个要出席正式场合的男人,怎么能出这样的纰漏?
阮天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谢观,你的扣子掉了。”
说完就后悔了,真是呆头鹅。
谢观看了眼自己的衣襟,和袖口。随意道:“可能是蹭到墙了。”
他又声音很低地补充:“我没有注意到。”
……阮天心仔细地咀嚼这句话。
然后,她的舌尖好像真的中了幻觉,无中生有,生出甜味。
谢观的说的话、谢观比平常急一点的呼吸、谢观仓促遗落的那颗扣子,组成了一道具有特殊意义的甜品,提供给阮天心意料之外的糖分。
阮天心干咳了一声,问他:“你不是还在桧阳拍戏吗?”
“乘高铁回来的。”谢观说。
历时一小时零二分钟。
“你怎么知道我被……嗯,酒瓶子砸了啊?”阮天心觉得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显得自己很蠢。
“你上热搜了,不知道吗?”谢观在微博上搜索关键词,找到视频递给她。
阮天心原本还很惊讶:被砸酒瓶子难道是很新鲜的事情吗?最近的热搜好廉价——
但是一看到视频,就明白了:热搜根本不是因为她,是因为郑异维……的打斗英姿。
郑异维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如此地道的中国功夫,简直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打得一整圈汉子哭爹喊娘,纷纷自闭。
很不幸,镜头的背景一直是靠在墙边上的她,血糊了半张脸;背景音乐则是席云云不知道是钦慕还是惊恐的尖叫,场面一度非常脑残。
阮天心:“……”
“这么糊,也看得出是我吗……”她虚弱道。
“是谢美香看到的热搜,她不确定。”谢观说,“但是这家ktv的名字你说过,能对得上。”
“他们不可能把你送去很远的医院,伤口如果不马上包扎很容易引发感染。”谢观有一条清晰的逻辑链,“所以只会在二院,距离这家ktv只有五分钟。”
……阮天心没有别的问题了。
谢观也不说话,病房里陷入一段沉默。
模糊的、泛着毛边的月亮就要下去,换太阳升起来。房间里的光线像要去迎接一个初生儿一样,明亮活跃,即将填满整个空间。
衣冠楚楚的谢观坐在床边,是整个病房里最像礼物的存在。
阮天心安静地和谢观对视一会儿,突然轻轻撒娇道:“我好疼啊。”
阮天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胆量这样跟谢观说话的,但是她觉得没有关系,谢观不会责备她。
阮天心这样奇怪地笃信着。
那声音是甜的,勾连着糖丝的。但虚弱的小脸烙在谢观的视网膜上。她一恹恹,叫人心都要稀碎,恨不得跪下来,把全世界的好东西全捧到她眼前。
谢观用那双漂亮的、和深情毫不相干的眼睛看着她,瞳孔的颜色深得不同寻常。
但比任何人都专注,里面只印出了唯一一个,小小的她的影子言言。
他露出了一种没法用语言形容的表情:似乎对自己无奈,又要对她妥协。除此之外,无计可施。
然后他张开手臂,像抱一个易碎品一样,抱住了她。
……
郑异维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天渐渐亮起来了,疲惫在阳光里雪糕一样融化。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缓了一口气,拨通了阮天心的电话。
“喂?”
她的声音非常轻快、满足,好像刚刚收到圣诞礼物的小女孩。但是郑异维感受到一阵痉挛般的痛苦:她甚至没有存他的电话号码。
“是我,郑异维。”他听到自己说。
没有等阮天心接下去,他径自道:“连累到你,真的很对不起。我——”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有一阵哽咽塞住了他的喉咙。
好像一个懦弱的从犯一样,他匆匆挂断了电话。垂下头,脑海里却一直在回放刚才看到的场景。
凌晨三点半,他坐到了病房外的椅子上,不敢进门。
尽管他知道阮天心不会怪他,他还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一是没有阻止席云云,让事态变得无法控制;二是没有及时将阮天心送到医院,他昏头了,只想着打架斗殴,给阮天心报仇。
到头来,他还只是个没有长大、一味冲动的小男孩。
正在他反复犹豫的当口,走廊上传来一阵渐近的足音,引得他抬头看。正好看见一个步履匆匆的男人,把墨镜随手摘进口袋。
明明穿得笔挺,但略有些风尘仆仆。甚至皮带都支出来一截,收拾不及。
他一边迈开长腿往前走,生风似的,一边把皮带抽出,再系上。皮带两端相碰,发出“喀”的一声响。
这声响让郑异维回神。他愣了足足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张脸,分明是经常出现在大荧幕上的脸。
那是谢观。
郑异维心乱如麻,竟来不及作出反应。眼睁睁看着他扫了他一眼,推开了病房的门。
……
现在回想起那时,谢观轻轻推门的姿态像一位骑士,朝他看过来的那一眼——
却像国王。
争无可争。郑异维变成了一粒尘埃,被他用微乎其微的力道,拂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衣冠楚楚的谢观坐在床边,是整个病房里最像礼物的存在。”
今天早吧!明天还是18点哦。
第24章
谢观是临时请假赶来的, 只有半天假。再过一个小时,差不多就要回桧阳了。
阮天心很舍不得他,又不好意思说, 就东拉西扯地和他讲话。
“唉, 静养真的很无聊的, 连站也不给站。”
“我咨询过医生,要以卧床休息为主。”谢观替她掖了下被角, “如果头部过度活动的话, 很容易导致病情加重。”
他一板一眼复述的样子很能唬人。阮天心看了他一会儿, 赞美道:“医生, 你好专业啊。”
她还要坐起来鼓掌, 被谢观一只手按住。
他拧着眉心,那副很没有办法的表情又浮现了, “你乖一点。”
因为熬夜而沙哑的音质,又轻又慢,好像贴在耳边的安抚。
阮天心脸一红,不乱动了。
“出院以后, 在家静养一阵,少活动。等到养好了再出来,知道吗?”
阮天心就很乖地点头。
“伤好之后,有什么安排吗?”谢观又问。他的眼睛在看病房里的窗帘, 两扇之间露出了一道缝,阳光就是从这里钻进来的。
他看上去很想把它拉严实。
阮天心想了一下,“没有什么安排呀。”
等一下, 这种问句,她好像在偶像剧里听到过。
通常来说,男主问你“有什么安排吗?”,意思就是说“没安排的话,我们可以去约会”!
所以……这是一个约会邀请吗?
阮天心浅薄的纸上经验对付不了这种突发情况。她像个设错程序的机器人,蹩脚地憋红了脸,等待一个确切答案。
谢观说:“如果那时候你没有安排,我也没有安排的话……”
是错觉吗?他的尾音好像拖长了。
阮天心屏住呼吸。
“……我可以帮你物色专业的跆拳道培训班。”
谢观如是说。
阮天心:“……”
她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没扑倒在被褥上——结果被谢观握住了手腕,避免了一头栽倒的可能。
谢观像摆一个洋娃娃一样,把她按照原来的姿势摆好,又忍不住笑,说:“骗你的,别动了。”
阮天心好悲愤。所谓“骗人者恒被人骗”,几个小时前阮天心还在骗宁可装失忆,几个小时后就被谢观耍得团团转。
因为刚才的牵动,头部突然迎来一阵猛烈的眩晕。她可怜道:“谢观,你头顶上好像有八个小天使在转。”
谢观:“……”
不等他说话,阮天心又主动递台阶,“其实跆拳道班也挺好的,强身健体,打小混混。”她干巴巴道。
谢观笑得比平时任何一次聊天都要频繁,“说了是骗你的。”
他又往前倾了一点,望进她的眼睛,道:“去看电影怎么样?”
他说这话的一刹那,就好像春回大地一样。阮天心感觉天亮得过分,空气里都带着花香。
明明是夏天,她怎么像沉醉在春季里呢?谢观的眼睛也像有一个漩涡,把她原本就不清醒的头脑搅得更浑了。
大约停顿了有两到三秒,她才昏头昏脑地说,“好、好啊。”
因为结巴,还咬到了舌头。阮天心一下子清醒了,发出一声含糊的“唔”。
谢观凑了过来,看架势好像是要检查一下她的伤口。阮天心连连摆手,脸红得话都说不完整,“不用了不用了……”
谢观说:“给我看看。”
这道语言指令一输入,阮天心牌机器人便因为没电暂时关机了。
她一声不吭,抿着嘴巴,给人一副很听话、又可以随意伤害的错觉。谢观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微微使了点力往上抬,她就像一种懵懂的贝类,对他打开了口腔。
红嫩的、柔软的,随时可以探入的。
谢观的眼睛变得黝黑。他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会儿,轻道:“没事。”又说,“说句话也能咬到,需要帮你报一个语言培训班吗?”
阮天心:“……”
她缓缓地合上嘴巴,突然觉得很悲伤。
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的谢观老师总给人一种牙尖嘴利的感觉。
但是一看,连太阳光都偏爱他,整个人就像描了金边似的,长而浓的睫毛托着光点。简直神仙造化,太帅了,阮天心一下子原谅了他。
“那就说定了,到时候有空的话一起看电影。”她打起精神,冲谢观伸出小拇指。
谢观失笑道,“你把我当成谢灵均吗?”
“才不是,”阮天心认真地说,“如果你跟我拉钩了,就会有印象,即使忘记了也会马上再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