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覃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就不该问出半个字,就该让他自己在那里尬演。
但他想看看齐晟还有什么手段,就很配合地问了一句:“你叹什么?”
齐晟道:“我叹我自己命苦。”
“命苦?怎么个苦法?”
齐覃笑问,“因着朕不让你吃饭?”
“怎么会呢?”齐晟断然否决。
然后,他义正言辞地说:”能陪着父皇一起饿肚子,是儿子的荣幸。父皇不吃,儿子就是饿死了,死在这里,也坚决不会吃一粒米饭的!”
齐覃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小小年纪,口无遮拦,说话也没个忌讳!”
原本他也不是这样计较的人,只是这一次中毒,实在是出乎意料,这傻小子又执意以身试药,难免在齐覃心里留下痕迹。
所以,原本不忌讳的事,如今也难免忌讳了。
齐晟眨了眨眼,轻轻给自己来了一个嘴巴子,冲自家父皇讨好一笑,别提多腼腆乖巧了。
只是,他原本烘托得好好的氛围,被齐覃这一句话打散了,再接上去,就难免有点干巴巴的了。
好在齐覃也不准备为难他了,转而就吩咐田保:“传膳吧。”
“多谢父皇。”齐晟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威胁亲爹这种明显会遭到打击报复的事,还是能不做就不做的好。
天子的份例很丰盛,哪怕因着身体的缘故,膳房做的都是清淡菜色,可清淡和清淡,还是很有区别的。
至少,齐晟看见膳房给自家父皇准备的菜,就觉得自己今天早上吃的不上档次了。
不过这个时候就啥也别说了,还是先开吃吧。
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搞事情不是?
“来,父皇,儿子给您盛碗老鸭汤。”
老鸭汤清淡滋补,但鸭肉却不好处理,一个弄不好,就是一股草腥气。
不过,因着当今天子喜欢吃鸭子,宫中膳房有好几个擅长做-鸭子的御厨,这老鸭汤熬的,更是一绝。
齐覃享受了儿子的孝心之后,才假惺惺地说:“行了,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不用管朕了。”
齐晟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言不由衷,暗暗撇了撇嘴之后,立刻又给他布了几样他喜欢的菜色。
“父饮宴,子相侍。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齐晟殷切备至,“父皇,您还想吃什么,跟儿子说,儿子给您布菜。”
“行了吧,你哪有他们伺候的精心?”
齐覃嘴里万分嫌弃,眼睛却很诚实地朝那清炒玉兰片瞄了又瞄。
好嘛,收到。
齐晟手里的象牙筷子随之而上,务必要把这傲娇爹给哄高兴了。
只有这会子把人哄高兴了,待会儿才能让人切实体会到何为人生的起起落落落落……不是?
“来,父皇,您尝尝这个鲜笋梅花肉。”
“这个清蒸鲈鱼看起来就新鲜,父皇您尝尝。”
“还有这个……”
“再来碗汤……”
“…………”
直到齐覃再次阻止他,让他自己吃,齐晟才消停下来,就着一桌子好菜,一连扒了五碗米饭。
末了,他一抹嘴,遗憾地揉了揉肚子,“今日胃口不太好,好多菜都没吃过瘾。”
齐覃沉默地看了看他面前的五个空碗,又看了看已经空了一大半的饭桌,不禁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朕没有这种干吃不胖的体质?
第154章 你不仁,我不义
喝饭后饮消食茶的时候, 齐覃问齐晟:“如果朕不同意你按时用膳…………”
“诶, 父皇此言差矣。”
齐晟觉得, 自己必须为自己正名, “不是儿子想按时用膳,而是儿子希望父皇您按时用膳。”
为了避免歧义, 齐晟把那个“您”字咬得极重。
齐覃白了他一眼。
齐晟赶紧吹彩虹屁, “美人就是美人,翻白眼也一样出尘绝世。”
齐覃懒得跟他计较,继续刚才的问题,“如果朕不同意按时用膳, 你还有什么后招?”
“没,没有。我能有什么后招?儿子就是那孙猴子,怎么可能逃得出您这如来佛的五指山呢?”
——开玩笑,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有后招我也不会说呀。说不定下回还能再用上呢。
齐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深邃地好像能把人看穿了。
只可惜, 齐晟的脸皮特别厚, 抗眼刀的能力是99 。齐覃的目光再犀利, 再深邃,对他来说, 也是不痛不痒。
——好小子!
齐覃暗赞了一声,彻底把这件事揭过了。
“膳也用过了, 你继续念吧。”
齐晟精神一振, 起身站好, 深吸一口气,叉手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齐覃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却是怎么看,都觉得他正憋了一肚子坏水,急切地想往外冒呢。
不过,通过上次的鸿胪寺事件,让齐覃觉得,给如今的朝堂注入一些新的活力,也未尝不是好事。
反正他如今身体还行,还能再撑些年,就任老六折腾一番吧。
总之,还有朕给他兜底。
“说。”
“首先,臣得承认,朝中诸公的文采,的确是个个非凡。对三代掌故,祖宗家法,诸公也都烂熟于心。”
这话乍一听是夸人呢,但仔细一听,就听出其中的不以为然来了。
齐覃的眉毛微微一挑,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好生学学吧。”
这是明着挤兑他呢。
好在齐晟早有准备,情深意切地说:“若按私心里说,臣自然是想要跟着诸位大人好好学学诗词文章的。只是,理允,情不允呀!”
“哦?”
齐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编,你继续编。
齐晟:臣,遵旨。
然后,他就接着编了。
“往日里也就罢了,只是如今,陛下尚未痊愈,不能劳神。这些折子言必三代,语必先贤,祖宗家法游走于字里行间。”
齐晟痛心疾首地说,“可是,这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废话连篇。便是由臣为陛下念折子,陛下要从这连篇的废话里提炼出精要来,也免不了劳神,于修养十分不利呀。”
齐覃:“你念得嗓子疼了?”
齐晟:“…………”
——人艰不拆呀父皇。
要不是他们把折子写的罗里吧嗦的,我至于累成这样吗?
看着自己六儿子的神色,齐覃笑了,“你的意思,这都是他们的错了?”
齐晟:“陛下,简洁也是一种美。”
齐覃道:“可是,他们已经含蓄惯了,你骤然让他们改,哪有那么容易呢?”
难道齐覃就不嫌这些奏折又臭又长了吗?
就算再华美的文章,日日看,年年看,白天看,晚上看,一年到头就没几天是不看的,谁还能不腻歪?
但齐覃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这不但体现在他对自己相貌与身材的管理,也体现在他对自己言行的约束。
他想要做一个明君。
明君怎么能嫌奏折多呢?
明君不但要知人善任,还要虚怀若谷,要善于纳谏…………
世人对明君的要求很多,却没有一样表明,明君可以嫌弃奏折多的。
对此,齐晟表示:您怎么能被世人定的框架给套住呢?应该是您给世人定框架才对嘛!
齐覃觉得:你说的好有道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有什么主意,直接说吧。”
——朕也快要受不了这罗里吧嗦,半天还没到重点的奏折了。
齐晟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是怎么看怎么坏。
“陛下,请赐臣纸笔一用。”
齐覃示意田保给他铺了桌案,摆好了笔墨纸砚。
齐晟心里早有腹稿,抽了一本报告江苏水患的折子,就以这个奏折为例,三下五除二,就画好了三种统计图。
“陛下您看。”
他略略讲解了一下三种统计图的用法,就指着那些缺失的数据说:“每年下多少雨,几月的雨水最大,几月的雨水最少,什么时候是河床的旱季……这些,都要写清楚了。”
齐覃仔细一看,发现如果有了详细的统计图,的确是更直观,让人一看,就能对当地的情况了如指掌。
“这倒是挺方便。”
齐晟微微一笑,心道:方便的只有您这个看奏折的,对那些需要做统计的官员来说,可是一点都不方便的。
但齐晟要的就是让他们觉得不方便,然后群起反抗。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降低标准,让他们把奏折写得简单明了,不要再无谓地堆砌辞藻,或者是炫耀文采了。
听了他的想法,齐覃挑了挑眉,神色有些古怪地问:“这样做,他们就会同意了?”
“当然了。”
齐晟自信满满,“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当拒绝了别人一次之后,那个人如果让一步,再提第二个条件,总是不好再拒绝的。”
也怪他给朝臣挖坑挖得太嗨,难免得意忘形了,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亲爹的笑容越来越危险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齐覃低笑道,“让朕好好想想,你用这个法子,坑过朕几回。”
齐晟:“…………”
——皇祖母救命啊,你孙子要被你儿子打死啦!
齐晟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说:“父……父皇,儿……儿……儿子跟皇祖母说好了,等一会要到寿康宫给她老人家请安的。”
——所以,您可掂量着点吧。
齐覃的笑容更深了,“方才,如果朕不准备按时用午膳,你是不是也要说这句话?嗯?”
最后那个尾音特别轻佻,如果是淑妃在这里,一定会被撩得手软。
这会子齐晟也同样手软脚软。
只不过,他这是吓的。
“没……没有的事!”
虽然被猜中了,但只要没有被抓个现行,就坚决不能承认。
这种事情,那就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齐覃也不说话,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直盯得他全身都木了。
此时此刻,齐晟的感觉,就像是那个一直在等第二只靴子落地的人一样,又忐忑又焦虑。
是生是死,只盼着齐覃给他个痛快的。
但齐覃就是不肯如了他的愿,盯着他看了一阵之后,淡淡地吩咐:“今日先不念奏折了,你给朕起草个章程。”
这件事先不急,先把太子和大皇子这两个憨憨解决了再说。
“是。”
因着有把柄握在亲爹手里,齐晟不敢再作妖,答应得痛快极了。
等他的章程好不容易通过了,他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父皇。”
“嗯?”
齐覃拿着他写的章程,拿眼角斜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
齐晟试探道:“先前的事,您看……”
“先前?先前什么事?”
嘿,这是抓住一个把柄,还想重复利用啊!
齐晟怎么可能愿意?
今天他之所以这么听话,有一半的愿是他实在是不想再念这些又臭又长的奏折了。
要不然,他凭什么那么老实?
“父皇,儿子告退了。”
咦?
齐覃诧异: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不像老六的风格呀。
他直觉不好,赶紧叫住他,“回来,你要到哪里去?”
齐晟垂头丧气地说:“到寿康宫给皇祖母请安呀。皇祖母见儿子这样辛苦,一定会为儿子准备很多好吃的。只是……唉!”
他重重地叹了一声,说:“只是儿子心里装着事,可能根本吃不下,要辜负皇祖母一片苦心了。”
这回轮到齐覃:“…………”
他运了半天的气,最终憋出了一句:“下不为例。”
这就是要揭过的意思了。
齐晟眼睛一亮,响亮地说了一声:“多谢父皇恩典。”
然后,他就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走了。
到了寿康宫,太后果然让人准备了一大堆好吃的。
终于可以在老祖母爱的包围下,吃一顿不用提心吊胆的大餐了!
齐晟的嘴巴就像抹了蜜一样,不多时就把老太后哄得合不拢嘴。
“哎哟哟,你这皮猴儿,快别逗我老婆子了,吃你的吧。”
齐晟笑嘻嘻地给太后盛了半碗好克化的鱼羹,殷切地说:“祖母,您也吃。多吃鱼,气色好。”
老太后笑纳了孙子的孝心,慈爱地看着他,说:“祖母已经老了,气色好不好也没所谓了。祖母呀,只盼着你们都好好的,将来也就有脸去见先帝了。”
见太后提起先帝有些伤感,齐晟急忙贡献自己,娱乐祖母。
“祖母养出了像我这样聪明又可爱的孙子,先帝九泉之下,指不定多骄傲呢!您说是吧?”
老太后嘴角一抽,语重心长地叮嘱:“小六啊,祖母早就跟你说过了。男孩子崇拜父亲没有错,但真的不必样样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