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贵妃还是他的母亲,他纵然已经不奢望她的母爱,却还是愿意让她过得好一些的。
自幼生于宫廷,四皇子对宫里的踩高捧低见得太多了。
哪怕是贵妃,一个没有宫权,且在禁足中的贵妃,也免不了受人奚落。
所以,当四皇子3说,他准备求父皇解了母妃的禁足的时候,他犹豫过后,就同意了。
但也仅此而已。
等贵妃解禁之后,要怎么面对她,四皇子没有半点儿准备。
因为他一看到母妃,就会想起八弟。
他觉得对不起八弟。
原本,作为贴身太监,何吉利这个时候,是要担负起安抚主子和出谋划策的重任的。
但何吉利知道,他们家主子和别人家的不一样,不需要他多事。
果然,下一刻,就见他们主子脸色一变,充满了安抚的意味,“别怕,有我。”
中秋佳节,乃是团员之日,四皇子3本来不想耽误四皇子和亲人团聚的。
但这个“亲人”,在四皇子3看来,并不包括贵妃。
所以,贵妃那里,自然有他去应付。
“何吉利。”
“奴婢在。”
“走吧。”四皇子3轻笑道,“别让母妃等急了。”
第120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四皇子3到的时候, 贵妃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一路走来, 见这翊坤宫处处都是新收拾过的。
窗纱换了新的, 宫灯擦得油光蹭亮, 回廊上的柱子上, 还散发着没有干透的漆味儿。
四皇子3轻轻一笑,落在宫道两旁的宫人眼里, 真真是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
谁都不知道, 此时此刻, 眼前这个如玉公子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看来, 纵然高处跌落过, 又禁足了这么久, 我那好母妃却还是没有学乖过,还是一样的争强好胜,容不得别人看轻分毫。
哎呀, 这可有些难办了。
也罢,也罢,左右就是多花一些心思而已, 就当是做儿子的向母亲尽孝了。
留了何吉利在外间伺候,四皇子3跟着翠缕进了内殿,恭敬地朝端坐在上首的贵妃行礼:“儿子给母妃请安。”
“快起来吧。”
贵妃对他, 是从来没有的和颜悦色。她甚至吩咐了翠缕把四皇子扶起来。
四皇子3微微垂着头, 极轻又极快地挑了挑眉, 但礼节却是半丝不错。
不过, 他心里对贵妃的评估却是实时刷新了一番。
——看来,数月的禁足生涯,并非没有半分作用。至少,母妃终于知道了,在这皇宫里,谁才是她的倚仗。
他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觉得如果贵妃早些意识到该有多好?
现如今,四皇子自欺欺人的梦已经醒了,四皇子3也不需要一个母妃,来维护四皇子那脆弱的如同泡沫的希冀。
贵妃拍了拍身边的脚踏,对四皇子3招了招手,“来,老四快过来坐。”
这是一个十分亲密的动作,也是一个十分亲近的位置。
此时此刻,四皇子3很想把四皇子换出来,让他坐过去,享受一下这本该是母子之间最普通,但他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的温情。
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行的。
贵妃绝不是幡然悔悟,突然发现自己往日对这个儿子忽略得太过,所以想要补偿了。
她只是学聪明了一点,手段委婉了一点。
但她的诉求,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她想要的,只是陛下独一份的宠爱而已。
现在和从前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知道,四皇子并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所以,她才要委婉,想要用温情困住四皇子,继续让四皇子供她驱使,帮她达到她的目的而已。
无所谓的希冀,只会让四皇子再一次受到伤害。
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
“多谢母妃。”四皇子3微笑着婉拒了,“只是如今,儿子已经大了,不好再像小时候一样,窝在母亲怀里撒娇了。”
贵妃的神色僵了一下,继而就是一阵扭曲。
她虽然不聪明,但架不住四皇子3把话说的够白,让她很容易就听出来,这话是在讥讽她。
她一共养了两个儿子,却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一个儿子在她怀里撒娇的机会。
“娘娘,请用茶。”
翠柳适时出现,给两个主子奉了茶,并趁机给贵妃使了个眼色。
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暴躁,硬是挤出了一抹笑容,打趣道:“你这孩子,可真是长大了。”
——这可真是长进了。
此时此刻,四皇子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齐晟知道玫妃居然会用典故打哑迷的时候。
玫妃:“…………”
——我怀疑你是在内涵我,并且还有证据。
四皇子3很给贵妃面子地说:“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
然后,两人就冷场了。
目前的形势,明显是贵妃有求于四皇子。而四皇子3需要做的,就是让她知道:听话才会有好处。
要不然,一切免谈。
所以,四皇子3就是不说话,等着贵妃先开口。
贵妃被他气得要死,几次想发作,都被翠缕按住了。
贵妃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嘴角说:“翠柳,把小厨房新做的点心拿来,让老四尝尝。”
“是。”
翠柳去的很快,回来的也很快。明眼人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几样点心是早就准备好的。
四皇子3暗道:贵妃这样的,竟也有两个宫女对她忠心耿耿。这世上的人,可真是千姿百态,无所不包。
“小主子,这是娘娘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给您准备的。“
“多谢母妃了。”
四皇子随意看了一眼,莲子糕、荷叶酥、紫藤饼还有玫瑰饼。
看来,这一回贵妃的确花了些心思,这几样点心都是他喜欢的。
其实,像他们这种住在皇子所,没有自己小厨房的皇子们的喜好,只要稍微花一点心思,是很好打听的。
因为,无论是饭食还是茶点,皇子们都得从大膳房去领。
而大膳房人多口杂,不可能半点儿不泄露出去。
四皇子喜欢各类鲜花做的糕饼,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从前的贵妃从来不愿意把心思花在儿子身上半点,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在翊坤宫吃过一次自己喜欢的点心。
但还是那句话,贵妃的这份用心,来的太迟了。
但凡她能早个一年半载,能让四皇子开怀,四皇子3也不介意遂了她的意,去争一争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如今么……
他只想让她安分一点,抱着他给的希望直至绝望。
想到这里,四皇子3温雅一笑,唤了一声:“母妃。”
张赞吃空饷的事本就是事实,兵部本来以为查这事很容易,最多也就是顺着天子的心思,牵连地广一点,震慑一下那些兵痞,让他们的手别伸得太长。
但查着查着,竟然查到了都督佥事田光的头上。
兵部陈尚书心头一沉,知道事情大条了。
田光的父亲,当年也是老宣平伯的旧部。待得田光入仕,也依然和宣平伯保持着联系。
这次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有人要对付宣平伯。
兵部查的时候,已经尽量避开田光这个二皇子的准岳父了。
奈何,宣平伯的许多事,都有田光牵扯进去的痕迹。特别田家大姑娘被选为二皇子妃之后,宣平伯更是有意加深了两家的联系。
不过,牵扯到田家,对急于甩掉烫手山芋的兵部来说,也不是半点儿好处都没有的。
虽然二皇子尚未成婚,但田家也算是国戚了。
此事既然牵扯到了国戚,按照《大晋律》,就该交由天子圣裁。
此时此刻,齐覃只有一个想法:儿子大了,翅膀都硬了,都想着和他这个当爹的掰掰手腕子了。
如果说,齐覃对太子的期望,是太子能够强硬起来,心肠冷硬起来的话,对大皇子,他的期望正好相反。
他一直想让大皇子安分一点,识时务一点,能屈能伸一点。
但是,这两个儿子,却都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一次又一次给他搞事情。
这大皇子莫不是以为,太子被禁足了,他的机会也终于来了,所以就开始打压排挤与他年岁太过相近的二皇子了?
“陛下?”
见天子久久不言,陈尚书忍不住喊了一声。
齐覃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皇子不能娶一个罪臣之女。明年春,二皇子大婚。”
陈尚书心下一颤,急忙低头应道:“是,臣遵旨?”
“嗯?遵旨?”
“啊,不!”陈尚书急忙改口,“是臣一定秉公办理,不负陛下所托。”
齐覃的神色这才缓和了,淡淡道:“行了,去忙你的吧。”
“是……是,臣告退。”
一直退到门口,陈尚书才转过身来擦了擦满头的冷汗,苦着脸走了。
——他今日就不该来这一趟,更不该自作聪明地把难题踹给陛下。
这下可好了,不但难题又被陛下踢了回来,陛下心里必然也记了他一笔。这件差事他若是处理不好,可就惨了。
陈尚书路上就盘算起来,回去之后和两个堂官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在完成陛下先前下达的,敲打吃空饷的各阶武官的同时,把田家给摘出来。
想着这些,陈尚书忍不住恰了一口柠檬:这田家,可真是生了一个好女儿,才有这么个好女婿。
只是可怜他们兵部的一群人,却要为这皇子的岳家奔波劳碌。
唉~
陈尚书在叹气,齐覃也在叹气。
陈尚书叹气是因着二皇子的准岳家,齐覃叹气就是因为二皇子本人了。
——不是他想包庇田家,若是按照他的脾气,别说皇子的准岳家了,就是皇子的真岳家,该动的也得动。
但还是那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这二儿子本来就胆子小,心防重,当初是死活都不肯成婚。
如今,好不容易田家这姑娘孤注一掷的,把二皇子给拿下了。
若是这个时候,田家出事了,这婚肯定是不能结了。
一个田家倒没什么要紧的,但若是因此让二皇子的心理阴影加重,往后再不肯对姑娘家敞开心扉,岂不是要注孤生了吗?
这孩子自小就过得苦,七灾八难地好不容易熬到这么大,齐覃如何忍心他后半辈子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所以,田家不能出事。
至少在田真嫁给二皇子之前,不能出事。
但愿经过这回的事,田家能够警醒些,别再干那不该干的事。
要不然……
呵,《大晋律》有云:罪不及出嫁女。
第121章 让天子没有选择
齐覃的一片苦心, 终究是白费了。
这也源于田光做事太不谨慎, 被宣平伯抓住了太多把柄。
陈尚书想痛骂田光一顿……
不, 骂已经不能解恨了, 他想带着兵部众人去揍他一顿。
你说你吃空饷就吃空饷, 武官吃空饷这回事,就像是文官收冰炭敬一样, 大家心照不宣,也就法不责众了。
可是, 这田光不但伙同同僚吃空饷, 还和宣平伯相互勾结, 陷害同僚, 再把空出来的官位卖出去。
虽然他们只是卖给原本就有机会接替的人中的一个, 但官员任免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天子权柄的象征。
若是当今软弱也就罢了,也追究不到你头上。
很不巧, 当今陛下是个很有手腕的明君,还是一位个性强势,不容人忤逆的明君。
想想自当今登基以来, 凡是让他吃过亏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在这样一个天子手底下干活,你还不夹紧了尾巴做人,竟然敢动属于天子的权柄。
这不就是茅坑里点灯——找死(屎)吗?
如今可倒好了, 宣平伯是天子顺势选中的杀鸡儆猴的那个鸡, 是非倒不可了。
而宣平伯手中, 不知道抓着田光多少把柄, 兵部上下可不敢保证,倒了宣平伯,就一定能把田光给摘出来。
陈尚书愁啊,愁得一把一把掉头发,发际线都往后挪了一寸。
每天早上梳头的时候,陈尚书看着自己那小了一圈的发髻,还有光泽暗淡的头发,就特别想把田光给打一顿。
“大人,要不,咱们给他来个拖刀计?”左侍郎葛根提议。
右侍郎范文眼睛一亮,对陈尚书道:“大人,这也未尝不可呀。陛下只是说,皇子不能娶罪臣之女,但若是娶了之后,岳家出事了,这也是谁都防不住的事嘛。”
陈尚书也不由考虑起了“拖刀计”的可行性。
据陛下所说,二皇子的婚期定在来年春,也就是还有三四个月。
鉴于朝廷的办事效率,三四个月,实在是不算长。
无非就是审问犯人的时候问得细致一点,弹劾宣平伯的时候小打小闹一点。
给宣平伯造成一种错觉,让他以为,天子根本就没打算真的整治军队,只要他们收敛一点,就不会翻车的错觉就好了。
这件事唯一会受到影响的,也就是已经涉案被捕的那些人了。
这审问得仔细了,被审问的人,肯定是要多受一点皮肉之苦的。
毕竟,大晋的律法是不对犯人的权益进行保护的,兵部完全无所畏惧。
“好,就按你们说的办!”
陈尚书下定了决心。
还是翡翠楼,还是那个雅间,还是那两个人。
“四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张阳十分不满,“难不成,四公子被那位一笼络,又后悔了,还要做回太子的走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