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山间人
时间:2020-07-10 09:28:21

  他说得格外和蔼,透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与亲热,仿佛是个正面对无理取闹的妻子的好夫郎。阿姝听着,却觉脊背阵阵发凉,浑身僵硬着,如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他对她乖觉柔顺的模样相当满意,抚着她乌发的手顺着她肩侧臂膀轻滑下,最后握住她那只受伤的手,放在眼前细细端详。嫩如青葱的纤细柔荑搁在他宽厚的大掌中,显得格外娇小。
  他感受到她指尖的微颤与凉意,不由抿唇暗笑,这女子实在不禁吓唬。
  “伤得不清,记得好生敷药。后日便要启程,军中多事,我不便久留,你早些歇息吧。”说罢,他径直起身,披上外袍便又踏入夜色中。
  阿姝瞪着他背影渐消失,惊骇之余,心底掀起怒意,一时发泄不得,只扯过一旁的被衾,用力扭搅。
  雀儿才领着两个小婢自外捧着铜盆与巾帕入内,却早已不见了刘徇的人,不由揉揉惺忪睡眼,疑惑道:“咦,大王怎只沐浴,便又走了?”
  阿姝扭着被角,闻言气闷的捧起个布枕,用力掷于地,发出一声闷响,嘟着唇不满道:“他走了才好,我落得清净!”
  雀儿等面面相觑,王爷分明是个和气的大好人,怎阿姝会这般生气?
  ……
  而驿站外,随刘徇又匆忙赶往军中的刘季等三人亦是莫名疑惑。
  原以为大王深夜赶回,定是挂念王后,要宿在驿站,是以他们也正解下甲衣,预备歇息。
  岂止床铺还未铺好,大王竟又唤他们再赶回军中。
  三人错愕的同时,对刘徇又是钦佩又是同情。
  有那样美貌翩跹的王后,却偏偏是太后亲女,于这奔波途中,更不得机会好好亲近温存,只一心扑在公务上,这萧王,当得实在有些憋屈。
  也只有刘徇这等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的,才能挑得起这天子丢下的烂摊子。
  想起突然壮大不少的队伍,三人望向策马在前的刘徇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敬畏。
  先前刘徇为兄长锋芒掩饰,虽有贤名,到底不如刘徜,过去众人投奔,也皆是冲着刘徜而去。如今刘徜已逝,刘徇经此一事,定会声名远播,于冀州掀起不小的波澜。
  待回营中,大多士卒已就寝,只余数队四处巡逻守夜。
  刘徇令刘季等自去安歇,自己则取出一幅大汉疆域图铺于案上,举着油灯于冀州一地细看,心中暗暗估量着眼下形式。
  此时,前去安顿赤巾军的郭瞿也恰入内,捧数十人连夜赶出的,书满赤巾军众人姓名编织的上百卷竹简来拜:“大王,赤巾万余人皆已编入行伍,登记在册,明日再晓以军规,稍加训练,便可启程上路。”
  刘徇放下疆域图,目光略过一卷卷齐整的简册,冲郭瞿点头赞道:“君卿果然有才,短短数个时辰,便能将诸事理清。”他先前因劝娶一事,对郭瞿刮目相看,近来观察,更觉其是个不可多得的谋士,遂存心要考他一考,“不过,孤虽言明后日启程,却尚未定下,这冀州一地,究竟自何处入手。”
  郭瞿投刘徜兄弟门下已界三年,未得重用,此刻忽被问以如此重要之事,登时双目一亮,思忖须臾,拱手道:“瞿愚钝,不敢揣度大王心思,只略言拙见。”
  说罢,他捋着胡须上前两步,两指并拢,指着疆域图中的冀州一地道:“冀州虽占地不广,却为九州之首,素为沟通南北的要塞。如今,虽郡国并行,可冀州之地,除一真定为国外,其余皆为郡,除各郡守外,每一地豪强大族,乃至流寇匪徒的势力,都不可估量。”
  他并起的双指渐指向图中冀州正中那一块:“依臣之愚见,当先联与大王同为宗室的真定王。真定国小,王手中却拥兵数万,实力不容小觑。然与环伺周围的诸郡相比,却微不足道。大王不若以此为据,借其力将四面之敌各个击破。”
  刘徇面上露出赞许之色,此人果然不错,虽与他所算略有偏差,却十分独到。
  “君卿所言十分在理,容孤思量再做定夺。”
  说罢,他命郭瞿下去,自己则长久立在案侧深思。
  真定固然是关键,必会先拿下,可他的目光,绝不止于此。
  ……
  第二日,刘徇长留军中。
  奔波多日,阿姝好容易有闲暇,便敞开屋门,与邓婉一同,唤来雀儿等婢子,围坐一堆,婢子们打着针线活计,阿姝与邓婉则取了棋与箸,玩起了六博。
  棋局焦灼,一盘便是一个时辰。二人轮流投箸行棋,玩得不亦乐乎时,赵祐恰自外归来,见妻正双眉紧蹙,苦思冥想,不知如何是好。
  他哂然一笑,坐于邓婉身侧,细观棋局,便一言不发,直接替她行出一步。
  阿姝瞪着棋盘片刻,不满的扔下手中玉箸,冲赵祐撒娇:“阿兄又帮阿嫂,你们二人,欺负我一个!”
  邓婉掩唇轻笑,瞥一眼方才经赵祐那一步后,便倏然扭转局势的棋盘,伸手一捏阿姝白净的俏脸,促狭道:“阿妹若觉不公,不若请大王来替你玩,如此,二人为伍,方不失公平。”
  一提及刘徇,阿姝立刻蔫了,方才明媚俏丽的面色,也稍萎顿了些,讷讷道:“大王忙碌得很,哪里能与我玩六博?”
  赵祐目光敏锐,顿察她行止不对。想起不久前,阿姝提及刘徇时下意识的害怕,他又生怀疑,凝眉问:“阿妹,可是他待你不好?”
  “别怕,他若待你不好,阿兄立刻便领你回邯郸,咱们不必在此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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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来投
  阿姝才拾起的遇箸又落下,砸在棋盘上,顿时将盘上棋子搅乱。
  她慌忙跪坐好,挺直身子,连连否认道:“不不,阿兄,我暂不能邯郸,他——也没有待我不好!”
  赵祐霍然起身,还想说什么,邓婉却轻扯他衣角,打趣道:“夫妻间的事,哪里容得上你这作兄长的掺和?况且,自己的阿妹,你还不知晓吗?我身为女子,都爱得不得了,勿说旁人。”
  赵祐侧目看一眼阿姝,风姿夺目,润若珠玉,他瞧了十几年,仍是爱若珍宝。
  的确,这般模样,寻常男子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他心中的一口气渐缓,慢慢坐下,冲阿姝道:“阿姝——哎,经此番赤巾一事,阿兄算是看清了,刘徇有大才。即便没有大才,那也是有上天庇佑,才能有这样的好运,一夕之间便能壮大。阿兄能看出,旁人自然也能。日后,与他为敌者众,欲投他助他者亦众。”
  “到时,咱们赵氏于他,越显微不足道。可你别怕,阿兄总是帮你的,你更得记得,不必一味的放低自己的位置,若真要跟在他身侧,必得先将自己与他看得一样高,他才能看得到你。”
  阿姝目露迷茫,只似懂非懂的点头。
  她这两辈子,于婚嫁一事上,从未体会过“顺遂”二字。前世的耿允,对她的颜色身段自是满意,却从来将她当掌中玩物,当作章后向他示好顺服的物件。这一世的刘徇,即便表面温和,待她不薄,她心里却始终忘不了,长乐宫大殿上他冷酷无情的令她万箭穿心而亡的模样。
  明明是由父兄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却无论如何不敢在他面前展露真性情。
  赵祐知她还不懂,遂暗暗叹息,爱怜的揉揉她脑袋,不再多言。
  ……
  晡时,刘徇方从营中歇下。
  他同王戍等经半日商议,方将今后的每日定例、操练等事项阐明,午后稍歇,又集合众人,严明军纪,一一操练,至此已整整一日。
  王戍见他如此一心扑在军务上,不由又敬又愧,想起受伤的王后,纷纷劝道:“明日将启程,此地简陋,大王请回城中安歇吧。”
  刘徇原还想留在军中,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回驿站。
  毕竟在旁人眼中,他待赵姬甚厚,如今她伤未痊愈,的确该多去瞧瞧。
  他遂又带着刘季三人跨马返城。
  一路策马扬鞭,将近驿站时,已是黄昏,他却渐缓了速度。
  昨夜的不愉浮上心间,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疑惑与不自在。他始终不懂,赵姬为何这般惧怕于他。
  她的惧怕,仿佛并非是自嫁给他后,才渐有的,似乎出嫁之前,她便已自心底将他想做是个如狼似虎的大恶之人,随时要将她拆吃入腹。
  他自问过去多年,从未昧着良心行过大恶,旁人提及他,也皆赞仁厚,怎只她与旁人不同?
  他素来以为自己擅识人心,却实在不懂这小女子弯弯绕绕的心思。
  这般想着,已近驿站大门,他遂不再多想,将马交给驿站仆役,跨入屋中。
  阿姝正与雀儿玩六博,娇娇俏俏的面上因愉悦而润泽带霞,周遭三两个婢子围着瞧,十分热闹。
  她白日里与邓婉玩时,因有赵祐助阵,总落下风,此刻同雀儿玩,才稍稍捡回了自信。
  此刻正玩得兴起,却不料刘徇忽然回来了。
  她面上的神采飞扬在见到他的那一瞬便散去大半,立马换上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仿佛是个故作严肃的憨傻姑娘。
  刘徇摸摸鼻子,似乎生出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个不速之客,打断了原本温馨欢快的气氛,心中莫名憋闷。
  但,这也是他头一回瞧见,她私下与婢子们混在一处时,竟这般活泼娇憨。
  雀儿赶紧将棋盘等收起,上前服侍他更衣。
  他却站在原地,既没挪动脚步,也没伸展双臂,只是望着她。
  婢子们遂也全望着她。
  自新婚那日起,他拒绝她靠近,她便再未主动替他更衣盥洗过,一切皆由婢子代劳。
  他今日偏要令她亲自动手,打破这将他全然排除在外的氛围。
  阿姝只觉骑虎难下,遂咬咬唇,迈着小步子轻移到他跟前两步处,掀起眼帘自下而上的瞅着他,颊上浮起两片不自在的粉霞:“妾替大王更衣。”
  刘徇望她这别扭又可怜的模样,这才觉得心中舒坦了不少,慢慢抬手,任她替他解开腰带。
  两人靠得极近,近得她低头时,他的呼吸便能拂过她后颈肌肤,令她浑身起了层细细的疙瘩。
  刘徇垂下眼眸,便望见那一小片洁白光滑肌肤上的小颗粒,心里莫名波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轻拂过。
  他移开视线,喉结动了动,待脱下外袍,便作无事状,自去沐浴。
  浴房简陋,不过是以一道屏风,将屋子隔座两室,是以水中稍有一点动静,外间皆能听见。
  刘徇心里莫名的躁动,仿佛被秋日的燥郁所感染,胡乱撩着浴桶中的水,快而急,草草了事,待出来后,婢子们入内整理,望着满地的水花,只得暗暗惊奇。
  须知他自来是个爱洁净之人。
  夜半,烛火熄灭,二人同卧在床上,一室静谧。
  刘徇白日疲累,此刻却精神振奋,瞪眼望着屋顶,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心里的躁动仍旧未散,仿佛囚禁牢中的野兽,一下一下想突破桎梏。
  他微微侧目,只见身侧的女子似乎全未察觉他的异样,呼吸轻而绵长。朦胧月光下,她婀娜的曲线柔软起伏着,令他眉头紧蹙。
  他不由伸出手,自她泛着皎白莹光的下颚处飞快抚过。
  指间幼滑如,不输丝帛。
  他遂又伸出手。
  只是手指尚未触碰到肌肤,她却忽然嘟了嘟唇,闭着眼背过身去了。
  刘徇心口一阵狂跳,瞪着眼前娇小的背影,再也不敢伸手。
  ......
  第二日,队伍再度启程。
  收编赤巾的欢欣经这两日已渐散,众人对前路的迷茫与恐惧又再度袭上心来。
  万余人入河北,不知能否打下三个县来。
  自涉县东去,该进入魏郡。刘徇却并未贸然而入,只将队伍稍转南下,沿冀州外围而走。
  谢进原本尚未自数日前的惊变中缓过劲来,此刻见刘徇收编了队伍,却迟迟无下一步动作,遂又开始急不可耐的日日催问。
  正当众人觉眼前无路时,忽然有自信都郡而来的一约五百人的队伍,为首者乃信都郡守陈温。
  陈温乃成帝末年,外戚乱政时所封之郡守,后梁王称帝,入主长安,至此五年间,冀州始终各方势力割据,朝廷政令不至,陈温便始终以郡守之名,以原有的三万人据守信都。
  众人正疑惑他为何突然出现此地,却见他遥呼自己名姓后,竟单人单骑,行至刘徇军的前,下马径直冲刘徇拜道:“臣特在此,迎大王入信都!”
  竟是一个主动来投的!
  刘季等尚担心有诈,遂警惕的往四周看去。
  刘徇却抚掌而笑,亲自下马将他扶起,言语间竟是十分熟稔:“云德,你果然来了!”
  云德是陈温的字。
  谢进捻着胡须,瞪着鼠目瞠目结舌:“大王——难道与陈君旧识?”
  陈温尚不识谢进,只答道:“温昔日为濮阳令时,曾受大王恩惠,闻大王入冀州,温已打听等候多日,愿投大王麾下,效犬马之劳。”
  竟又是个来投靠示好的!
  这样一来,有信都为据,何愁无落脚安身处?
  军中顿时再度欢欣——萧王竟如磁石一般,能引众人来,简直如有神助!
  作者有话要说:  手写了一个极丑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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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信都
  陈温乃濮阳人士,经举孝廉入仕,初为濮阳令时,适逢灾年,盗寇猖獗,大户豪强皆各自为伍,政令不通。
  时刘徜虽非豪强大户,却为宗室,性豪旷,与濮阳大族皆有交通,陈温遂请他出面斡旋。刘徜起初不愿,因刘徇与之交好,才说服兄长出面帮忙,令之日后施政日渐顺畅,累迁至信都郡守。
  陈温曾料定刘徇将大有作为,遂承诺日后若有需要,定会出手相帮,因此,他自听说萧王将入河北时,便已做好准备,迎他入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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