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徇双眉拧紧,气得胸口发疼。她这是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所以十分愉悦,还哼上了小曲儿?
原来她独自一人时,过得这样好,却偏偏在他面前做出一副恭敬拘谨又楚楚可怜的模样,在她心里,他便是这样可怖,可怖到——可以毫不犹豫的推出给别的女子?
他越想越气,气得反而面色缓和了,又如往日一般挂上微笑,在烛光下显得温润如玉,只是那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眸,自有王者睥睨之气,却看得人不寒而栗。
阿姝最怕的便是他这笑面虎的模样,每每都能令她想起长乐宫那一日。她不由抖了抖,赶紧起身,主动上前替他除去外衣。
刘徇十分配合的舒展双臂,望着身前只及他胸口的女子,嗅着桂花香,忽然使坏的收拢双臂,牢牢握住她单薄的肩背,凑近仔细端详。
他的目光自她发顶缓缓下移,划过乌眸琼鼻,朱唇皓齿,渐渐移至脖颈处。那块青紫斑驳的印记自中衣衣缘显露出大半,触目惊心,令他心口酸麻,喉结滚动。
“你今日见了郑女?”
他双眸紧紧凝视着她,教她连呼吸都感到压迫。
“是,郑女主动来见,并无拒绝的道理。”
刘徇面上的笑容越发温柔,目光却越发冷凝,似警告又似命令道:“赵姬,我的是,由不得你做主。今日我便清楚的告诉你,郑女,我不会娶,你是我妇,便该尽为妇之责,休想将我推给旁人。”
阿姝眨巴着眼睛,一动不敢动,心中只觉莫名。她不过是不欲干涉此事罢了,何时却替他做主了?
事到如今,即便想不通,她也早已看出,他这几日,分明是拿她当靶子立在众人面前,替他挡这联姻一事呢!
她讷讷点头,想分辩,又不敢出口,遂弱弱道:“既如此,大王何不早同真定王言明?”
他分明早知真定王联姻之意,却始终未十分明确的拒绝,看似无意,又时时给些希望,仿佛故意拖延似的。
刘徇眼神黯了黯,此事他早已同郭瞿私下密谈过,眼下并不该告诉赵姬。靠娶个女人来成事,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有了一次,便绝不能再有第二次。他当日已被逼着娶了赵姬,此次便绝不会再向刘延寿与郑胥妥协。
“你不必知道。”他捏着她双肩的手掌紧了紧,忽然道,“赵姬,我不日便要出征了。”
“出征?”阿姝越发云里雾里,近来冀州尚太平,除有两处流民劫掠之事外,并无战事,况那两处流民,也皆不在刘徇致治下,如何就要出征了?
刘徇却不解释,只将视线不动声色的下移至她脖颈处的青紫,嗓音陡然喑哑:“出嫁前,可有人教过你,为人妇,该如何侍奉夫君?”
此话的意味,不言而明,阿姝稍愣便明了。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她双颊渐渐烧起,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咬着唇一言不发,默默背过身,颤巍巍将衣襟扯开。
衣衫下,半片雪白柔腻的肌肤,在乌发的掩映下格外动人心魄。
刘徇头晕眼热,口吐浊气,双臂将她箍住,牢牢贴近胸膛,轻轻一托,便将她半抱着靠近床塌。
昏暗灯火下,室内一片旖旎缠绵。
刘徇赤红着眼望着眼前女子,正觉心眼迷离,神魂剧颤,满身烧燎,却瞧她脸色骤然苍白,双眉拧紧,红唇微颤,连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仿佛十分痛苦。
翻涌的热意登时被浇灭大半,他猛地跳起,略慌乱的将她扶靠怀中,连外衣也顾不得披上:“赵姬——你可是染疾了?可需请医工?”
阿姝正忍着腹部绞痛,难堪的垂着眸,闻言赶紧摇头,羞赧道:“我——今日大约不能侍奉大王了……请大王容我去换身衣裳。”
刘徇满腹疑虑,直至瞧见她捂住下腹的双手,与她亵裤间隐隐的三两滴血红,方反应过来,她这是来了葵水。
他低头苦笑,懊恼不已的替她拢好衣衫,唤婢子入内收拾,自己则又转身入了浴房。
今日,连同往后数日,只得作罢。
待自浴房中再出时,她已躺在床上假寐,只是因疼痛而紧蹙颤动的眉眼,衬得肤色越发苍白。
刘徇仰天叹息着摇头,心底挣扎片刻,终是在她身侧躺下,伸手将她紧搂在怀里,温热的大掌贴紧她的小腹,轻轻揉动。
阿姝起先稍挣扎,待感受到腹部源源不断的热度与渐渐缓解的疼痛,方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只是又苦了刘徇,彻夜难眠。
……
却说郑冬兰自刘徇离去后,只觉伤心难堪,滞留书房许久才回屋。
白日见过赵姬后,她原欣喜了许久,只以为终于得了允许,萧王必不会再借口推脱联姻一事,却不料,竟会是如此结果。
若说起初她想嫁给刘徇,乃是以国事为重,听从父亲与舅父的安排,恰好刘徇又是她中意的,原该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可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遭拒,她只觉颜面尽失,既失落难堪,又隐隐不甘。
而替她出了主意的刘昭,已经等待许久,此刻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猜出兄长定是仍旧没有松口。
这与她先前料想大不相同。
兄长能勉为其难的娶赵姬,却对郑女这样冷淡,难道真如阿嫂所说,只因赵姬从中作梗?
她联想起那日,赵姬将她偷跑出宫一事告诉兄长,便觉定是如此。
“定是赵姬那狡猾的女子,假意答应要你嫁给阿兄,待阿兄归来,定又是另一番说辞!”刘昭稚嫩的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恶意揣度着,“阿兰姊姊,你别急,明日我请阿嫂替你去劝阿兄。”
郑冬兰正觉难堪得心灰意冷,生怕因此适得其反,更令刘徇厌恶,教自己从此再无颜面居留于此,忙摇头拒道:“不必了,阿昭,谢谢你愿接纳我,可我……大约实在不得大王喜爱,怕是无缘了……”
刘昭一听她有放弃之意,忙拉着她道:“别这样说,是我阿兄被赵姬一时迷惑了,你再等一等,他定会回心转意的!”
郑冬兰只觉羞辱之感愈盛,实在不愿再同刘昭多说此事,搪塞数句,便不再言语。
刘昭自觉无趣,讪讪离开。
可未过多久,她身边一婢却悄无声息的又入了郑冬兰屋中。
“女公子要婢问姬,是否当真甘心为妾?”
郑冬兰一怔,望着眼前低眉顺眼跪坐着的婢子,许久方艰涩道:“不甘又如何?”
她母亲乃翁主,父亲为国相,若无赵姬,自然顺理成章能为萧王后。眼下自求为妾,实在委屈。
那婢闻言,膝行数步,低声道:“若无赵氏,姬本该为王后,众人皆知。况大王娶赵姬,原也非自愿。姬若不甘,何不自寻前路?”
郑冬兰大惊,谨慎道:“阿昭——她到底合意?”
那婢遂凑近与她耳语数句后,说:“真定一国与萧王之盟,全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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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猛药
近来数日, 真定国数人仍居留信都,刘徇日日以礼相待, 钟鸣鼎食, 一样不少的好生伺候着,却绝口不提联姻一事。
刘延寿又是着急, 又是恼火,可刘徇滴水不漏,从未令他寻到见缝插针, 直入主题的机会,只得憋着满心不耐,与郑胥商议再三。
“你我二人亲自前来,已是放下面子,主动示好, 联姻一事, 于刘徇无半点不利, 可他竟敢这般无视于我!这要我真定的面子往哪里搁?”到底为一国之王,刘延寿素来立于人上,眼下在信都, 自觉受辱。
郑胥亦是疑虑重重。初时,他们因慕刘徇与刘徜之名而有结盟之意, 可眼下世道纷争不断, 寻常结盟,随时可破,若以联姻为策, 方觉牢靠。
他本看重刘徇为人,以为值得托付,才要将女儿许之。可如今女儿不明不白的留在信宫,对方却没一点接纳之意,实在不像话。
“大王,横竖眼下萧王兵力尚薄,咱们手上亦有筹码,不必太过低顺。兴许他只是因大王主动示好,才这般不识抬举。不如明日,咱们便提归国,勿言结盟,激他一激,若仍是油盐不进,依臣看,不如就此作罢。”
郑胥思虑再三,方提议。
刘延寿自来十分信赖郑胥,亦对外甥女存着怜惜维护之意,捋着胡须思忖片刻,便点头应了,当日便命人向刘徇递信,言明回国之意。
二人原以为刘徇闻此话当大急,一改先前气定神闲,主动与之商讨结盟联姻一事,却不料此人油盐不进,虽亲自前来会面,却只询问二人在信都这些时日,仆从供给等是否慢待,紧接着,竟十分配合的请二人赴明日饯别之宴,再无他话!
刘延寿与郑胥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话已出口,反悔不得,只得命人告知仍居信宫的郑冬兰,令其收拾行装,待明日便回真定。
而信宫中,郑冬兰收到父亲亲书的竹简后,便迟迟不肯动。
此行信都,真定国人,十之八九皆知大王欲将她许嫁萧王。大王无女,她身为翁主女,原与王女无异,是以素来瞧不上寻常凡俗丈夫,此番好容易中意萧王,若就这般归去,岂非成了众人的笑话?
复杂难堪再度涌上心头,她阖上屋门,自床边存放贴身衣物的箱笥底下,翻出个小小陶瓶。
那日,那婢子悄悄告知她,城外巫祝庙,或有她所求之物。她托人辗转打听,方知那庙巫手中,竟有一种能令女子迷失心智,端庄全无的腌臢之药,听闻药性极猛,不论如何烈性的女子,只消三两滴,便会廉耻全无。
她起初又惊又怕,虽将药悄悄买了来,却始终藏于箱中不敢碰。她实在想不通,如刘昭这般不过十三四岁的闺阁姑娘,怎会想出这样的下作手段?
好几日遇到刘昭,她皆欲言开口询问,可到底羞涩难当,再瞧刘昭,仿佛也并不欲提此事,便都忍下了。
倒是那日的婢子,前日又来寻她,她方问出满腹疑惑。
原来也并非全是刘昭主意。刘昭年幼无知,虽不喜赵姬,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实则这偌大的信宫中,莫说刘昭,便是刘徇,也不见得多喜爱赵姬,不过是碍于太后的面子,又有谢进时时盯着,只得处处让着,于众人面前装出爱重非常的模样……
郑冬兰握着那陶瓶,端详半晌,挣扎许久,终是下定决心般,小心收入袖中。
……
阿姝这几日,因葵水而精神不济,好容易今日已大好,全然恢复,又闻刘徇要设宴替真定王一行践行,便不得不又忙碌起来。
幸而有了前次的经验,方不至忙乱。
是夜,众人更衣赴宴。
这次,真定王一行没了数日前的欢欣愉悦,个个面色不佳,对刘徇与其臣属屡番敬酒攀谈,亦不甚热络。
萧王臣属们皆不懂刘徇打的什么主意,初时待刘延寿等还殷勤,可到底行伍之人居多,不懂拐弯抹角,得不到回应,也不愿自讨没趣,遂不再理会,在宴上自寻乐子,反倒令气氛轻松不少。
刘徇与阿姝仍居上座,底下诸人分列两侧,中间有铜鼎与歌舞乐伎,案上瓜果糕点一应俱全,炙肉、肉脯、肉糜等荤食也源源不断。
樊夫人因体弱,只稍坐一坐,便起身离席,连带着,将刘昭也带离了。
阿姝眼见二人离去,刘徇又正与众人推杯换盏,心中方稍稍松了口气。她这位叔妹,性子直率,不懂收敛,每每在众人面前,也毫不掩饰对她的不喜,着实教人头疼。
今日宴上,所供之酒皆以乌梅煮过,味甘而醇,余韵悠长,十分可口。可她再不敢多饮,特意换上小樽,除与众人敬酒外,一滴也不沾。
身侧的刘徇仿佛也多了警惕,时不时侧目过来望她。
她今日一身藕荷色曲裾深衣,与月白衣缘相衬,愈显容貌娇艳,即便未醉,双颊也有因酒意灼烧而生出的红晕,十分动人。
他下意识以为她又醉了,一面命人去准备醒酒汤,一面张目四顾,生怕她又被旁人偷窥了去。
恰此时,一直暗中观察的郑冬兰,忙命婢子将早已备好的二耳杯以托盘呈上:“姬恐大王豪饮伤身,特备醒酒汤,亦多谢大王与王后这数日款待。”
那婢子说罢,将其中一杯捧予刘徇,另一杯则置于阿姝案上。
郑女这般时不时的献殷勤,刘徇早已见怪不怪。若在人后,他定会婉拒,可如今众目睽睽,实不能计较这点小事。况郑女明日便要离开,此时表达谢意,应当是已放弃联姻的念头,这醒酒汤,更是当下之需,他没道理不受。
如此,不过一瞬犹豫,他便举杯饮下,冲那婢子道了声“多谢”,便转头望着阿姝。
阿姝伸手摸摸滚烫的脸颊,心知他误会自己又醉了,只得也跟着举杯饮下。
起初,汤中的莲子百合的确令她面上燥热消去许多,可紧接着,方才降下的火,便又自下腹处卷土重来,不但愈烧愈烈,直冲脑顶,还令她整个人比醉酒时,更加混沌迟滞。
那汤中定是被人下了药!
她脑中警铃大作,立刻侧目望刘徇,见他全无异状,仍十分自然的与旁人言谈,便知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底下郑女仍垂首端坐案几边,她无暇观察,只想趁着此刻神智尚清明,赶紧离席,另想办法,否则,众目睽睽下,她怕是要将脸丢尽了。
周身的火越烧越烈,她一手掩在袖中用力握紧,以细长指甲嵌入掌心的痛感刺激麻木的神经,另一手则虚软的冲雀儿示意。
雀儿察觉她不对,赶紧上前将她搀起,趁众人不注意,自偏门悄然离开,往寝房处去。
阿姝脑中混沌,双腿虚软,浑身乏力,因怕旁人知晓,只半倚靠着雀儿,勉力睁着眼,绷住心神,慢慢行着。
可这药似乎十分猛烈,行出去片刻,她便再支撑不住,只得就近寻了间僻静的宫室,连灯也来不及点上,便倒在榻上。
雀儿既惊且忧,低声呼道:“阿姝,你怎么了?我,我这就去请医工!”说罢,将她扶正些,拔腿便要离去。
“不!”阿姝凭着仅存的理智,赶紧挣扎着拉住她衣袖,艰难摇头道,“现在不能请医工!”
既对她下药,为的无非是要她颜面扫地,再不能抬头做人。若此时去请医工,定会引人注目,这无疑是昭告天下,萧王后被人下了那样下作的药,不论是刘徇还是她自己,都丢不起这个人。
雀儿急得涕泪齐下,呜咽道:“那该如何是好?阿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