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山间人
时间:2020-07-10 09:28:21

  说罢,他竟以犀利目光直接看向高座上的章后与少帝。章后倒还能忍耐,小皇帝却已被他吓得脸色惨白,浑身战栗,默默的低下头,再不敢与他对视。
  耿允见皇帝这副模样,仿佛也很瞧不上,鼻腔中哼一声,方坐着略一拱手道:“陛下,太后,今日臣入宫中,便是有一事禀报。”
  “幽州五郡边境,匈奴与乌桓开战,战事激烈,乌桓有败退之相,幽州护乌桓校尉之奏疏今日才至长安,恳请发兵支援乌桓,共抗乌桓。还请太后与陛下定夺。”
  他心中实则已有打算,此时一问,不过作表面工夫罢了。章后自然知晓,勉强笑道:“军政大事,我一妇人,哪里懂得?大司马自行决断便好。”
  小皇帝亦低着头战战兢兢道:“朕亦听从大司马决断。”
  耿允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并无意外,反而斥责小皇帝道:“陛下已然十一,读书多年,该有自己的主张,如何能只由臣决断?”
  此话一出,他仿佛当真是个受先帝临危托孤,一心向汉的衷心臣子一般,说得小皇帝越发惶惶不安,抖着唇道:“大司马教训的是。”
  耿允这才满意,转问刘徇:“朝中总有人说我独断专行,恰萧王在此,我不妨一问,此事你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试试能不能多更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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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帛画
  一时数人目光皆聚刘徇。
  刘徇沉吟未语, 仿佛用心思忖。未待他出言,小皇帝刘显却霍然自上座立起, 苍白面上露出胆怯, 觑着耿允道:“此事便由大司马与母后定夺,萧王亦可在旁为佐。朕……”不过这一句话, 已说得他身形摇晃,气势萎靡,“朕疲乏, 要稍歇片刻。”
  耿允那张不怒自威的面上显有不愉,然未开言,又见小皇帝步履凌乱的自阶上步下就要离去。
  大约是行得急切,刘显经过阿姝眼前时,一个不防, 被玄袍边一下绊住, 瘦小身形趔趄, 竟直直冲阿姝这边倒下。
  眼看他就要面额触地,狼狈摔下,阿姝心有不忍, 下意识伸手去扶了一把,才将他堪堪稳住身形。
  刘显仓皇无措, 目光慌乱, 一面抬手正衣冠,一面瞥向她,再次露出个腼腆笑意来。
  上座章后双眉蹙起, 似对皇帝此举疑惑不满。耿允更已有薄怒,冷脸沉声道:“陛下已非黄口小儿,行事当沉稳有度。”
  刘显躬身作揖,唯唯诺诺应道:“朕惭愧,大司马之言已谨记在心。”他说罢,转身冲阿姝道,“萧王后初至未央宫,还未见过此间景致吧?不如随朕一道出去,到各宫室一观。”
  一言既出,众人惊异。
  耿允不语,章后却忽然冲阿姝笑道:“陛下唤你,你便去吧。”这一副慈母之状,刺得阿姝难堪。
  她并不答应,只侧目观刘徇。刘徇安抚似的冲她一笑,示意她可同去,随后冲小皇帝道:“陛下,我妇初入宫中,得见天颜,若有不妥,望陛下宽容。”
  刘徇此言谦恭,目色却深沉,一下教人听出其中警告之意,这哪里是请陛下体谅?分明是告诫旁人,绝不能动萧王后。
  阿姝得他首肯,这才起身行礼,随小皇帝一同步出三人视线至殿外。
  身后有数低眉顺目的宫人紧随,刘显挺直脊背,双手背后,勉力以瘦弱的身形支撑起宽大袍服。明明不过稚童,却要头顶成年男子才用的硕大沉重的通天冠,本就不甚平稳,经方才那一趔趄,更摇摇欲坠,教人怀疑他纤细的脖颈能否承此冠之重。
  阿姝在后默默而行,望着那只及自己胸口处少年的单薄背影,一时心中滋味复杂。
  同为章后所生,她自出生便为母亲抛弃,而这少年,却在母亲身边享了十年天伦。她本有几分难掩的羡慕,可今日见他如此年幼,便受制权臣,故作成熟,战战兢兢度日,不由心生同情怜惜。
  他本无辜,奈何为出身连累,为时势不容。
  这般想着,她目光愈柔,心有不忍。
  未央宫为前殿居丘首高地,可尽览四面八方之殿宇宫室。小皇帝行至阶前,忽驻足不下,挥手指着周遭开阔景致道:“王后,你看,此地最适观景,可将整个未央宫尽收眼底。”
  未央宫为天子居所,有木兰为椽,杏木作柱,贴金镶玉,雕龙纹凤,遍地鎏金铜器,珍奇玉石,其形制之巍峨,装饰之精妙,气势之恢宏,令人仰望叹服。
  阿姝方才入内时,未有心思细观,此刻望去,方觉赞叹。前世梦境中,她为耿允幽于府中,即便偶然得见章后,也是入长乐宫匆匆一瞥,从未有闲情逸致赏宫廷景胜。
  刘显侧目望她仿佛的确认真观望,遂指着西南面的一方清池道:“那处池水明‘沧池’,因池水清澈,宛如苍色方得名。”话毕,又转向北侧宫殿道,“那一处是椒房殿,因宫墙抹椒芬,色暖气馥,方得此名,母后说,日后待我大了,能娶皇后时,皇后便居椒房。”
  他说话时,神采奕奕,苍白面上浮现一层满是生机的红晕,令他看来多了些这个年岁的活泼跳脱。
  阿姝不由随着他的话一一扭头去看,面上恭敬矜持的端柔笑容也渐松泛下,教人惊艳之余,如沐春风。
  刘显一个侧目,便被她这一朵笑意迷住了眼,怔怔望着,喃喃唤了声“阿姊”。
  阿姝笑容一滞,侧目无声望他。
  刘显见她稍淡的笑,既腼腆又失望,低低垂下脑袋,道:“母后说,你与我一母同胞。我这才唤你阿姊,你若不喜,我仍唤你王后吧。”
  他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又兀自高兴起来,自袖中取出一块丝帛,颇自豪的摊开在掌心,举起至她眼前道:“王后,你看,这是我昨日绘的。”
  阿姝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幅帛画,画颇简明,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农,正荷锄而归,一双狭长眼眸,正望着不远处一少女。那少女做于榻上,正手捧书卷,读得入神,丝毫未察。
  “陛下——”阿姝倏然一惊,猛的抬头去望小皇帝。
  刘显乌黑的眼眸里满是紧张与期待,见她面色有异,便知她懂了画中含义,遂不动声色冲一旁随侍,看似低眉顺目,实则暗中窥视的宫人们撇撇嘴。
  阿姝一怔,压下心中惊异与烦乱,笑道:“陛下画得甚好,笔法简明,栩栩如生,有大家之风。”
  刘显又腼腆的笑了,将那帛画塞入她手中,示意她收起来:“你夸得我惭愧。这画就送与你吧。我无甚喜好,只爱描丹青,可惜大司马说玩物丧志,身为君主,不该如此……”
  一旁宫人中,有两个悄然侧目,透过二人之手,反复窥探那画,见并无异样,方重又低首。
  ……
  前殿中,章后与耿允俱看向刘徇,待他答话。
  乌桓与匈奴一事本在预料中,刘徇早已想好,不过故作思忖状斟酌状,躬身道:“既是大司马相问,徇便直抒己见。”
  “匈奴扰我大汉已有百年,虽则先前有联姻、征战等手段制之,然近来却又渐为大患之相。而乌桓乃替我强汉御边击敌多年,后重投匈奴,已教我汉室失了幽州境一强力盟友,如今他们既有意求援,自然应不遗余力的出兵支援。否则唇亡齿寒,一旦乌桓被破,匈奴下一步便要扰幽州边境。”他说着,忽然朗声道,“若大司马与太后担忧朝中无将帅,臣愿请战。”
  饶是耿允与章后二人暗中猜忌已久,此刻也忍不住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再要出征,便还要掌兵权。如今刘徇麾下已有精兵强将,名义上归天子所有,实际人人皆知,如西山赤巾军那般,分明只听刘徇命行事。他已据冀、并二州,此番幽州事,若再由他去,只怕他更要势大难遏。
  可若不由他去,朝中也的确再无人有这能耐,能平幽州边境。
  耿允屈指抚了抚衣缘,眯眸打量他片刻,忽然意味不明笑道:“萧王所言不错,的确是我汉室的忠良之臣。”他将目光转向座上章后,“只是,萧王先前屡屡出战,已是功劳赫赫,总也需要些时日好生修养。况近年来,天下震荡,民不聊生,百废待兴,不宜再因不必要的战事而内耗。”
  此话一出,便是全盘否决了刘徇之见。
  章后闻言,亦附和道:“大司马之言在理,蛮夷之争,萧王且不必过虑。此事且容后再议吧。”
  那二人俱不动声色细观刘徇反应。
  这般决断,皆在刘徇意料之中。他故作难掩不甘状,暗暗握拳咬牙,深吸一口气,凝眉起身,不再多言。
  ……
  有过近半个时辰,阿姝方随刘徇离宫回府。
  临行前,小皇帝立在太后身边,趁着旁人未留意,无声冲阿姝扮了个俏皮鬼脸,教她差点未忍住发笑,只得赶紧涨红着脸垂下眼来。
  直至马车上,她一身的紧绷才渐渐松下,摸着收在袖中那幅帛画,恍惚出神。
  刘徇因与仇人相见,正压抑怒火,此刻离了未央宫,隐于马车中,方能稍露冷然,抿唇许久未语,待平复下,方见阿姝出神模样,挑眉道:“怎么了?方才发生了何事?”
  饶是他料定章后不敢在未央宫中有过分之举,此刻见阿姝这模样,也生出一丝怀疑。
  阿姝心中正一片纷乱,听他一问,不由轻咬红唇,道:“并未有事。只有些奇怪,先前因我这命格的传言,太后也大司马皆不敢教我靠近,如今怎忽然不再介怀了?”
  说起来,当年迫不得已教兄长散布出她与帝星相克的传言,以太后与耿允那样笃信谶纬的性子,应当十分防备才是。
  再想起刘显偷偷赠她那幅帛画,和方才耿允那肆无忌惮的眼神,越发教她不寒而栗,难道她假传谣言一事已为他们知晓?
  刘徇闻言,亦是目光一寒,冷笑一声道:“本就是虚妄之言,信不信且由他们。”
  方才耿允望向阿姝那毫不掩饰的掠夺眼神,仿佛一根刺深深梗在他心口,隐隐作痛,恨不能再折返回去,将他当场击毙。
  然眼下还不是时机,他必须沉心静气。
  好容易缓下,他才冷面抿唇,伸手将阿姝揽入怀中,满是占有的紧紧箍住她腰,也顾不得避开她衣裙与发髻,直接附身过去,不甚温柔的吻她唇。
  阿姝知他并不知晓先前之事,犹豫片刻,面颊绯红的推开他,喘息道:“夫君,先前有一事,我未曾说起——我初来长安时,太后原是想将我嫁与大司马,后因有了我与帝星相克的传言……才转要将我嫁与夫君……”
  刘徇闻言一愣,动作也渐停下。
  他先前的确知晓赵姬命格之传言,也明白太后将其嫁给他的用意,却不知先前还有这样一段。若没了他,眼前这女子,便应在耿允那厮府中为夫人了!
  想到此处,他才平息下的怒火,再次复燃,燃得还比方才更盛,直要窜出心头,烧尽他的理智一般。
  耿允何人?出生高门,仪表风度虽佳,却格外爱娇柔美人,四方群臣谄媚者众,皆争相将美人送与他,他那设与两宫之间的府邸,已有妻妾无数,若再将赵姬嫁之,岂非暴殄天物?
  若他未曾娶阿姝,此刻只怕仅稍有惋惜,便一笑而过。然如今阿姝为己妻,再得知此事,哪怕最后并未被耿允占去,也觉惊怒不已。
  他慢慢将她放开,坐直身,闭目养神起来。
  阿姝本还歪倒着,衣襟鬓发正凌乱,却不防他陡然离去,教她一阵不安与失落,只咬着唇,略难堪扭过身去,默默整理仪容。
  直到马车一路行至大司徒府邸,二人下车入府,刘徇仍是面色冷峻,一言不发,行得十分快。
  阿姝越发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须得提着裙裾,微微奔走方能跟上。
  然才入寝房中,她呼吸尚未喘匀,便见他将仆婢挥退,待那屋门一阖上,便趁她猝不及防之时,一把将她横抱起,连入内室都等不及,直接置于坐榻上,附身过来,急切地吻下。
  阿姝呆怔住,由着他深深亲吻,自唇畔至耳际,由下颚到脖颈,燃起一簇簇烈火。
  方才在马车上才整好的衣襟与鬓发一时又散乱不堪,越发教她呈现一副衣襟凌乱,乌发欲坠,泪光盈盈的美之态。
  阿姝只觉自己如置于砧上的白肉,剥衣去饰如抽筋去骨头,毫无遮掩的被架于火上炙烤,滋滋作响,身心煎熬,一会儿便被刘徇拆吃入腹。
  他往日在闺房之中,都能算温柔体贴。虽起先有些生疏,然经这样久的体悟,也有了许多经验,行时间越发有耐心,每每也能教二人节奏契合,令她舒适服帖。
  可今日,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动作不甚温柔,更毫无章法,只急切而激烈的宣泄心中妒意。
  阿姝惊了一跳,吃力不已,含着泪唤他:“夫君——”
  刘徇却恍若未闻,只凑过去,气息不稳的在她耳边道:“先前君山同我说过……当初是你主动说服他,要嫁给我,若当日未有那传言……是否你也要主动嫁给耿允?”
  阿姝正意乱情迷,边娇声啜泣,边胡乱摇头,泪眼朦胧道:“不,我不要嫁给他……”
  刘徇沁出薄汗的面容有一丝松动,心口仿佛淌过几滴蜜,却仍觉不满足,摁住那两条细长的腿,轻扯她发,迫使她仰面直视着自己,颤抖着沉声问:“不嫁给他,你要嫁给谁?”
  “嫁给……给你,嫁给你……”阿姝眼角满是泪珠,滚滚落下,隐入铺陈在榻上的青丝间。
  刘徇只觉心口被猛然撞击,一阵酸麻,紧接着便是能遮天蔽日的喜悦与畅快。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去,温柔亲她唇瓣,嗓音暗哑道:“不错,你生来就该嫁给我。”
  ……
  待一切偃旗息鼓,二人横躺于床上,四肢缠绕时,刘徇方闭目细思方才之言。
  君子当敬鬼神而远之。他自来熟读经典,相信天时地利人和能成一生之功业,本不甚在意所谓谶语,因此从未将那所谓“克帝星”一事放在心上,这样的传言,于他非但无半点震慑,反而为他利用,令章后与耿允长久以来相信他一片忠诚,无半分篡权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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