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夫妻和睦,吃了顿好饭。等得阿布尔汗用了饭后清茶,姜琴嬷嬷正端着两碗冰镇的酸奶进来,“这今日雪山上下来的冰块儿,刚冰好的。可敦特地吩咐姜琴为大汗准备的。大汗请尝尝。”
“好!”阿布尔汗却是难得享着他这正妻的心意, 欣慰几分,接过来尝了尝。微微点头。又听得姜琴道来。
“大汗, 姜琴今日见着, 公主从军营回来, 在汗营里走动, 却是到哪儿都带着兵的。”姜琴说来还犹豫片刻, “也不知为何, 总觉着公主这是戒备着什么。可就怕扰了汉民。”
阿布尔汗顿了顿手中酸奶,又望了萨仁一眼,心中明明白白。果然, 无事献殷勤,原是有状要告。阿布尔汗只放下手中碗勺,手撑去膝盖上,叹气道,“若不是早前在汗营吃了太多苦头,她也无需带着这些防备。”
说着,才问一旁萨仁:“可敦,你说是不是?”
姜琴又忙帮可敦接了话,“大汗,大汗莫怪可敦。都是姜琴多嘴了…”
“嗯…你是挺多嘴。”
“倒是深怕我不知道,宋儿今日从军营带了兵回来。”
姜琴退后两步,跪去了地上,“姜琴知错了,大汗。”
阿布尔汗起了身,“既然多嘴,那便该掌嘴。”说完,吩咐了一旁仆子道,“姜琴嬷嬷在可敦身边伺候,却不知道自制,谣言惑众,掌嘴三十,以示警告。”
仆子领了命,便小跑了出去。阿布尔汗径直出了帐子。才又有三个仆子进来,将姜琴拖了出去。可敦忙起身,跟了出来帐子,看得阿布尔汗远去背影,身后响起来巴掌和姜琴的喊声。手中捏紧成了拳头,却不好当众发怒,只好愤愤转身回去了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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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宋儿回来军营,已是傍晚。蒙哥儿今日操练回得早,早在军营外等着。分明只是让她去探探克烈王妃,她却耽搁了整日,等得他几分心焦。见她马上下来,蒙哥儿忙来扶着。“怎的去了整日?”
凌宋儿这些日子在军营,到是养了身上正气,精神足了,答话也爽利了几分,“跟乌云琪一道儿又去探了探乌兰和牧仁,被留着吃了午饭。然后…打了几圈马吊…”
“……”他无奈一笑,牵着人往帐子里去,只做寻常问她,“赢了输了?”
“自然是赢了!”她颇有几分小骄傲,“马吊我可没输给过大蒙的人。也就你赢过我一回!”
“行。”蒙哥儿笑着,“买笋干儿的人回来了,还有你们木南的腊猪肉。鲤鱼不好买,只有鲢鱼。叶婆婆也请来了,给将士们加了两道儿菜。我们也饱饱口福。”
那多一旁听着,小声嘟囔,“这儿哪儿是你俩饱将士们的口福?分明是将士们饱公主的口服。”
“腊猪肉?”凌宋儿听得口水都直往肚子里咽。“可是用笋干儿炒腊猪肉?那可真真是好吃的!”说着走快了脚步,拉着蒙哥儿直往帐子里头去。
方才进来,便闻见腊肉香气。猪肉用柴火熏熟的,和风干牛羊肉的香气不可同日而语。凌宋儿忙坐来案前,等来蒙哥儿入座,才一道儿拿起来碗筷。兀自夹了筷腊肉先放去蒙哥儿碗里,方才自己开动了起来。
笋干爽口,腊肉肥中带瘦。一口下去,唤醒味蕾。差些泪目,“出来木南,便再没吃到过笋干儿腊肉了…”
“这豆酱蒸鲶鱼也是好味道!叶婆婆的手艺真好。”
蒙哥儿笑了笑,一旁闷声吃饭,腊肉夹了一片又一片。三碗米饭吃干,见得碗里却只剩最后一块腊肉。只好夹去了凌宋儿碗里。
凌宋儿却吃得几分腻了。只咬着将瘦肉吃完,又把肥肉扔去他碗里。蒙哥儿只照单收了,一口放到嘴里。
放了筷子,凌宋儿却不觉打了个饱嗝儿,摸了摸肚子,鼓得很…只好拉着蒙哥儿起身,“我们出去走走,我得消消食。”
听他答了声“好”,手便被他一把扣住,又被他牵着出了帐子,走去军营外头,散步。
夜幕方降,还有微光,草木之中,似有鹰鸣。二人寻着军营边上走,也有火光照亮。
凌宋儿这才找着了机会,问问他。
“我今日才听乌云琪说,你十岁来汗营,原是逃难来的。”
“嗯,先是博金河救我,后来,又得了姨娘收留我。”
“那你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她小心试探着。
蒙哥儿却是点头,“一起学搏克,一起学射箭,一起捉夜莺…好事坏事,都是一起。”
“不对…”凌宋儿听得搏克二字,便知道他答成了博金河。“我是问,你和乌云琪,可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蒙哥儿这才顿足,拉着她手道,“自然也是的。”
他说着却是叹了口气,“说来还是我连累娜布其和乌云琪。我来之前,并未有内外族人之分。可敦也对此毫不戒备,她是为了排除我对达达尔的威胁。”
凌宋儿却道,“乌云琪福泽绵长,是个好姑娘…”
“还是敖敦大萨满亲点的人。”
“嗯。”蒙哥儿叹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却问:“你隔日可会去达达尔的翎羽大婚?”
“不去了,到底可敦和达达尔都不愿见我。不免大喜的日子还徒惹他们不高兴。”说完,继续拉着她散步。
“可若乌云琪要嫁给达达尔,怎么办?”
蒙哥儿回头过来,“乌云琪要嫁达达尔?”
“什么时候的事?”
☆、巫山云(一更)
“我今日去探望阿拉坦和孩子, 见着姜琴嬷嬷给乌云琪送了翎羽来。”凌宋儿将家宴之后可敦对乌云琪无事殷勤的话,再说了一遍给他听。
“你也知道达达尔是什么样的人,乌云琪若真嫁给他, 也不知会遭什么罪。”
蒙哥儿却是扶着她后背, “你悠着心思。乌云琪自己呢?她怎么说?”
凌宋儿望着他模样, “你可是还不知道。后日就是翎羽大婚,可草原上部族没来几家人肯嫁。唯独那青茶部族送了个次女过来。乌云琪也不是眼瞎的, 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对他有心思?”
草原上忽的起了风, 蒙哥儿边听她说着,边将人往怀里捂,“可敦送了翎羽,是让她去翎羽大婚的意思?”
说着将人扶着往帐子里去,“起风了,容易着凉, 回吧。”
“嗯。”凌宋儿点着头,随他一道儿往帐子里走, “我觉着, 你后日还是要去一去的, 好给她撑腰。不莫她独自一人对着可敦和达达尔, 被情势所逼, 挺不过去真嫁了, 日后还得日日对着依吉。”
“那,也行…”
凌宋儿听得他应了,才抿嘴淡淡舒了口气。回来帐子, 被他拉来案前坐下。又见他去一旁书架上拿了药瓶子过来,要给她上药。
这几日她勤力得很,白日里蒙哥儿军务繁忙,却寻了本匕首招式的武书给她。她依着图谱练得手上都起了水泡。昨日刚被他挑破了,今日便再来上药。
军营里住了几日,到底底气儿足了些。当着他拨开那皮肉,往里头撒药粉,她也没吭声。只定定咬着下唇。蒙哥儿上好了药,边盖着药粉盖子,扫见她脸上神色,忍痛得辛苦。只凑来她唇边,亲了亲。才起身出去打水来,给她梳洗。
将士们次日还要早起晨练,军营里自也歇息得早。二人也早早入了榻。十余日来,蒙哥儿只担心她那日心中阴影未去,却也不大敢碰她,只隔着被褥护着她睡,好让她心安。
凌宋儿今日却是不同往常,往他身边钻了钻,凑来他胸前,轻咬了一口他的下巴,随即埋头进了他怀里,手在他胸前挠得细细碎碎…
蒙哥儿心口痒得难耐,拧眉半撑起头来,“怎的不睡?”
凌宋儿抬眸,却望见他眼中星火,“成亲许久了,我们是不是还有些事情未做的?”
蒙哥儿哼声,笑了出来,一把将她扣紧在怀里,她那不安分的小手也被他一把捉了去,“你想做什么?”
“我…”这哪儿能她来开口…“不想什么,想…睡觉…”
蒙哥儿这才躺回去枕上,“那就睡觉。明日早起练兵完,随我回去汗营。我要去拜访父汗老臣,正好留在汗营过一夜,后日也好如你所说,去达达尔的婚宴。”
“嗯,我也好些日子没见芷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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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蒙哥儿早起练兵,二人军中用过早膳,才一道儿从军营骑马出来,回去汗营。那多给的那十余人分队,仍跟在凌宋儿身后,算成了她的私卫。
蒙哥儿先将她送来自家营帐。吉仁泰正在帐子外头候着。见得凌宋儿回来,领着儿子塔桑,又带着一行家仆作礼。
“公主回家,我等已然重新部署了防护。”吉仁泰这才指了指营帐周边,果真都竖起来了栅栏和铁刺。“我等已将赫尔真家宅圈地守护。日后定不准贼人伤公主一分一毫。”
凌宋儿知道他们心意,抬手让吉仁泰带着大家起了身,“多谢吉仁泰了,也辛苦大家。今日之功劳,赫尔真自会有赏。”
蒙哥儿未说话,只在身后听她赏赐家奴,对大家点了点头,算是给她撑腰。到底是他家中女主人,颇有了几分气势。将她送进来帐子,他没多作停留,便只带着两名亲信去拜访阿布尔汗的老臣了。
芷秋一旁给凌宋儿摆好了一道金骏眉,放来案上,才护来主子身边。凌宋儿却见得,帐子里的摆设全换了位置。
床榻被他们搬去了最后头,还隔了一道儿屏风。屏风前才是案台,一侧是蒙哥儿的书架,另一侧是她的绣架。虎皮榻自在旁边,若看书绣画累了才好休息。
墙上鹿头和弓箭却全被取了,凌宋儿直问了芷秋,“那鹿头和弓箭呢?”
芷秋作答:“他们觉着公主不喜那些东西,全取下来,放进箱子里藏着了。”
凌宋儿却道,“都拿出来挂好。”
“家中可还有其他凶狠的东西,钉在墙上,好提正气。”
“这…”芷秋几分惊异,“主儿起先可不是最怕那些凶气的东西么?”
凌宋儿却叹气淡淡道,“什么东西,都不及人心可怕。”
“凶气反倒能震慑人心。”
芷秋这才一揖,出门与吉仁泰传话去了。
等家仆进来,将鹿头、弓箭都重新挂去墙上。吉仁泰又寻来一副萨满之眼的画像,“听闻公主要凶气的东西。草原之人,皆敬畏萨满,不如,将这画像挂在帐子里。日后若有贼人进来,也该要有几分忌惮之心。”
凌宋儿点头,“吉仁泰真是好主意,那便正挂在屏风上。好打眼。”
吉仁泰依着吩咐办好了。凌宋儿才算是折腾着松了口气。来案台前坐着,喝了口茶。芷秋见得她心情轻松几分,才好凑来旁边,“公主那日说要沐浴的,可卡先生帮你寻来了浴桶。今日夜里,让他们烧水,公主可享享热水浴。”
凌宋儿这方才高兴着几分,“可真是?”
“嗯。”芷秋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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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入了夜,蒙哥儿才从帐外回来。方才走到外帐,便闻见家中香气。想来婚后那日带着她去青茶集市,她好似买过西域的香料,该就是这个味道…
撩开帐帘,见得家中摆设已然换了位置。屏风后头,传来阵阵水声。芷秋正小声说话,“主儿,水有些凉了。芷秋给你再去添些热水来。”
“嗯…”凌宋儿轻叹答应。
蒙哥儿却见得芷秋挽着袖口,提着水壶从屏风后头绕来,见得他回来,芷秋才顿足作礼,“赫尔真回来了?”
凌宋儿屏风后听得一惊,忙寻着衣物。
蒙哥儿却问道,“她可是在泡浴?”
“主儿那日说想要洗浴,芷秋方才跟可卡先生说了。可卡先生便寻着了这大浴桶回来。日后主儿用起来也方便。”
芷秋说着,望了一眼蒙哥儿的脸色,淡淡笑了笑,“主儿在木南的时候,两日便要泡一次澡的…”
蒙哥儿这才点头,“那快去添热水,别凉着她了。”
芷秋作揖出了帐子。蒙哥儿在在屏风前背手顿足,听闻她在里头似是动静大着,他只道,“不急着,你自慢慢再享会儿。”他说着,屏风前坐下,抬手捉起来桌上那本兵书,扫了两行字,全没入得了心,这帐中香气实在让人心气难平。
凌宋儿知道他在外头,自收敛了些,却也不大敢发出来水声。虽是日日躺在一张榻上睡觉,可也是隔着被褥和衣物,今日这般隔着一张薄薄的屏障,总觉不妥,不觉脸上已经滚烫。
蒙哥儿却起了身,“我自出去走走,等你洗好再回来。”
“好…”
听得她在屏障后头答了话,蒙哥儿这才出了门去。
芷秋提着热水回来,却不见了蒙哥儿的身影,只寻来屏障后头,给凌宋儿添着热水,又问着,“公主,赫尔真怎的回来又走了?”
凌宋儿却扭捏着,“他在这儿我倒是不自在,不莫等洗好了,再回来更好。”
芷秋拉小了声响,试探着:“还以为公主搬去军营,好事该已经办了?怎的你们二人都还这般变扭。”
凌宋儿一把弹着水到她脸上,笑着斥责:“你可长了多少心眼儿了?要你管得多?”
“不敢了,公主!”芷秋忙在挽起的袖口上擦了一把脸,“芷秋哪儿敢管公主的事儿?我错了…”
凌宋儿叹气回来,“这还差不多。”
蒙哥儿帐子外回来的时候,见得她已经在妆台前梳头。头发还湿着,芷秋正给她打着小扇,等着慢慢干。浴桶早被仆子们清理了出去,帐里却依然香气逼人。蒙哥儿悄声走来那人身后,从芷秋手里接过来团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