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之前,她却是不怎么下过厨房的人。全是因他受了伤,这段时日,才跟着芷秋一道儿学着做菜。那鸡本生得肥美,便也不用多用什么作料。只两块姜片一炒,去了腥味儿,再放一瓢水炖上半个时辰,出锅香味浓郁,又锁着精华,想想吃了他的伤口该好得飞快!
凌宋儿忙完,已然到了傍晚,这才端着鸡汤、小菜和一锅米饭,回来蒙哥儿的屋子,打算和他一道儿用膳的。走到门口,却见得屋门敞开,她倒是没多顾虑,想来不莫是那多或博金河来探他,忘了关门。
她直走进去,口中念念有词:“给你做了好吃的…”话没完,却生生怔在原地。
眼前案上已然摆了一只全鸡,四样儿小菜,还有米饭。萨日朗一旁跪落榻前,手中捧着他的书,凑着他面前,垂眸而笑…他在身在榻上却凑来榻边,二人该正在亲昵…
她忽的顿了足,低眸下来,不想再看。忙转身出去门外。想来手中餐食已然了无味道,只蹲身下来置于墙角。随之快步往院子外头去。
博金河正从外回来,本是来找赫尔真商议事情的。见得凌宋儿走得急,拉也没拉的住,“公主,这是去哪儿?”喊也不答应。
蒙哥儿顿觉不安,一把掀开被褥起了身。兀自捂着胸口,直追了出来。见着墙角鸡汤小菜,心口钝痛。忙要追出去,却被博金河拉了拉,“诶,怎么了?这是?”
他只问:“人呢?”
博金河指了指背后,“出去院子了。吵架了?”
蒙哥儿来不及答,只忙跟了出去。院子外头长长走廊花园,却不见了她踪迹。“宋儿?”他边喊着人,便寻着。绕过长廊花园,却依然不见人。走去佛殿墙角,却忽的听到她的咳嗽声,这才忙折了回来。
人蹲在墙角,帕子捂嘴正咳嗽。他心口碎碎,忙蹲身下来扶她。“怎的走得这么急?”见她喘急,又问,“你可还好?”
她只点头,“嗯…还好…”说着,望着他笑了笑。蒙哥儿却忽觉她面色不妥,苍白了许多。
“原该是你不喜欢乌云琪,可若你要纳妾,也无妨的。”
他拧眉,想来达达尔翎羽大婚那日的事情,依旧几分置气,“我纳什么妾?”他那时说她凉薄,此时却再不敢用这个词了。她这一行男装来军营,生死与他相随,凉薄两字太轻,她心思却太沉…
见她又捂嘴咳嗽着,他忙给她顺着后背。“你可是误会我和萨日朗?”话没完,见她匆忙收了手帕。他忽的瞄见手帕上的颜色,那血色打眼。他忙一把捉住,方才摊开来她手中帕子,里头竟真是血。
“宋儿?”他捂着她一双肩头,却只见她眼眸失色,头正昏去一旁。他忙将她捂进来自己怀里。“萨日朗只是做了晚膳送来,又恰巧帮我拾书,你到底胡乱想了些什么?”
凌宋儿昏昏沉沉,耳朵却是灵光几许的。倒在他怀里,却忽觉身子一轻,该是被他抱了起来。“放…放我下来…你伤还没好。”
他却定定道,“你我还抱得起。”
博金河等在院子门口,见得蒙哥儿自抱着人回来,忙来劝着,“你这是做什么?伤还没好,又动气力?”
他却拧眉回话道:“她方才咳血,你快去找恩和来。”
“…咳血?”博金河亦是被赫尔真神情吓到几分。“行,我这就去。”
蒙哥儿只将人抱来榻上,见得萨日朗还在房中候着,忙吩咐着,“你先出去。”
萨日朗看得不甚明白,只忙一揖,听着蒙哥儿吩咐出了屋子,又回身将门带好了。
凌宋儿被他捂着怀里,气息还有些不大顺畅。想咳嗽,却是已经没了气力。话也不想多说,只背后心口位置有些作痛。
“哪里不舒服?都跟我说说?”蒙哥儿顾着她身子,却不想让她躺下,唯有亲自抱着方才心安。
博金河带着恩和进来。
恩和见得凌宋儿这般模样,忙拿出来脉诊请脉。蒙哥儿看她气息不顺,忙给她揉着后背。揉的恰巧是那处疼的地方,她几分舒缓,方才哼哼作响,往他怀里再钻了钻。
恩和看了半晌,方才道,“白日里说过的,公主该是这段日子积劳忧心。方才又伤了情致,肝火上腻。才有咳血。”
“怎么办?”蒙哥儿问的着紧。
恩和忙接话,“还是吃药吧。我这就给公主去煮药。”
☆、
待恩和出去了, 蒙哥儿才将她放回床上。捂着被褥,看好。却是细声责备:
“你吃个醋也不挑?萨日朗本就是赐给我的,若真要有什么, 我还需等到今时今日不成?”
她嗓子里还冒着一把虚火, 只答得弱弱, “我哪儿吃醋了?许你纳妾也不行?”
“闭嘴!”他话声虽小,语气却斥责得厉害, “我紧着出征前, 上关山猎了狼王,那帐上狼头可算是白挂了?”
“你一门心思怎总想着给我娶个妾室?”
“我赫尔真不纳妾,此生只你一个。”
“我若是比你早死,总该找个人陪着你的。”她说完咳嗽。却见得蒙哥儿拧眉,“你这般咒自己可是要让我难受?”说着,起身去给她端了茶水来。扶着她靠来自己膝上, 又送着热水到她嘴边。
凌宋儿方才觉着说得多了无益。靠在他身边,喝了口水, 身子暖了些, 眼皮便开始打架。“我乏得很…借来你枕头睡会儿…”
蒙哥儿只闷声叹气, 扶着她方才躺好, 便见她合了眼, 蹙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该是睡了。
这一觉下去,如漫漫长夜。
她梦中回了草原,夏日过去, 草叶儿都黄了,后来下了雪,雪过春来,花开花又落,四季三餐,她和蒙哥儿恩爱如一。可三年过去,她该是得了场大病,床榻前和他分离,却见他一夜白了鬓发,苍桑如老翁…
她合眼之前,却只觉得心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再睁眼的时候,天竟是已经亮了。她不知何时被抱去了床里,蒙哥儿平躺在她旁边,她手被他牵着,十指相扣。她动了动,想起身又怕吵着他。只好又收了动作,悄声翻身侧躺,望着他鬓角须发,山眉厚骨。看得入了神,手指在他峻朗鼻梁上点过。却是被他一把捉了下来,捂着放到他胸口。
他这才微微睁眼,侧过脸来,见她脸色早已绯红。却觉着几分心甜,“醒了?”
“嗯。”她轻声答着。
蒙哥儿却是鼓舞了般,忽的坐起,又翻身附来她身上。
她几分着紧他的伤口,“伤还没好,你这么大动作做什么?”
蒙哥儿却未答话,只撑着床榻,俯身下来,亲吻如星辰坠落她脖颈之间,点点灼热着她肌肤,传着那股情份进了她心里。她忽听着他呼吸开始喘急,该是动了情,却忙推着他肩头,劝了劝,“你还没好,我也没好。这般太伤身子了。”
话没完,双唇便又沦为失地,被他寻着舌尖攻城略地。他话语声混混敦敦,在喉咙里打转:“我好了…”
“……”她被惹得说话都难,只急喘着,断断续续跟他执拧了几分,“我…我还没好。还有…我怕疼…”
他动作这才停了下来,望着榻上的人,目光垂落在她剔透锁骨上,喉结滚动,嘴角勾了一勾,“恩和交代过,你这几日都得卧床,岂不是正好?”话完,便又寻着那些可恨可爱之处,一一吻落下去。
“你…”她恨痒难耐,弱弱埋怨着,“你怎么这样啊?!”
屋外香气香溢,该是雨后槐树都开了花。几朵打落窗口,混着泥土气息。腥味儿掺着花香,萦绕床头。
蒙哥儿却是顾着她身子的,没敢多难为于她,只点水而过,草草了事。却是那片温软,到底让人心疼。事后只将她放好,又捂严了被褥,抱着紧了紧片刻,方才自己起了身。
“芷秋该在外头。”他边说着边拢了拢衣襟,又给自己披了件外衫,“我让她打水进来,给你梳洗。”
她还羞赧着,半张脸埋在被褥里,轻轻点了点头,“好。”
“我想吃阳春面,你问问她。”
听得她有胃口想吃东西,他也舒心了些,抿嘴俯身来她额间轻吻。随后扶着自己胸口,出了门去。
外头却没见着芷秋的影子,蒙哥儿只好唤了个士卒来,吩咐打热水来。可她又想吃阳春面,到底军中士卒都是粗人,哪里知道江南味道如何做。只好再让人去将芷秋找来。
二人梳洗好,方才见得芷秋匆匆门外进来,见着凌宋儿躺在床榻上,还半捂着被褥。芷秋忙走来跟前一揖,“芷秋来得迟了,让主儿等久了。”
凌宋儿却见她神色几分慌张。到底是相处了十余年的丫鬟,有心事了,她一看便知。却碍着蒙哥儿在旁边,没打算开口问。只是一半埋怨一半笑着:“是等得久了。想吃阳春面了,你可还记得做?”
芷秋方才还在着紧着,不莫被凌宋儿看出来什么异样。听得她只是叫阳春面吃,心里不觉松了口气。“昨日在厨房里见着了猪油,我这就去给主儿做来。”
等人退了下去,蒙哥儿才寻来件衣衫,给她披好。“一会儿恩和该要来送药。今日便不要下床榻了。让你也知道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
“……说得好似为难你了。”
整整一日,凌宋儿果真是没得机会下榻。面汤由得蒙哥儿端着榻前喂着。洗漱茶水,也由得芷秋一旁伺候。闲下来了,便揪着他袖口,一道儿看兵书。见得屋子里放着把琴,本想下床抚琴给他听听,却也不让。
凌宋儿这才觉着,关在房中养病。却是为难着他了,她竟然有几分感同身受。
入了夜,得来欢喜之人就在身边,二人便也睡得早。凌宋儿寻得他的气息暖着床,心间唯剩几分温软,昨日梦中那些忧愁便一时也烟消云散。
次日晨起,被褥旁边却空空荡荡,屋子里也不见了他人。凌宋儿忙下了床榻,自随手拿了件他的厚衣披着,出来院子里寻他。见得他在院子里挥拳练功,她心头一紧,喊了声他。“蒙郎。”
听得她起身来寻,蒙哥儿忙收了功,过来扶着她。“你出来做什么?清晨露水重,回吧。”
“恩和说了,近三月都不能用武力的。”她只絮絮叨叨,又道,“你若再伤了,我又日日里心累,可也好不了了。”
蒙哥儿叹气笑着,“不过是强身健体的气功。并不动用气力,我自是有分寸的。多活动活动,才该要好的快。不然身子得僵了…”
扶着人回来案前坐下,蒙哥儿才仔细看了看她脸色,“精神些了,可还咳嗽?”
凌宋儿捂了捂心口,“好多了。”
“吃过早饭,我打算去城外河边转转。好些日子没见着那多哲言,该要去给他们定定军心。”他边说着,边抬手给她沏茶,“你且在榻上再躺一日,等我回来,找恩和来给你请脉。”
她却恨恨望着他,“明明还有伤,你乱走什么?恩和本也是交代过的…”话没完,唇瓣儿却被他咬住了,腰身也被他掐着动弹不得,由得他索取来一番,方才被放了开来。
“恩和说,走动无妨。”他意犹未尽,又轻点了下她唇瓣儿。“令公在我们手上,西夏人不敢乱动。加上,博金河试探过,那李执根本无心救令公,不过是奉西夏王旨意办事。已经让人将令公亲笔书信送回去中兴府了。”
“你大可放心了。”
听得他话说得如此周全,凌宋儿方才松了口气,倒也算是应允了,“那你早些回来。”
“好…”
芷秋送了两碗面来,二人吃下了。蒙哥儿便换了身衣衫要出门。临行,凌宋儿给他剃了剃须发,到底是去振军心的,不能让他太粗放了。
蒙哥儿临行前,却将她抱回来床榻上,捂好了被褥交代着,“好生休息。”
她虽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不情愿的。昨日是有他作陪,时日方才打发得快。等着他出去了,她才从榻上下来。该要让芷秋端上一杯金骏眉来。
出来门外,却不见芷秋候着,只好问了问一旁把手的士卒。
那士卒却道,“方才看着芷秋姑娘往玉竹院去了。”
“玉竹院?”凌宋儿几分迟疑,玉竹院不是关押令公的地方么?想来昨日芷秋便几分不对,凌宋儿去了趟玉竹院。却正巧见着芷秋端着一碗面,往令公屋子里去。
虽是关押,可蒙哥儿下令,不准亏待令公。是以屋门都开得敞亮。看守的士卒见得芷秋是来伺候吃食,也并未拦着。凌宋儿跟到门口,微微跟士卒示意,没发出声响。方才听得二人在屋中说话。
芷秋做来的是江南阳春面,令公却是西夏人,却是难得吃到这般味道,多有夸赞。芷秋却是一旁又送上金疮药粉,令公点头作谢,却让她入座,陪着他一道儿吃面。
凌宋儿看得几分心惊,没敢打扰二人,只淡淡走开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方才吩咐了士卒。若见着芷秋回来,便让芷秋来屋子里找她。
直到午时要伺候吃食的时候,芷秋才端着食盘从外头进来。蒙哥儿没回,倒也正好,不碍着主仆二人说话。
菜端上来案上,鸭肉和鱼,还有一叠儿炒白菜。凌宋儿自端起来那碗米饭,见得芷秋放下盘子便往外头走,忙问起了话来,“那山鬼令公的伤势可好全了?”
芷秋面上波澜不惊,对凌宋儿一揖道,“该是好多了。早几日,芷秋依着主儿的吩咐,送了鸡汤过去。这阵子,恩和也看得勤快。”
“嗯,那就好。”
凌宋儿夹了小筷子鱼肉放到嘴里,目光只落在自己碗里米饭上,却道,“他可是对你挺好?”
芷秋这才听出来不对,忙一把跪落下来她面前,“主儿可是都知道了?”
“芷秋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