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里早就升了炭火,几分暖意。凌宋儿直被他抱着回来了床榻上,取了鞋袜,又散了肩头的厚斗篷。她却是想起来方才在城门口听到的动静,问起来他,“博金河急着赶回去汗营,家中可是出事了?”
蒙哥儿听她提起来,却是叹气,“你可还记得阿尔斯?”
“嗯,那个粮草部什长。做事情,挑挑拣拣,避重就轻。因得非礼了萨日朗,你还打过他一回的。”
蒙哥儿道,“他死了。”
“死了?”她忽觉得脊背后头几分寒凉,“可那日我在青茶还见他好好的骑马?怎的会忽的死了?”
“你莫急。”蒙哥儿捂了捂她的手,“博金河也是方才收到蓝石的家书。说是,早前旧伤发,引来了伤风。”
凌宋儿忧心道:“我记得那日在青茶,蓝石大人看这外孙极重,该不会因得此事,牵连着与你的关系?”
“可莫要拖累了博金河也与你生了间隙才好…”
蒙哥儿点头:“我看他,确也是心急着回去。”
“只这些事情,由不得而我们,生老病死,长生天要收人走了自有长生天的打算。”
正说着,落落带了恩和进来。恩和忙对着二人拱手一拜,话语中几分欣喜,“公主回来了。”
“赫尔真得来夫妻团聚,真是喜事。”
蒙哥儿直起了身,给恩和让了位置,“这些客道儿话晚点儿说,你且帮她看看脉象。一路上颠簸着,她又只嗜睡,也不知道伤到了孩子没有。”
落落帮着搬着圆椅去了床榻边。恩和坐了下来,方才开始给凌宋儿探着脉象。
屋子里炭火熏得暖,凌宋儿有些冒汗,直将被褥掀了掀。又觉得心口几分发闷,捂着起来。蒙哥儿见着她这些小动作,忙吩咐着落落,窗户口子打开一道儿,好透透气儿。夜里还没吃下什么东西,去煮碗阳春面来。
半晌,恩和方才起身。
“赫尔真,公主脉象尚且平安。只是身子有些虚了。”
“是药三分毒,恩和还是用药膳给公主调理。这庆北城也定了,就不用道出周转奔波了。该好生养着。”
蒙哥儿点头。“方才路上便是这么说着的。恩和你尽管想着她的身子,药材若没有了,我让人从漠北上买来。”
“这倒是不用。”恩和听得几分笑嘻嘻,“全靠着庆北城鸡鸭鱼肉便好。这些东西性子平和,吃了,养胎。”
送了恩和出去,落落又端着两碗阳春面回来。凌宋儿被他扶着下来用膳,两三个月,却正是没什么胃口的时候,吃下两口,便觉着饱了。只好一旁看着他大口囫囵,又将自己碗里没吃完的,送去了他跟前儿。蒙哥儿自是望了望她,“你可真吃饱了?”
“嗯,胃口不好。吃不下了。”
见的他先拧了拧眉,“你可有想吃的,明日吩咐落落去告诉厨房便好。”
“嗯。”她答应着,方才见得他筷子伸去了方才自己的碗里,嗦起面条来。她又问着,“明日可该是我一个人在府上?你要去哪儿?”
“如今拿下来庆北城,再隔着七十里路便是北平了。自当乘胜追击。”
凌宋儿这才几分不愿,“不是说好了,让我在这里好生休养。你怎的又要出征?”
“还以为你说的好生休养,该是要陪陪我的?”
他只放下来筷子,捂着她的手来,“没那么快。只是,部署和军机计划得要早做。博金河又不在了,只好跟哲言和昂沁说说。”
她这才松了口气,“这倒是还好。”
吃过了东西,蒙哥儿直扶着她回来床上早早入睡。次日凌宋儿醒来,床榻边上却早就空了凉了。落落边伺候着梳洗,边传了话,“赫尔真让我告诉公主,他和副将们商讨军情,就在前院的。好让公主心安。”
用了早膳,却是轻鹤从外头进来。昨日她跟着车队一道儿进了城,只是马车里的位置被蒙哥儿占了,她自跟了后头的马车。今日一早,醒来便寻来凌宋儿这里。问问凌宋儿身子,又笑了笑,“昨日夜里,我便去逛过这庆北城拉。”
“外头那间严华寺可是出了名的香火旺。今日又是初一,不过…公主现在也该不好往外走。我还是一个人去看看!”
凌宋儿想来,“我自是不大方便。该还得好好养几日,才好往外头探探。你先去玩儿吧。”
轻鹤口上说的好,脸上却是不大乐意的模样。“哎,真可惜。怪就怪我在这儿没个别的伴儿。如果合别哥在,还能拉着那条死马一起的…”
话方才出口,轻鹤便忙捂住了嘴。“呸,他那样的人,最好别再出现,再出现了,我定要问问把我们仍在安阳药铺以后,他自个儿去了哪里了。”
凌宋儿想来也觉着不甚稳妥,“说来你若真在庆北城里见着了他,该要带他回来,亲自跟赫尔真解释的好。”
“不莫…延误了军机。”
☆、
听凌宋儿这么说着, 轻鹤应承了下来,“那公主,我便出去逛逛了。若遇着好吃的, 我买回来给你, 和你肚子里的小赫尔真!”
凌宋儿自送了她出去, 寻得今日天气好,却是几分叹气。初一庙里、街上人多, 她出府不便, 也只好让落落陪着,在城守院子里头走走。
城守院子狭长形状,自后院去前院,中间却是隔着长廊和小池。冬日暖阳,晒得人身上舒服,花园里还有些许雪色, 盖着草地和松柏,透出些许绿意。凌宋儿身披着白色厚织的羊绒斗篷, 手里捧着个蒙哥儿寻来的暖炉。花园里坐了会儿, 却听得一旁有人声。
见得那多高大的背影, 正要去招呼着的, 侧着脸过来, 却见得那多身后萨日朗。正往他手中递着装着糕点的食盘, 见得凌宋儿看了过来,萨日朗忙着做躲,脸上那道刀疤已是淡了许多, 双颊却是一片绯红。
那多忙对着凌宋儿一拜,“公主。”
说着,摊了摊手中的糕点,“客堂里将军们饿了,我来让厨娘准备些吃食。”
萨日朗对着凌宋儿一揖,方才急着退了下去。凌宋儿却是走来那多身边,望着他手中三盘食碟子,“该若是真喜欢人家?就和赫尔真开口。”
“你也年过二十了,娶妻是应当的,总不该为了战事耽误了。”
那多听着,呵呵笑着,“那个…我正准备和赫尔真说呢。还未来得及。公主昨日方才回来,身子可还好?”他自说着,边往前院的方向去。凌宋儿脚步迟缓,“今日已然好些了。你且去吧,我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行。”那多说着,高大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凌宋儿却自感叹着对一旁落落道,“萨日朗那时候美艳惊人,不想得了脸上的伤疤,方才寻来的真心人疼。”
落落似懂非懂,一旁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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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的时候,蒙哥儿忙着没回。凌宋儿自在屋子里用过了膳,方才见得那多过来通传。
“公主,赫尔真在客堂里,想让你过去一趟。”
她方才准备午睡的,困倦得几分听不起来兴致,“他自忙着他的公事,找我做什么。我乏得很…”
那多方才解释着,“轻鹤方才带了合别哥回来了。赫尔真说,想让你亲自去问问话。”
凌宋儿这才醒了几分,由得落落伺候着,换好了衣衫,又捧着暖炉出了门去。
“是轻鹤带着他回来的?还是他自己回来的?”边随着那多走着,凌宋儿边一旁问着。
那多步子快,见得她几分跟不上,方才缓了缓,“该是轻鹤今日去了庙里,说是,在庙外见着了,死活拉着他回来的。”
凌宋儿叹气,“也不知他是怎么回事,问问再说。”
客堂里,蒙哥儿协着昂沁、哲言上座。合别哥和轻鹤却立在堂前。见得那多带着凌宋儿进来,蒙哥儿忙起身来扶着人,迎着她去了自己身边的主位上坐下。又指了指堂前合别哥。“你自落难安阳的时候,该是他失了职。人也不见了大半个月,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且自己问问的好。”
凌宋儿却先吩咐着一旁落落,“出来得急,我渴了。去倒碗热水来,不必放茶叶了。”
落落听着,直去办了。
凌宋儿方才对堂前人开口问着,“你那日虽是走开了,可我和轻鹤被小世子拿走,安阳城里,该是都知道。本以为你该是等在安阳城里伺机而动,可直到渭水决堤,安阳城百姓随着小世子上了千重山,我们也没寻着你的影子?”
“你且说说来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了,若是合情合理,我和赫尔真到也不会计较。”
合别哥一身衣物干干净净,白面如斯,和半月前无异。只对着蒙哥儿和凌宋儿拱手一拜,道,“那日公主和轻鹤落入小世子手中,我的确是知道的。只是想来我一人形单影薄。便出来了安阳城,去找赫尔真报信。谁知路上遇冰雹,大雨,耽搁了。走到山路一半,又听闻安阳城决堤,公主定是随着小世子该出了城,我便又折回去想看看口否有合适的机会。”
“辗转些许日子,却是没赶得上赫尔真快。到了千重山,却又听闻公主已经被赫尔真接走。后来庆北城破,我方才赶了过来,想要和你们会和。”
凌宋儿听完,落落自送了碗热清水来。凌宋儿端来嘴边抿了小口,又望了望一旁蒙哥儿,“听起来。却是没什么大碍。你觉得呢?”
蒙哥儿背手起了身,“这么说来,倒也合情合理。”
一旁昂沁却也道,“虽听起来是无过,可丢了家眷,军情迟缓。到底还是有失职之嫌。赫尔真若要罚,我为人师傅,也不会阻拦着的。”
蒙哥儿长舒了口气,“方才拿下来庆北城,马上就要围攻北平,剿了金人的老巢,还是用人的时候。这次便先算了,你且留着军中,过几日还有用处。”
合别哥这便上前做了礼仪。回头来,却看了看一旁轻鹤,小声问着,“你早日身上的伤可好了?”
轻鹤几分不屑,怎没打算理会。“好不好,和你什么关系。”
凌宋儿只起了身来,“你们还得议事,我和轻鹤便不打扰了。”说着,望着蒙哥儿,“我还午后食困,回去午睡了。”
蒙哥儿扶着她送出来了客堂,“你先回去,我自夜里,陪你一道儿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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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他要回屋子用晚膳,凌宋儿一早让落落去吩咐了厨房,寻些羊肉烤来吃。又点了一道儿荷叶百香鸡,是她自己喜欢的。
冬日里天色按得早,蒙哥儿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点了三盏灯火。见得凌宋儿正坐在案前等着他,桌上还沏了三杯小酒。他几分暖心,走来她身边坐下。捂上来她的手背,“等得可久了?你饿了,便该先吃。莫饿着了孩子。”
她眉眼弯弯,惬意。“我下午自是用过了糕点的,可等不得你回来。”
听着她这么说,他方才安了安心。“那便好。”说着抬手拿了筷子,看了看桌上的菜,“竟是有烤羊肉的?”
“嗯。方才吩咐着萨日朗做的,本来府里是没得的,人家辛辛苦苦去集市上给你买来了。”凌宋儿说着,看了看他的脸色。
蒙哥儿只点点头,“辛苦了。你帮我谢她一回。”
凌宋儿抿嘴笑着,“那自也该由得那多去道谢。该是有得事情要求你,方才如此卖力的。”
“求我什么?”蒙哥儿抬眼看着她,几分不解。
方才又听得有人推门进来。
那多自拉着萨日朗,从门外进来,见得赫尔真,那多几声憨笑。“赫尔真,是我有事情求你。”
蒙哥儿见得二人神态暧暧,猜得到几分。“还以为我家副将铁汉铮铮,怎的,终是绕进温柔乡了?”
“还没有!”那多抬高了几分声调,震得屋子里的帐子都动了动。“这只是来求赫尔真,替我们做个证。我想娶萨日朗为妻子。”
凌宋儿一旁拉了拉蒙哥儿的手,悄声绕去他耳边说话。“只怕你觉得,萨日朗身份不好,不许这婚事。”
蒙哥儿脸色肃然,没顾着那多,却是看向一旁的萨日朗,“你可要嫁他?”
萨日朗面上羞涩,却是点了点头。“嗯…”
蒙哥儿却问:“他夜里呼噜声如雷响,一人吃三人份,手大脚大,一件衣服做两人的布料。糙起来,半年不用洗回澡。你看上了他什么了?”
凌宋儿一旁听得捂嘴笑着,那多也被说得不大好意思,捉着鬓角头发,挠心。却望着一旁萨日朗直直跪去了地上,他心头紧着,忙要去扶着人。“你这是做什么呀?”
萨日朗躲了躲他的手,不肯起来,又对赫尔真道,“我自幼生的好看,别人看我,亲近我,喜欢我,都是因得我的皮囊。可他不是。我喜欢他,自是因得他是好人,是值得让我放在心上的汉子。”
蒙哥儿双手放着膝上,“只一句喜欢,就想嫁给我的副将?未免儿戏了些…”
地上萨日朗怔怔:“那…赫尔真想怎样?”
那多一旁手心里头也捏着汗。
凌宋儿一旁推了推他手臂,小声道,“是那多要娶人家,怎的你跟得嫁女儿似的?”
蒙哥儿侧脸过来,“他自幼跟着我,我着紧着可有错?”
凌宋儿扭他不过,只好收了神情回来,兀自望着桌上茶碗里头去,不说话了。
蒙哥儿方才接着对萨日朗道,“你若要嫁他,得出得起自己的嫁妆。”
“嫁妆…”萨日朗自低了头下去,“我随赫尔真从军,从来也没拿过俸禄银两…身上衣物,都是军中发的男儿装。吃食也都是随着大家的。我去哪里寻嫁妆?”
蒙哥儿却道,“草原上女子陪嫁,家境好些的,多有三五十头牛羊。家境不好的,也有半仓粮谷,十坛子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