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还没跟我表白——漾桥
时间:2020-07-12 08:46:07

  季初羽被他问的一怔。
  “我直接告诉季小姐吧。”楚江并没有真的想让她猜,“至少在顾小姐之前,我们找过数十个家政,情况都很不尽如人意。他们打扫偷懒这种小事不说,有些在看到那一地狼藉时,就吓退了。而且,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很多人借着职务便利,不断试图打探引川的信息。还有很多目的不纯的女人……这样下去,可能会加重引川的病情,适得其反的。”
  “这几个月,季小姐兢兢业业做自己的工作,把引川照顾的很好,我们都有看在眼里。你好奇心不重,对外界并不关心,这对引川来说免去了许多麻烦。即使有几次‘危机’,我们也解决的很好。无疑,季小姐是我们当时和目前的最优选。”
  季初羽无可反驳。
  这样看来,她一开始进来别墅工作,不光是幸运这么简单,徐鹤他们的考量比她想的更加深远许多。
  想了想,她也不再绕弯子:“我记得你当初调查过我,应该很了解我的情况。我……不光光是对外界不关心,这么简单。”
  徐鹤挑了挑眉,似乎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楚江就淡然许多。他闲适地摆弄着桌上的紫砂壶,给季初羽倒了一杯热茶,普洱的香气飘散开来,有让人平心静气的力量。
  “季小姐指的,是你的冷漠症吗?”
  他的语气稀疏平常,像是面无表情地讲了一个冷笑话。
  季初羽微微偏了偏头,也不恼:“这是你猜的,还是你们调查出来的?”
  “别误会。”楚江摊手,示意季初羽别紧张,“我只是负责引川一个人的心理干预,而且收费不低。我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调查季小姐的私事,会知道这样……我想季小姐也懂的,算是职业病吧。”
  季初羽看向徐鹤。
  徐鹤脸上显出一些尴尬:“初羽,当初调查你,实在是因为之前招的人都太让人头疼了,不得已而为之,你放心,真的只是一些基本了解,就像普通职员的政审一样,没有涉及到你的私事。”
  “但是,有些私事,调查的过程中,是避不过去的吧。”季初羽缓缓垂下目光,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很快又抬起头来。
  “我这样的情况,好像避过那些,也没有什么好查的了。你们应该多少知道吧,我的家庭,我的……父母。”
  徐鹤落在键盘上的手一顿,很快,他把电脑移开,正襟危坐看向季初羽:“初羽,对于你父母的事,我很遗憾……”
  “我五岁那年,我爸爸刚晋升成他们印厂的副厂长。有天回家路上,有个叔叔打电话给他,我爸就在月石湖那边下车了。他让我在车里等五分钟,可我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等到快睡着,我没有等来我爸,却等来了撬门救我的医生,警察,还有记者。”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季初羽说她的事。之前她肉眼可见的抵触,让徐鹤他们以为季初羽这样的性格,这辈子不会和他们走太近,就也疏远着,给她一个舒适的距离。
  季初羽注意到徐鹤眼中的诧异和担忧,她脸上的神情反而轻松许多:“先让你们了解一下我的情况,从我这个当事人嘴里说出来,多少准确一点。”
  这点,徐鹤完全赞成。
  当然,他们似乎也懂了季初羽为什么一开始就没有听信记者的话,而是看了证据,选择相信顾引川。
  “我妈和警察一起去认了尸体。是我爸没错,法医鉴定是高血压犯了,昏倒栽进湖里了,周围没有人,溺亡了……”
  “后面警察通过我爸的通讯录查出来约我爸见面的是他手下的一个车间主任,那个人只说和我爸说完要说的事情就离开了,不知道我爸犯病的事。”
  “当时播报这件事的记者就是刘冉。就是这次带头攻击引川的记者,她似乎知道的比其他记者都要多。”季初羽看着徐鹤,眼地里是笃定,“她只见过我爸的尸体,却把我爸写成了一个不负责任只顾生意的男人。”
  这还是季初羽第一次说起她和刘冉的事。
  说起来两个人的交流几乎没有,但是她却暗自和这个女人较量了十几年一样,和时间过不去,和自己过不去。
  她以为刘冉也会像她,和良心过不去。没想到在几年后,她又肆无忌惮地带头用文字摧毁了还是少年的顾引川,又在这个可怜人为此病了十年之后,还是不肯放过他。
  “本来这案子到这里也就这样了。但是我爸在的那个印厂两个月后就因为大量印制盗版被封了,厂长一干人也被抓了。”季初羽的声音平淡轻缓,像是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新闻,徐鹤却听得蹙起了眉,“那个厂长手里有一些证据,说着这都是我爸上任之后做的,他也是后面才知情的。警方后面调查发现厂长的儿子赌博欠下了高利贷,他还不清,所以才授意了这件事。”
  楚江的双手交握在身前,遮住了唇还有大半情绪。
  “刘冉在警方还没有出结果的时候就率先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还特意指出了我们家刚买了新车这件事,但是我爸明明是早在案发之前半年就买了的。后面不知道是谁泄露了我家地址,经常有不认识的人上门堵我妈,问我妈知不知道这件事,知不知道我爸还贪了多少,甚至还有一些亲戚也会找上门来旁敲侧击我妈……她公司也把她开除了。”
  “我妈本来因为我爸去世那件事就精神状态很差,没多久,她的精神终于彻底崩溃了,把我放在附近,自己跳进了我爸被打捞起来的那个湖里。”
  “我也是……后面看新闻才知道的。”
  18年前,无虞市有个轰动全市的案子,市里最大的印厂因为印制非法刊物被查封,厂长一干人被抓。
  当然,流传最广的,还是印厂的副厂长在那之前不慎溺亡,死无对证,他的妻子不久之后,也跳进了同一个湖里。
  即使这样的案子,在经过几个月的热烈讨论之后,也很快就热度消散,被其他的大小新闻顶了下去。
  很快,人们就不记得这样一个被尘封的厂子,不记得有一对丧命的夫妻,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个被曝光的五岁的小女孩,她后面的人生要怎么过下去。
  “这案子牵涉金额比较大,警察也调查取证了好久才破案。那天找我爸谈话的主任后面交代说,他代表厂子找我爸说这事的时候,我爸一开始拒绝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先回去了。之后才看到新闻说我爸病发溺水了。”
  “再往后这案子似乎也就和我爸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人们只知道我爸在的厂子死无对证,最怕的不是坏人犯了事毁尸灭证,因为这世上没有永远被掩埋的罪恶;最怕的是一个人再也没有办法开口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并没有在在意一个死人是否清白的这件事。”
  徐鹤和楚江的脸上都显出不同程度的凝重。
  季初羽的身世和样子,让他们想到了顾引川。
  是啊,大众在意的似乎永远不是真正的真相,而是一个可以狂欢和宣泄的舞台。
  这十八年的时间,季初羽有多不好过他们不知道,但是她没有多加任何修饰,平淡的甚至超过了新闻稿,短暂的讲述了这一切。
  放在别人眼里是一个故事,放在当事人身上,也许就是一生的不可磨灭。
  即使是楚江这样见惯了各色人事的心理咨询师,也很难一下子纾解开这样的情绪,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之前对季初羽太过苛刻和偏见了。
  “喝茶吗?”
  他指了下快要冷掉的茶,预备给季初羽换一杯。
  热水和茶能让被咨询的人得到一点慰藉,放松一些。
  季初羽摇头拒绝:“我不渴,谢谢。”
  本来也不是为谈心求安慰或者找共鸣的,她往下进入正题:“我爸的事情上,我还有很多疑问。我妈……她也承受了很多,我不怪她。这件事上,除却警察和法律能惩戒的人,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刘冉这样的记者,是她毁了我爸的声誉,我妈,还有我的家庭。”
  “我以前一直在自我挣扎,她不过是工作使然,写了点夸大或者不实的文字,我父母的事只是巧合,我一直这样骗自己。况且,即使她倒下了,与我而言,也换不回任何。但是,在我亲眼目睹十八年后,她依旧这样锐利鲜明地活着,接着迫害十年前被她的文字毁了的引川,我觉得不能就这样放过她。记者应该为真相书写,而不是资本或者流量。”
  “……她甚至不记得我,也是,又有多少被她遗忘的受害者呢?她这样的人,应该付出代价。”
  “对。”徐鹤一向冷静,但是这一刻却也突然同仇敌忾起来,多数时候他是个商人和称职的特助,但是他是真心拿顾引川当兄弟的。
  顾引川这些年受了多少苦,他都看在眼里。
  “她这样的人,理应付出代价。谁也没有资格为了利益这样去伤害别人。”
  季初羽低头给手机解了锁,打开一个加密相册,然后翻开一页,起身放到徐鹤面前:“我这里还有一些刘冉不实报道和虚假报道,以及和资本‘合作’的证据,也许能派的上用场。不过,这次如果是有人要整引川……我想刘冉也只是一个棋子而已。但是,也许也是扳不倒的棋子。”
  徐鹤有些惊讶与此,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季初羽,低头认真翻看了几页季初羽拍摄的内容,有文字比对,还有交易的信息等,非常细致又繁多。
  徐鹤有些难以置信:“初羽,这些……都是你收集整理的?”
  “嗯……也只有这些了,”季初羽眼底有些坚毅,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第一次打开蚌壳接触外界的软体生物,握着拳,第一次有求于人,“徐鹤,我需要你们帮我。”
  徐鹤的眉头舒展了些,他的唇角甚至显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不,初羽,是谢谢你帮了我们。”
  他抬眸看季初羽:“你的这些东西,可以让引川的处境不那么被动的。这一次,就算我们合作,你父母的事……如果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一定要开口,知道吗?”
  季初羽点头,示意他:“晚点我发一份完整版的到你邮箱。其他的事,我也帮不上忙了。”
  一旁的楚江默默听着,良久,终于问了一句:“季小姐,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做吗?”
  季初羽的情况,他多少了解些。
  季初羽稍微想了想:“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但是我的心好像永远逃不开……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
  楚江眼底的情绪也松动了一些,唇角微微上扬,他点头:“季小姐能想开最好,我想阮教授一定会很欣慰,毕竟,你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不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太可惜了。”
  季初羽愣怔片刻,有些惊讶:“……你认识阮教授?”
  楚江笑了:“认识。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又在一个市,算是旧识。”
  季初羽心底的震惊缓缓荡开,一时无法稀释:“阮教授和你提到过我?”
  楚江点头,茶杯举至唇边,眼底的欣赏遮掩不住:“提过两次。说你天赋在此……前途不可限量。”
  ——
  顾引川醒来的时候,被明亮的光晃了一下,他下意识皱着眉,睁开眼睛的瞬间,后背真实的凉意散开。
  做了很久的噩梦,他像是被拉扯在时空隧道里无任何保护措施地穿梭和跳跃,身体和灵魂几度被撕裂。
  十年前被记者围堵,在网上被声讨的画面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下一刻就被拉到十年后的学校前,依旧是大批大批的记者,他们像是拿着烧红的烙铁,无情撕扯开十年前的旧伤疤,又在上面烙下不可磨灭的新印记。
  皮开肉绽地疼。
  深深呼吸一口气,鼻息间似乎还能闻到血腥气。
  屋内飘着药味,混杂着浅浅的茉莉花香的香薰气息。
  顾引川皱眉环顾一圈,他深处别墅的病房里,屋内四下无人。
  身体和脑袋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实感。
  动了动手指,左手手心里坚硬的物件引起了他的注意。
  顾引川眉头皱的更深,缓缓抬起手,落在眼前。
  ——不是他用来自残或者保留着的瓷器碎片。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有些刮痕的水晶兔子挂件。
  他曾经在别墅里捡到过,是季初羽落在这里的。
  现在……怎么会在他手里呢?
  是不是,这又是一场未醒的梦?
  想到季初羽,顾引川的头脑清明了一些,伴随着头痛欲裂的震荡感。
  她……现在应该知道所有的事了吧?
  最怕的结果,就这样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生了。
  顾引川从没任何一刻这样厌恶过自己的过去和一切,他人生中两次从天堂跌落地狱,都不过短短半天。
  是他真的,在这世间不配得到任何所爱吗?
  无心再躺着,顾引川掀开被子起身,胳膊上还埋着留置针,他有些厌恶地拉下衣服遮住,视线却始终不离手心那个水晶兔。
  病房门紧闭着,隔音效果极佳的这里,听不到外面任何动静。
  不过外面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动静吧,任凭网上和外界如何喧嚣,这里一直都会死寂的。
  用埋着留置针的手拧开病房门把手,顾引川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随着热气铺面而来的是饭菜的香气。
  顾引川浑身一震,呆愣在病房里,看着别墅大厅,有些回不过神来,不敢迈步。
  大厅左侧,他们把餐厅里的长桌椅都搬了出来,上面此时已经摆了大大小小数十个菜品,冒着热气,看起来很诱人,很有烟火气息。
  徐鹤难得没有一身板正的西装,和楚江穿了灰色系的居家服,此刻正从厨房用隔热垫端进来一个汤煲。
  看到楚江坐在沙发上事不关己地拿着iPad看新闻,徐鹤不满地抱怨:“我说大哥,等会儿你不吃饭啊?吃饭也不出点力?”
  楚江眼皮也不抬,语气很淡:“就你出的那点力,也不够混一顿饭吧。”
  “哎你——不干活还有理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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