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可是引川高薪聘来专职负责他的咨询的。”
“我还是顾氏高薪雇来负责商业合作的呢?”徐鹤这温水般的性格,难得今偏就和楚江较上了劲,“你说的这些跟你中午要在这里蹭饭有关系吗?”
一旁忐忑看戏王医生摆着手陪着笑脸:“你俩别为这点事争了,要不还是我去帮季小姐吧——”
季初羽正好端着餐具从厨房出来,看到客厅热闹的景象,很温婉地笑了一下:“菜上齐了,准备吃饭吧。”
她穿着藕粉色的围裙,头发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格外居家,趁得整个客厅都很温馨暖融的。
顾引川握着门把手,像是面前生生被隔出一道空气墙,墙外是梦境一般其乐融融的美好幻象,而他只能躲在孤独悲凉的病房里眼睁睁地看着。
有那么一秒,顾引川甚至在想,他会不会在哪次已经自杀成功了。
他已经死了,而潜意识还没有灭亡,因为不甘,所以看到了这样的幻象。
而这幻象并不能持续更久。
因为季初羽抬眼笑的瞬间看到了他。
她的眼睛里的笑意还没散去,像是在国外那些年独自凝望的夜空里的星,因为渴望倾注在她的眼底,因为渴望被送达他身边。
季初羽放下其余没被分配的筷子,抬脚向着这边走来了。
顾引川想逃,脚下却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季初羽走到他面前,抬手很自然地在他头上探了一下,对比自己额头,很快轻笑了一下,情绪也放松下来:“烧退了。饿吗?我今天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
落在额头上的手温热柔软,像是被羽毛轻柔拂过,触感真实得让人想要沉沦。
可顾引川却不敢,有些幻象,一旦戳破,就怕再也无法拥有。
外面的几个人也即刻注意到了病房门口的顾引川。
徐鹤脸上难得有些大学时期的少年气,笑着挥手招呼他:“引川,醒了?来吃饭了,初羽做了一大桌菜,好多都是你爱吃……”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很快接了下去:“你如果嫌这里太吵的话,我等下挑一些给你端到病房去,还是你想在餐厅吃?”
楚江一改之前和徐鹤置气的模样,直接把iPad锁屏了放在一边,起身打量了顾引川一圈:“状态不错。”
季初羽垂眸,掰开他手心,看到里面安然躺着的小兔子,有些欣慰地笑了一下:“这个对我很重要的,不可以弄丢了,好吗?”
她好像变了好多。
短短一夜,好像所有人都有些变化,顾引川却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徐鹤在那边接棒季初羽的工作,把筷子分开摆好,一边像是闲话家常一样开口:“昨天的事,顾氏已经紧急成立了公关团队,专门针对新闻和舆论这一块下手,之前的证据和判决书也公布一部分上去,现在已经撤掉了热搜,判决书的话题度也很高。”
徐鹤说这话的模样很轻松,就好像很快就可以打垮那些新闻,然后顾引川就可以像没事发生一样过一样好好生活。
但是怎么可能。
那些八卦和陈年旧事,因为这一闹再重回大家视野里。
大众换了一批,或许没有这件事的记忆,但是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它记住的永远都是热度最高的,而不是真相,这才是真实的。
顾引川恍然间回过神来。
至少,他现在还活着,不是在做梦。
手心攥紧季初羽给的水晶兔子,不真实的感觉缓缓被真实戳破。
那边,徐鹤已经在盛出饭菜,准备给顾引川房间里送一份。
他又问了一遍,一直站在门口沉默的男人忽然有了动静。
顾引川把水晶兔装到左胸口的口袋里,迈步往长桌那里走的同时,开了口:“不用了。”
顾引川直接在长桌的一端坐了下来,情绪自然得像是瞬间适应了屋里的氛围一样。
正在盛饭的徐鹤傻眼了,周围一圈人也都傻眼了。
徐鹤手里还端着盘子,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季初羽一眼,季初羽也不太懂,想到顾引川“从不与人同桌”的习惯,问询的眼神也看向了楚江。
楚江只是打量着沉默得坐的笔挺的顾引川。
良久,他清了清嗓,带头在一旁和顾引川隔了一个位子的地方坐了下来。
眼神示意了一下,徐鹤放下碗,也在隔了楚江一个位子的地方坐了下来。
季初羽和王医生犹豫了一下,都各自落座。
加上王医生带的两个医生,一桌明明也没多少人,却在长桌上都分散得很开,像是有意避开彼此一样,硬是隔着空隙把桌子坐了一圈。
顾引川终于拿起了筷子,其他人见状,也紧张地拿起筷子,看着他夹了面前的脆笋缓缓送进薄唇。
似乎被盯着看感到不适,顾引川缓慢咀嚼着,抬眸扫了一眼桌上的人。
意识到不妥,楚江在桌下长腿探过去踢了徐鹤一脚,徐鹤即刻会意,一面自己端起饭碗,一面招呼大家:“都别愣着了,快吃啊。初羽做了一上午呢,别浪费她的心意了。”
众人闻言都收回了目光,但是这还是他们这群人看护顾引川这么多年第一次和他同桌吃饭,甚至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主动和人坐一起同桌吃饭的,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于是整场饭桌上的人都像是陪皇上吃饭一般忐忑着,只敢逮着离自己最近的一盘菜盘剥,然后辅以米饭充饥。
好不容易用餐结束,顾引川看着桌上剩了大半的饭菜,眉头深深地蹙起。
“饭菜不合你们的口味吗?”
徐鹤无辜眨眼:“没有啊,初羽的手艺,你也知道的,很好吃啊。”
“那你们为什么都不吃菜?”
为什么您心里没点数啊……
徐鹤几欲抓狂,但还是笑了一下:“我们吃饭慢,没说饱了啊。引川你完了要不先去休息?”
顾引川的神情依旧很凝重,尔后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季初羽,她的情绪倒是没什么变化,看着他很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问:“……你要不要再喝点汤?”
他还担心她因此怀疑大家不喜欢她做的饭而难过。
看来是他多虑了。
……这群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顾引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多了几分赌气和不悦,他闷闷的摇了摇头,然后起身,缓慢地往病房的方向走。
身后桌上的大家轻缓的松了口气。
徐鹤终于敢用口型问楚江:“今天这是什么情况啊?”
他们原本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不管顾引川这次病情会发作到什么程度,都会轻缓热情地让他感受到安抚和不离不弃的关爱。
也许这样才能让他更有坚持的意识和求生欲。
……可他刚刚甚至在关心季初羽做的菜没人吃。
好像有病的是他们一样。
楚江脸上的情绪却很难言。
他转头望着顾引川的背影,看着他像是无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胸口,摸到那里的水晶兔子,似乎放心了许多。
楚江只摇了摇头。
徐鹤看到他这个信号,脸色也瞬间难看起来。
别墅的门铃在此刻响了起来。
打破了一室的寂静和各自的揣测。
季初羽也猛地回过神来,她轻笑了一下,很自然地起身,招呼其他人继续坐:“我去开门。”
季初羽按开可视屏幕,外面站了一个人。
是一个不认识的西装革履的男人。
季初羽打开了别墅大门。
男人单手在身侧夹着一个文件夹,听到开门声,抬手推了一下眼镜。
看到里面的季初羽,并没有任何惊讶,而是很浅淡且疏离的开口。
“是季初羽季小姐吧?”
“你好,我是顾老的秘书,顾引川先生在家吧?”
第38章
季初羽愣怔了一下, 随即点头:“在。”
男人有些满意地把文件夹拿至身前,看到扶着门框的季初羽, 礼貌而疏离地询问:“季小姐, 方便放我进去吗?”
季初羽回过神来, 松了手, 侧身让开来:“……抱歉。”
男人礼貌, 颔首, 迈步进去, 就看到了病房门口的顾引川。
对顾引川一脸的敌意似乎毫不在意,又或者说是习以为常。
男人一脸淡然地对着他开口:“顾先生,顾老让我来和您确认一下顾氏三十周年庆的流程以及您的出席。”
徐鹤似乎对这个男人格外忌惮,径直从饭桌那里起身走过来,挡在顾引川和男人之间,一改之前的随和, 恢复了公事公办和冷清, 戒备地看着对面的秘书。
“秦秘书, 这件事我会转告引川,就不劳烦你跑一趟了。”
秦秘书也很坦然:“有一些流程必须要我亲自和顾先生确认。”
“还有,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顾引川身上,像是代替某人审视着他, “昨天的事, 在网上传的沸沸扬扬,顾老已经知道了。公关部那边已经着手在解决了,但是明显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事,你们有办法解决吗?”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听上去,却更像是质问。
徐鹤没有回答,脸色很难看。
秦秘书看上去年龄比徐鹤长不少,人也更加沉稳,或许是在老爷子身边呆久了,言行举止里自带某种威严。
似乎也没指望徐鹤的回话,他只是把视线移回到顾引川身上:“顾先生看上去状态不错。顾老很担心你。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季初羽站在别墅大门口,别墅偌大的大厅里寂静得让人害怕,刚刚他们的对话,她也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季初羽对顾引川爷爷和他那边的人称不上好印象,上次一闹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回想起来,似乎离老爷子定的期限,很近了。
顾氏三十周年庆啊……这么快就到了。
只是,偏偏在这种时候,那些陈年往事又被人翻出来大做文章。
是巧合还是看准了时机,就不得而知了。
顾引川眼底的嫌恶逐渐加深,他转过身来,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而向会客厅走去。
秦秘书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会客厅的门关上了。
季初羽在门外十分忐忑,王医生安慰了她,着手和她一起收拾客厅饭桌上的残局。
被这么一闹,也没有人还有心思吃饭了。
徐鹤拿了笔记本出来,一面翻看着网上最新的风向,一面打通了公关团队负责人的电话,一脸严肃地沟通着。
楚江抱着手臂倚着大厅一根柱子站着,视线落在会客厅的门上,蹙着眉,始终没有移开。
整个客厅收拾得恢复了规整。
季初羽忐忑得不知道在会客厅门口徘徊了几圈,终于,门把手被拧动,很快门被从里面打开来。
季初羽猛地抬眼,一下子和里面的秦秘书对视。
秦秘书也不意外,像是没看到大厅里三个人对他的审视和戒备一样,他迈步走出来,像是来时一样,手里夹着文件夹。
视线绕过他,季初羽看到会客厅巨大的沙发里坐着的顾引川。
他穿着居家服,坐在那里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双手握成拳,视线落在面前的茶几上,漂亮的眼睛里空洞而无神。
季初羽想即刻进去看看他的状况,但是身旁的秦秘书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扭头看了他一眼。
“对了,”秦秘书直接转身面对了她,“季小姐,顾老有几句话托我转达。”
季初羽一顿,心底蓦的紧张片刻:“您说。”
没等秦秘书说话,顾引川腾地从里面站起了身,他的膝盖似乎撞到了茶几,发出了很大的声响,但是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是冷着脸快步走过来,把季初羽拉在身后挡着,浑身的凛冽和抵触都爆发开来,像是一条炸开麟发怒的龙,嫌恶地瞪着秦秘书,“别动她!”
季初羽被猛地一拉,稍后才缓过神来,她有些担忧地低头看一眼顾引川的膝盖。
秦秘书脸上的震惊转瞬就被遮去,他低头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个米色烫金的邀请函,递了上去:“季小姐,顾老邀请您一起参加顾氏三十周年的庆典。”
大厅里每个人脸上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震惊和不解。
顾引川看也不看,直接抬手扯过,拦腰撕裂,扬到半空。
季初羽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拉了一下他的袖口,示意他冷静。
顾引川像是被触到逆鳞,脸上带着怒意和愤恨,死死地瞪着秦秘书。
秦秘书比顾引川矮一些,但是并没有被他这气势吓退,他神色淡然地推了一下眼镜架子,丝毫没有被冒犯的尴尬愤怒或者窘迫,只是很随和地偏头看一眼顾引川身后的季初羽:“季小姐,顾老希望您能出席。另外,”
秦秘书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层意味不明的意有所指,“顾老说,他顺便查到一些您父亲的案件相关的内幕,如果您有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们。”
顾引川的情绪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他猛地向前一步,死死抓着秦秘书西装领口,眼底猩红,指骨都开始泛白,因为用力,声音都有些沙哑:“别打她的主意!你告诉他,让他的人都离这里远一点,别打季初羽的主意——”
徐鹤脸色凝重,终究看不过去,上来拉开顾引川,回头看秦秘书:“秦秘书,你还是走吧,至于周年庆的事,我会和引川商量的。顾总也是希望引川好的,不是吗?”
秦秘书没有多说什么,稍微整理了下衣领,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顾引川身后的季初羽,转身往外走去。
季初羽愣怔的瞬间,秦秘书已经迈步朝别墅门外走去了。
别墅门在眼前被合上。
大厅里又剩下他们几个人。
徐鹤因为刚刚拉顾引川用了不少力气,此刻胸膛也在剧烈起伏着,他看一眼楚江,没看到他其他的授意后,沉声劝诫顾引川:“引川!你冷静一点,你想想这些人现在都是顾总的眼睛,他看到的,就等于顾老看到了。顾老原本就已经盯上季小姐了,你这样,只会让他重新审视季小姐在你这里的分量,这样对你俩都没有任何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