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引川高大的身体僵在当下,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眼底的锐气缓缓暗淡下去,荡开一层阴翳。
他额前的头发长了一些,被汗水打湿,漆黑的发梢微微擦过眼睛,遮住了视线。
季初羽的手指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袖。
顾引川低垂下去的视线刚好看得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抽回手,什么也做不了。
他是不是像个疯子……吓到她了。
这样想着,顾引川第一反应就是想逃。
甩开徐鹤,顾引川才转身,身后传来季初羽轻柔的声音,小心的询问他:“膝盖,疼吗?”
顾引川脚步一顿,缓缓摇了摇头。
没再说话,季初羽直接绕过他,往楚江的方向走去。
顾引川也不知道自己停下来是在期待什么,头痛感袭来,他握着拳,迈步走回了病房。
安静地侧身躺在床上,脑海里那些翻腾着叫嚣着要把他撕裂的念头却愈演愈烈,只增不减。
门口响起脚步声,大约是徐鹤,顾引川有些烦躁地皱眉,枕着手臂,闭上眼睛装睡。
那脚步在看到他装睡的背影,停了一下,自身后合上病房的门,很快直接绕过床,走到他正面来。
顾引川闭着眼,耳朵却屏蔽不了那些声音,反而因为房间里太过安静,一切细微的声音反而被放大了。
箱子被放在桌上的声音,紧接着被打开。
他的眉头被这细碎的声音烦扰得越皱越深,终于在绷不住的最后一刻猛地睁开,眼底的不悦和嫌恶丝毫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季初羽被他的眼神震慑了一下,握着药酒的手抖了一下。
有些忐忑的看着顾引川眉眼间的不悦,她握着药酒和棉棒,有些尴尬地抿嘴:“那个……膝盖上的伤最好还是处理不下,不然会淤青很久,也会痛很久。”
他还怕痛吗……
顾引川猛地坐起来,眼底的不悦顷刻间收起来,转而带上几分无所适从。
他的薄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解释什么,却终究又什么也没说。
季初羽看他没有反对的意思,缓缓拖过椅子坐下,然后示意他:“腿些起来一些。”
顾引川听话地照做。
季初羽小心翼翼地掀起他居家裤的裤脚,一直上升到膝盖。
刚刚那一声之下,伤的不轻,整个膝盖骨和侧面都已经是近乎青紫色的痕迹了,边缘晕开了一些,肉眼可见淤血。
顾引川皮肤很白,这痕迹就更显刺眼。
季初羽拿棉棒沾了一些药酒,小心翼翼地擦在那片淤青之上。
凉凉的触感,带着刺鼻的药酒味,季初羽垂眸认真擦拭:“等下我会把淤青揉散一些,好恢复。应该会很疼,你忍着点啊。”
顾引川的视线落在她看上去就很柔顺的发丝上,被她的声音吸引,又落到她的眉眼上,又是很驯服地点头。
季初羽给掌心也点上点药酒,揉开来,在掌心搓热了,缓缓落在他的膝盖上。
徐徐加重的力道,配上由凉意到火辣辣的触感,还是让顾引川的膝盖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季初羽的手一顿,有些紧张地皱眉抬头观察他的反应:“很痛吗?”
顾引川摇头,声音带着点哑意和鼻音:“不疼。”
季初羽只当他在强撑:“我轻一点。”
手下的力道果然放得更轻了,顺着娴熟的手法一圈圈缓缓揉着。
怕顾引川疼,季初羽不声不响加重力道之前,试图说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引川,你很怕我和你爷爷接触吗?”
顾引川眼底的神色覆上一层深层:“他没安什么好心。”
“他是怕你受到伤害。”季初羽一语道破,“毕竟,之前你被身边的人伤害过。而我在他眼里,确实可以称之为威胁。”
顾引川的眉头拧的更深,他沉声反驳季初羽:“初羽,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季初羽当然知道,能够一手创立顾氏,并且做到无虞市一家独大的人,心思谋略和胆识肯定都很过人。
“我明白。”季初羽认真的揉散着淤青,语气淡然得像是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八卦,“但是你爷爷没道理针对我不是吗?虽然他确实调查了我的事。但是正因为调查过,他肯定也知道,我们之前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之前都没有过接触的。”
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这几个字仿佛刺痛了顾引川,他的薄唇紧抿,眼底幽深,看着季初羽。
隔了半晌,他闷闷地开口。
“我喜欢你。”
季初羽手下的动作一点,眼底一瞬间闪过无所适从,不明白顾引川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是为了什么。
下一秒。
“足以成为他针对你清除你的理由。”
顾引川的话像一击闷锤,在季初羽心底敲击出钝痛,又在他心底敲出一道裂痕,合着从前的千疮百孔,竟然还会痛。
“你爷爷不让你谈恋爱吗?”季初羽像是个没心思的少女一样,单纯反问。
顾引川一怔,不懂她这是什么问题,但还是摇头。
季初羽点头,又猜:“那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顾引川的拳头在身侧握紧,眼眸幽深。
季初羽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她似乎没什么所谓,依旧一脸淡定地低下头去给他揉着膝盖的淤青。
隔了会儿,才有些好奇地问:“你爷爷是会直接把我弄失业,还是给我一笔我从没见过的钱让我滚啊。”
男人声音低沉暗哑,带着保证:“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不是啊,”季初羽的语气有些轻松,“我的意思是,后者我可能真抵挡不住诱惑。”
顾引川一愣,似乎没料到她没头没脑会来这么一句。
季初羽自己弯唇笑了,抬头看他脸上的错愕,歪头问:“不好笑啊?”
有些挫败长舒一口气,季初羽自嘲:“我很难得讲一次笑话呢。”
再度在掌心沾了一些药酒,搓热地瞬间,季初羽把掌心按到了顾引川膝盖的淤青上。
“引川,你其实是不是担心我会因为我父母的事去找你爷爷?”
顾引川指尖微动,不敢承认被季初羽戳中了心思。
“上次你去福利院,问了田姨我们家的事了吧?”季初羽头也没抬,以笃定的语气问。
顾引川一下有些急了:“我……”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是田姨怕有什么问题告诉我的,就算你不查,这不是还有你爷爷,而且当年的新闻铺天盖地的,真要稍微有点心,总能知道的。”季初羽弯着唇,抬眼看他,“我是不是也该庆幸,你问了我最信任的人,而不是听信那些新闻写的?”
“初羽,你父母的事,我一定会帮你。”顾引川犹豫了一下,抬手捉住她轻轻扶着他小腿的手腕,声音里满是笃定。
“比起这个,”季初羽抬眼看他,眼底的光温柔而坚定,“引川,我现在更希望你能好。”
顾引川终于知道她是哪里变了。
只一晚上,和初见相比,季初羽的眼神全变了。
如果说从前的她是疏离的温柔,笑意不达眼底的话,那么现在的她,就是温柔而坚定,因为内心不再自卑和迷茫,所以眼神都充满了力量。
“昨天,我和徐鹤他们有聊到我父母的事。我也是怕别人想伤害你,从我这里入手,会利用这一点,所以事先沟通一下。”季初羽顾忌着手上的药酒,没有去牵他的手,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抬头看着他,“我爸生前没有等到正义,死后又被人泼脏水,这么多年,我确实意难平,甚至恨过那些媒体和记者。但是你还好好的,有大好的未来,你不能被打倒,你要用自己的存在去正面自己没有错,让属于自己的正义和清白来到。我们不该屈服于那些黑暗的指责和谩骂,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如果今天屈服了,明天就会被这些人当做武器,伤害更多无辜的人。”
眼瞳里是她的眼眸轻易引发的地震,心底里是她温温柔柔的语调掀起的海啸。
顾引川像是被某种信仰一般的力量震慑住了,只能怔怔地看着季初羽,半晌没说出话来。
季初羽一股脑把话说完了,被他一直这样盯着,也没得到回应,终于觉出尴尬来了。
她清了清嗓,抽回手,移开视线,开始收拾药酒和医药箱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我今天是不是话太多了?”
收拾好东西,季初羽搅着手,有些像是紧张的小学生一样,站在他的面前。
“抱歉啊,我没要说教的意思,也没有想抢楚医生的饭碗,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是孤独的,我们是同一阵线的。这一仗,我想你赢。”
我想你赢。
轻飘飘的四个字,落在顾引川心上。明明她的声音和语调都轻柔的像是羽毛,于顾引川而言却是不可抵抗的地心引力。
而她是这引力的中心。
“我不打扰你了……”多说错多,得不到回答又被一直示众般盯着看的季初羽终于没法厚着脸皮自讨没趣,“你——”
“好好休息”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她的手就被攥住了。
季初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袭来的高大身影震得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顾引川忽然起身拥抱了她。
季初羽屏着呼吸,脑海里缓慢稀释着这件事在她心底里和皮肤上挑起的震荡。
“初羽。”顾引川贴的很近,呼出的热气几乎是落在她的耳畔。
他的手缓缓落在她的后背,像是怜惜,又像是怕失去的珍视:“表白这件事,好像是你的工作。”
以为顾引川这么大动作是为了什么的事,季初羽听到这里有些哭笑不得。
……还以为她有感而发的长篇大论下,他会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或者感天动地的话呢。
到现在居然还在计较这个。
季初羽提着药箱的手有些尴尬地在半空中停摆,想了下,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用手背在他背上碰了碰,算是回礼。
“引川,我好像……真的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好像,开始,真的。
擅自加了这么多未经他允许的修饰词,似乎就为否认他最想听的喜欢二字。
顾引川孩子气地蹙眉,不满之情快要从那双好看的眼眸溢出来。
没等他的薄唇说出反驳的话。
季初羽忽然轻轻踮起脚尖,飞快的在他耳边小声补充:“这句不是因为工作。”
瞳孔里的地震和心底海啸接轨继而交融。
掀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像是头无辜的小鹿,提着药箱蹦跳着远离。
似乎存心欺负他没回过神来,腿还不小心撞到他受伤的膝盖。
这一次,顾引川是真实的因为疼痛皱了一下眉,回过神来。
她的话在耳边更清晰。
顾引川想抓她回来,让她好好的再说一遍,认真的说清楚。
可季初羽铁了心想逃。
病房门被敲了敲,紧接着传来徐鹤的声音:“引川,初羽,我进来了。”
话音刚落,他人已经推开了门。
季初羽看着顾引川眼底升腾起的火光,脸颊发烫,像是得救了一样,擦着徐鹤的身后逃出了门。
徐鹤很关心地问:“引川的腿没事吧?”
季初羽的声音已经隔远了:“上了药,休息几天就能散开。”
点了点头,徐鹤才回头,眼前倏地飘过什么,下一秒,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个抱枕。
徐鹤抬手捉住,不明所以地拿下来,视线对上顾引川不满和震怒的眼神。
顾引川抱着手臂,声音很冷:“出去。”
徐鹤:“?”
作者有话要说: 徐鹤:我可太难了。
第39章
看他这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
徐鹤不用猜也知道自己这是进来的太不是时候, 挡人家温馨甜蜜享受的时光了。
作为特助和好友,徐鹤真的想晃着顾引川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情情爱爱温馨时光呢!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不是, 他才不是。
真就打工仔没人权呗。
忍了忍抽搐的嘴角, 徐鹤好脾气地关上门, 走了过来, 把抱枕放回到床上。
他好心劝慰:“也不急在这一时不是?”
顾引川不置可否。
倒也不是真赶徐鹤走, 他就是一时心急闹情绪。
他俩的关系, 徐鹤好久没被他这样对待过,看到这样一个傲娇带点小孩气的顾引川,反而觉得有些怀念。
因为季初羽的存在,他这次发病之后的状态,几乎是出乎所有人的经验和预料的。
也许……季初羽真的是顾引川的救赎也说不一定。
这样一想,他就无比感谢自己当时建议顾引川最后再找一个家政的意见, 以及力挽狂澜留下了季初羽的决定。
看他情绪外露, 注意力完全被转移的模样, 想到楚江“转移注意力,避免孤独和负面”的叮嘱, 徐鹤也不在打趣顾引川,晃了晃手中的平板:“来确认一下周年庆流程?”
“对了, 老爷子这次铁了心是要把你推出去主理顾氏了, 这次活动很多都是以你为核心的。”
顾引川站在窗前,原本慵懒地抱着手臂,听到这里, 有些警惕地站直了,眉头紧跟着蹙起。
徐鹤摊了摊手,苦笑:“早晚都要来这么一遭,我想……辛铭也是得到了消息,所以这次动作才这么快这么急。如果真是他的话。”
——
元旦前一天,旧年到新年的过渡,无虞市又罕见地下了不小的雪。
全市最大的广场聚集了满了人,都在等零点的烟花秀和倒计时。
烟花秀是顾氏全额赞助的,所以广场随处可见顾氏的广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