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重重一拳,砸到周远脸上!
周远没有防备,再加上身上又有伤,被他这毫不留情一下,直接给挥到了地上。
两人位置一站一倒。
很有些黑色幽默。
贺铭遥直直地站在原地,赤红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良久。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开口:“……周远是吧?奚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让你全家陪葬。”
周远愣了一下。
很快,他单手撑地,勉强站起来,同贺铭遥对上视线。
两个男人身高体型皆相仿,连神色都是同样肃然。
周远嘴角挂着招牌微笑,但眼睛里偏生带上了一抹厉色,开口:“你凭什么?”
“……”
“要不是你将奚苒逼到这种境地,她怎么会一心想着逃跑?到这会儿了,倒是开始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她难过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痛苦得一个人去医院流产的时候,你在哪里?贺总,你这种人,狂妄自私、目中无人,有资格说爱吗?你只是想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并不在乎奚苒想什么、要什,不是么?今天的车祸,纵然是我考虑不周,奚苒要是出事,我必然不会为自己开脱。但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至少我是全心全意在帮她。而你,却是促使意外发生的始作俑者。”
纵然受了伤,周远脑子还是灵活。
口齿伶俐、咄咄逼人。
句句都有理有据,打在三寸上,让人无法反驳。
竟然将贺铭遥说得哑口无言。
“……你闭嘴。”
他喃喃。
第43章 43
两个男人皆是人高马大, 平日里习惯了体面, 到这般境地, 竟然也忘了在公共场所保持形象。
四目相对, 眼神犹如斗鸡一般,互不相让。
贺铭遥气势依旧压人。
但周远可不怵他。
不发小蓝表情包时, 自然少了三分痞气和孩子气, 说什么都显得掷地有声。
周远:“你以为我想跟你说话呢。贺总,一言不合就一拳挥上来,我要不说话,你还真当自己理直气壮呢。”
贺铭遥只失神半瞬。
紧接着, 便很快冷笑起来。
“我是罪魁祸首,那你又是奚苒的谁呢?”
周远:“……”
贺铭遥再怎么不济,目前还是占了个法律意义上丈夫的名头,也是肚子里孩子生父。
但周远身份就无凭无据、大不相同了。
他刻薄地想,只要离婚证还没拿下来,奚苒永远都是”贺夫人“, 就算她人今天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也是要同他合葬在一起, 没旁人什么事。
然而,现在并非吵架好时机。
奚苒还在手术室强求, 生死未卜。
说再多,也显得毫无意义。
贺铭遥轻描淡写地丢下这句话后, 眼皮再没朝周远抬一下, 径直坐回了原位。
抱着手臂, 垂下眼,安安静静地等待。
没多久。
警察找过来,让周远跟去做笔录。
奚苒伤势过重,再加上这车祸算得上连环碰撞,涉及好几辆车,已经没法走私了。
走廊又只剩下贺铭遥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坐在椅子上,宛如雕塑。
……
一个多小时。
手术室指示灯终于熄灭。
贺铭遥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浑身僵硬,动弹一下,四肢又酸又麻,但脸色没有显露出丝毫端倪。
见自动门滑开,站起身,迎上那医生。
徐明先到得医院,早就做了安排。
医生也清楚,这个伤者很是有点来头,对贺铭遥态度十分礼貌。
“没有生命危险,主要是撞击导致的外伤、小腿骨折。但……”
贺铭遥不由得蹙起眉。
医生叹气,“腹中胎儿没法保下来。”
那车从侧面撞过来,奚苒坐在后座靠右边位置,是最直面受到撞击的位置,冲力太大,就算系着安全带也没用。
相比之下,周远在那个驾驶位,已经算是轻伤中的轻伤了。
贺铭遥惴惴不安这么久,总算放下心来。
抿了抿唇,他平静地开口道:“人没事就好。辛苦了。”
人活着。
已经足矣。
贺铭遥不敢再回忆,接到电话时那一刻,自己是何等心情。或许正如周远所说那样,他本就是始作俑者、是罪魁祸首。要不是他不甘心放开她,也就不会造成这一连串意外了。
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计较、也不配计较。
甚至没资格伤心。
只要奚苒还在,其他事,才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手术结束后。
奚苒转入单人病房。
由于她人尚未清醒,没法转院,以防转移过程中伤口崩裂、感染。贺铭遥用钱砸开康庄大道,将江城最好的骨科医生和妇产科医生全数请到了人民医院来,提前准备着。
这些事徐明都会一一办妥。
贺铭遥拉了凳子,坐下来。
视线不自觉落在病床上。
奚苒安安静静、病恹恹地躺在那里,穿着病号服,心跳起伏平缓。她头上贴了纱布,腿上也打了石膏,帮助骨头复位。由于病房色调,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凄惨、楚楚可怜。
贺铭遥伸手,轻轻地拨了拨她指尖,又很快缩回手去。
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从初识起,奚苒从来都是温柔又坚强,婚后亦然。
何曾有过这般模样过?
都是他的错。
他恨不得去代她受这些苦。
然而,比起身体伤病来说,更难的是伤者醒来后的情绪。
贺铭遥揣度不出,奚苒对这个孩子是什么态度,但既然没有选择流掉,应该还是想要的。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骨肉,哪怕它还只是胚胎状态,更遑论奚苒这么温柔敏感。
现在它没有了。
奚苒还会原谅他吗?
接下来,他该如何面对她?
一时之间,哪怕贺铭遥从来雷厉风行、杀伐决断,也不免开始茫然起来。
……
转眼,黄昏落日时分。
麻药消退下去。
奚苒眼皮上下抖了抖,睫毛轻颤。
贺铭遥人一直守在病床边,刚让徐明送了笔记本电脑过来,处理一些紧急工作邮件。
一抬眼,正觑到这幕。
他立刻放下手上事情,按几下呼叫铃,将医生叫进来。
众目睽睽下。
奚苒一点、一点,慢慢睁开眼睛。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嘴唇发干,看着很是惨淡。但眼睛又大又明亮,稍微眨眨眼,便让整张脸气色活泛起来,有了些许精气神。
贺铭遥松了口气,心中大石头总算落下。
又急急开口,问道:“奚苒,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
奚苒没说话,愣愣地,似是还没反应过来。
倏地,她紧紧蹙眉。
贺铭遥心脏又一次被她揪起,连忙扬手,招来医生,“她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看也看不出什么。
医生检查了伤口,低声问询。
良久。
奚苒缓缓地低声开口:“……头疼。”
这句话,顷刻,让病房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贺铭遥冷下脸。
奚苒又开始接受下一轮检查。
之前都是外伤处理,但她确实是在撞击中碰到了头。因为人没醒,没法准确确定情况,只通过基础拍片,诊断为撞击导致的轻微脑震荡。
翻来覆去,折腾到将近八点。
但检查报告最早也要两个小时才能出。
贺铭遥走到外面,同医生低低地交谈几句,又飞快折回病房。看向奚苒时,目光缱绻,声音也带着几分温柔,“头还是很疼吗?”
“……好点了。”
他点点头,又问:“饿了吗?医生说可以吃点东西了。想吃什么,我让人去给你买。”
闹了一整天,别说奚苒滴水未进,贺铭遥也是从凌晨开始就再没吃过东西。
前头是没心情吃,后面一直守着奚苒,也忘了这回事。
从头至尾,奚苒表情一直有些愣愣,反应也有些迟钝。
听到贺铭遥提问,她仰起头,同他四目相对。
贺铭遥以为她还在害怕,安抚性地捏了捏她手指,哄道:“已经没事了,别怕。”
蓦地!
奚苒手臂用力,重重地将他甩开!
整个人都缩到后面,动作里都是疏离和紧张。
渐渐地,她脸颊开始涨得通红,眼睛里带着满满不敢置信,哑着声,一字一句地开口道:“……贺先生?”
贺铭遥愕然,“奚苒,你……”
喊我什么?
奚苒:“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是怎么了?孔熙呢?”
口齿清晰。
绝不容人听错。
贺铭遥一开始只以为奚苒还在同他生气。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随便她怎么发泄,他都甘之如饴,全都认了。
但奚苒这句话一出,贺铭遥立刻感觉到不对劲。
他往前站了一步,严厉地看着奚苒眼睛,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奚苒迷茫,“孔熙学妹的男朋友,贺先生?”
“……”
宛如什么奇妙滑稽戏。
谁也没想到,人生就像烂俗编剧写出来的夸张剧本,跌宕起伏,甚至比小说都要精彩一万倍。
车祸,竟然让奚苒忘了他们的过去。
贺铭遥拧起眉,嗤笑一声,“不对,我不是贺先生。我是你丈夫。”
奚苒:“……”
很快,检查结果出炉。
市内脑科专家全部被接到了第一人民医院。围坐在一起,小声地讨论着奚苒的脑ct片子。
奚苒目光陌生又警惕,带着怯意,贺铭遥难以面对,让徐明安排了人,在病房内照顾奚苒,自己则是坐在办公室里。
几个专家头发花白,时不时交谈几句,看起来极具权威。
贺铭遥抿着唇,捏了下眉骨。
“……所以,结论是什么?失忆吗?”
“目前看来,应该是选择性失忆症,从ct来看,患者脑部有很小一块淤血,暂时还无法确定是由撞击导致、还是淤血导致,也或者,有可能是心理上的问题。”
人类大脑是一台精密仪器,一点点刺激就有可能使仪器卡壳、失灵。
记忆储存在大脑里,受到各种因素操控。
奚苒这种情况,就算是专家,也无法贸然做出判断。
贺铭遥:“要怎么治疗呢?”
医生将屏幕转到他方向,指给他看,解释道:“因为淤血体积非常非常小,我们判断是不需要做手术干预,休养一阵就会散开。但是患者的记忆问题,可能还需要再做进一步诊断。”
贺铭遥身体微顿。
细长手指落在膝盖上,轻轻敲了几下,似是沉思。
气氛沉默。
将近半分钟后。
他平静地问:“她现在……记忆缺失程度大概什么样?”
“根据之前我们对患者的提问检查,只是片段缺失,她失去了从24岁至今的记忆。患者认为,自己目前还在上学。但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意外。”
“……”
24岁。
呵。
再过几周,就是奚苒29岁生日。
贺铭遥垂着眼,不自觉捏紧拳头,以抵御扑面而来的失控感。
奚苒在25岁那年,同自己结婚。
退回到她24岁,那时候,贺铭遥还在和孔熙热恋,眼中没有旁人。
也就是说,她将他们之间的事全都忘了。
无论是不见天日的爱情、亦或是决绝的离别。
爱与恨。
糖与刀。
悲伤、痛苦、相守、相伴。
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化为了泡影。
两人彻底变成了陌生人。
倏忽间,贺铭遥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颓丧地站起身,低声道:“我先去看看她。今天辛苦几位,很晚了,我让人送大家回去。”
语毕。
迈开步子,转过身,快步离开。
第44章 44
夜深。
vip病房位于住院楼顶层, 病人极少。
走廊里安安静静, 偶尔才有脚步声传进来。
奚苒坐在病床上吃饭。
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咀嚼。
她头有点晕, 再加上一直挂着镇痛泵, 全身都没什么力气, 连吞咽也好像成了一件费劲事。
汤是贺铭遥请的厨师在外面做好了、才送过来,开盖时还有热气暖烘烘地透出来。
喝起来口感非常好,鲜香,且一点也不油腻。几口下肚, 从喉咙一直温暖进胃里,逐渐传递到四肢百骸。
奚苒动作慢吞吞, 好半天,总算有了一丝饱腹感。
放下碗筷, 她将手擦干净。
又开始无意识地揉额头。
从刚刚贺铭遥离开起, 徐明一直悄无声息地站在旁边,像壁画一样。
见到奚苒这个动作, 他急急上前,挡住她手势,低声说道:“夫人, 您头上还有伤,不能揉的。”
奚苒状态一直都有些混混沌沌。
这般揉头,只是单纯在用力, 想要将脑中迷雾破开, 试图窥见一丝真实。